中国乞丐调查





  过了一年多,我教课教得不错的名声也出去了,乡里的学校派了人来,正式给我这个只有一个老师的学校挂了个牌牌,叫我们“绥安小学”。我成了“绥安”小学的校长、老师兼校工。
  虽然一天只给我两毛钱的补助,我心里也象是吃了公家粮一样自豪,因为乡里的领导告诉我,我现在算是民办教师,只要干得好,将来还有希望转成公办教师,那样全家都可以吃公家粮了。
  现在想起来那一阵儿是我最舒心的日子,我每天给两个班的娃儿们上课,语文、算术、音乐、体育全都是我一个人教,我的那弹弦子的功夫就那会儿练出来的。
  后来,我说了婆姨,她是邻村的,但从小没有念过书,因此,对我这个民办教师更是满意的不得了。
  我们夫妻俩几年送走了几批娃儿到乡里念中学,有两个女娃还考上了县里的高中,村里的人对我们这个“绥安”小学特别的心满意足,几次到乡里找领导说情,让我转成公办教师,因为当民办教师收入是太低了,要不是我家里的婆姨勤快麻利,把几亩地种得好好的,我自己的两个女娃都吃不饱饭。
  可是,等我那个小女娃都长到了12岁,我还是绥安小学的民办教师,而村长的女娃高中毕业回到这里没二年便转成了公办教师,吃上了公家粮,这让我心里难受却有嘴说不出来。
  这时我的婆姨又怀了第三胎,照国家的政策这是违法的事儿,可我们这山里缺水缺劳力,两个女娃一嫁人,家里只剩下我们夫妻俩,日子都没法过下去,我硬着头皮想罚点款,让婆姨把这娃儿生下来,万一是个儿子,我觉得这日子也有指望了。
  不久我们村长找上门来,一定要我婆姨去乡里把娃儿打掉,否则我的公办教师一辈于也没得转。
  我思来想去几宿睡不着觉。干了二十几年的民办教师,我做梦都想做公办教师,那是拿国家工资的人呵,而且,婆姨娃儿都可以农转非,这对我们山里人来讲就是一步登天呵。
  我下了决心让婆姨把已经6个月的娃儿拿掉,想想将来的出头之日,一心想儿子的婆姨流着泪去了乡医院。
  那一场折腾差点没要了婆姨的命,孩子是拿掉了,可是下来的死婴是个男娃子,我婆姨当场就昏死过去,好久醒过来也只是淌泪,好长时间不说一句话,人跟傻了差不多。
  我这也是揪心的痛呵,可我不能说,一说这日子就更没法往下过了。
  我只好安慰婆姨,将来进了县城,有公家分的房子,领着工资过日头,根本身边不需要什么人,有俩个女娃子轮着来看看就行了。
  婆姨这手术做得不是很好,乡里的医院条件差的不能仔细去想,出院以后,以前壮得跟头牛似的婆姨从此下不得地,腰痛腿痛的出不了门。
  我借遍了亲戚凑了500块钱送她去县里医院看病,诊断结果一出来我们都傻了眼,婆姨不知什么时候得上了风湿性心脏病,而且,关节也有了毛病,要住院得先交2000块钱的押金,可我全部的家当都抵上也凑不出1000块来,婆姨把眼一闭,硬拉着我往家走,她说:“这治病治不了命;该死该活由它吧。”
  回到家里婆姨便瘫在了炕上,从此再也没走出我们结婚时打下的那孔土窑。
  婆姨不能到地里去,我就白天夜里的两头忙,两个女娃子大的早早的嫁了人,小的我送她到城里给人家看娃娃挣点活钱,给婆姨抓药。
  这样又熬了几年,我估计自己转公办教师的事儿该差不多了吧,可到村长家一问,说我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早被乡里取消了民转公的名额,还说要不是看到绥安小学缺老师,这民办教师也不会再让我干了。
  我在这个学校整整熬了25年,看到学校从一孔窑慢慢到了今天的三孔窑,有200多个学生,并且还亲手往乡里送了不少好学生娃,可我最后竟连这一点点待遇都享受不到,一天两毛钱的补贴我一直拿了20多年,我自己家种的粮食没少贴补那些穷娃儿。
  我回到家里不敢去看在炕上躺着,已经瘦得皮包骨的婆姨。我怕一直被那个进城当公家人的希望所鼓动着的挣扎着活着的婆姨知晓这个消息会再也支撑不下去。
  第二天我到城里把在人家当保姆的小女娃找回来,叮嘱她好好伺候她娘,我想离开这里,离开绥安小学,可是上哪儿走还没有想好。
  我到村里刚刚退伍回来的三崽家串门,在北京当了四年兵的三崽鼓动我到北京找活于,他说外地人在北京多的是,只要肯吃苦赚钱一点都不难,还说他娘非逼着他娶婆姨生娃子,要不他才不肯离开北京回到这山沟沟里来。
  “真的,叔,在北京蹲墙角要饭,也比咱这里过的强”。
  三崽这样跟我说的时候,我心里直笑,我想我再怎么差也不会到北京要饭去,我只要凭出力气干活挣钱。
  揣着三崽借给我的500元钱,我坐汽车,转火车拎着个铺盖卷就闯来了北京。
  走到半道儿上,我发现被子里边塞着那把我在家时常摆弄的弦子。
  我知道是我那个心细的小女娃怕我一个人在外面闷替我塞上的,可是想到要到处找活干,哪有时间弄这个,我差点抽出来扔了它,最后,还是没有舍得扔,没想到最终还是这把琴救了我的命。
  乍到北京我有点慌,这么大个城市我第一次见,我觉得走路都没有地方搁脚。还好,三崽给了我他一个战友的电话,让我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给他战友打电话看看人家能不能帮我找个工作。
  我在街上遛达了三天三夜,每天就是喝点白水,啃几口馍,可就是找不到活干,没办法我打了那个电话。
  三崽的战友倒不错,他也是退伍后不愿意回老家就留在北京给人家打工,可他毕竟年轻,跑跑颠颠的活儿都能干,而我这满脸沧桑的,看上去象50多岁的老头,到了几个地方老板都摇头,不肯留下我。
  最后,一个转揽刷墙油门窗的河南人收留了我、讲好工钱是300块,让我同他们一起吃住。
  几天几夜在街上混过的我高兴极了,虽然他们住得也是简易的板房,可毕竟也是个屋子,我很感激三崽那个特别肯帮忙的战友,狠了狠心拿出10元钱请他吃了顿羊杂烩。
  那个河南人其实也没什么招法,每天拿着块写着刷墙油门窗的硬纸板出去到处揽活,揽着活儿,我还有河南人的弟弟与媳妇便全体出动给人刷去,最后刷完了挣几百块钱。
  刚开始我干的特别卖力,可时间一长,我发现这河南人光往兜里装钱,根本不提给我工资的事儿,过去了两个多月,我有点沉不住气刚想开口问几句,那河南人倒把脸变了,他说:“两个多月了,你在我这儿又吃又住,我从来没有跟你提房钱、饭钱,你还好意思跟我算帐。”
  我当时刚来北京没几天,特别胆小怕事,见他这么横,再也不敢吭气了,结果干到第三个月,我除了吃、住没有花钱,河南人一分钱也不给我,并一再不准我走,我知道他们是仗着人多欺负我,可又敢怒而不敢言,只好趁有一天他们都出去揽活的时候悄悄溜走了。
  上了这一次当,我有些小心,可总在街上打转不是个办法,这一次我专往建筑工地上跑,终于有一天我在一个工地上专门送盒饭的两口子身边找到了活儿,他们需要一个蹬三轮车往工地上送盒饭的人。
  讲好了送一趟三块钱,一天大概要送个三趟五趟的,我一算帐也挺合算便很卖力的于起来。
  这两口子是安徽人,自己租了间房子又当住房又睡觉,每天起早贪黑的给工地上做饭,然后,再由我用三轮车送到工地,他们为人倒忠厚,我们吃住都在一,起,可就是不跟我结帐,原因是工地上一直没有跟他们结帐。
  我白忙活了两个月又是一分钱没挣到,带来的几个钱早已折腾没了,我想回家都没有钱打票。
  我一看再这样下去也不行,我来北京是为了挣钱的,可出来大半年了,一分钱都没见着,我没法跟家里瘫在炕上的婆姨打照面。
  有一天我从工地上送完饭往回走,走着走着就不知道走到哪儿去了,眼看天就黑了我又迷了路,正着急却有一个过来问我“老乡,你这三轮车卖多少钱”?
  我被问愣了,可又一想,反正是回不去了,这三轮车卖掉大概也可以抵我白干的两个月。
  我反问那个人,“我是想卖掉三轮车,你能出多少钱”?
  那个人听我这样一说,上来瞅了半天,又捏了捏三轮车的轮胎,拍了拍手说,“这车也太旧了,好了就值50块钱”。
  我一听不知那来那么大胆量:“80块钱,一口价,我就卖给你了,反正我也用不着了。”
  “80块,这车值?”
  那个人围着三轮车转了一圈,然后,干脆的说“60块,你要卖就搁在这儿,不卖就赶快走”。
  “60就60”。
  我把车子扔给他,着急地想从他手里拿钱可这人骑上三轮车一边说我骑一圈看看这车还行吗“,一边越骑越远,好一会儿我才明白过来,知道这个人想干什么。
  “停下,你赶快停下,这车我不卖了”。
  可我喊得声音越大,那人骑得越快,我拼了命的追了上去,拽住那个人的后衣襟想把他拽下来,我因为理亏不敢大声喊,可那个抢三轮车的却大声叫了起来“快来人呵,抢劫。”
  果然,有几个巡警跑了过来,一下子就把我反剪起来。
  那个抢我三轮车的家伙竟恶人先告状说我抢了他的三轮车。
  见我们俩个互相说不清楚,巡警干脆带我们到了派出所。一通连打带骂本来就心虚的我吃不住劲儿,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很快,那对安徽人被找了来,他们满脸怒色对蹲在墙角的我吐了口唾沫,骂了几句,欢天喜地的蹬上差点丢掉的三轮车走了,而我却被治安拘留了。
  15天后我从拘留所里出来,身边陪着我的仍是那个破行李卷,那把弦子却被那对安徽人给踹扁了。
  这时的我站在人群当中反而什么也不怕了。
  拘留所里面几十号子人,干什么的都有,同他们相比我的这次犯法简直是因为无知。
  “找不到活儿干,挣不到钱,你干吗不去要饭”。
  一个号子里的“老熟客”对我悄悄说。
  “难道我真的只有要饭这条路可以走了”。
  我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我没有地方可以去,漫无边际的走过一个地下通道,不知为什么,我脚一软,一下子就坐在了地上。过了好久,我才想起来我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
  “总不能睁着眼饿死呵”!
  我开始把目光投向来来往往的人,不自觉的一种可怜相便浮上了脸,可我想起自己健全的四肢,我想没有人会可怜一个健全人的。
  但是,我做点什么总可以吧,我想到在别的地方看到的卖唱的。
  我抽出了那支弦于,尽管有些扁的琴匣发出的声音不如原来响亮,可嘶嘶啦啦的声音配上我破锣似的嗓子倒真把那苍凉的秦腔唱出味道来了。
  这一唱我的泪水下来了,在我几天没洗的脸上和乱蓬蓬的胡子中间不停的淌,有时候,我们陕西人会把唱秦腔当成了诉说委屈的机会,因而,秦腔的戏文也是现编现唱。
  也许秦腔那古怪的声音,终于使那些匆匆忙忙的人注意到墙角的我,有的人开始驻足,有的人会在我放在地下的帽子里放上五角钱,两角钱。
  我闭着眼睛唱,好象瞎了一样的唱,直到嗓子里再也喊不出一个字,我才停了下来。
  抓过帽子一数6元8角整,我已经挣了6元8角整,我开始后悔自己怎么现在才想到这个挣钱的道儿。
  拿着这个钱我坐在一个刀削面的摊子上,一口气吃了一大碗两块钱的刀削面,也许是饿得太久了,我总是觉得没有吃饱,但又实在舍不得再吃一碗,只得不停地喝汤,直喝得打饱嗝。
  晚上我找了个墙角把铺盖神开,因为吃得很饱,所以我睡得很香,那是我到北京半年多以后最安心的一个晚上。
  从此,我便不再去想我还能干些什么,因为出力气干活的所得简直是与乞讨不能相提并论的。
  只要放下所有的一切,乞讨也是一个很有挑战性的职业,也需要技巧和耐心,在这方面我很快有了体会。
  而且,呆的地方多了,我对地段的选择也有了研究。什么地段的人收入高但是缺乏同情心,什么地段的人收入中等偏上,但还是比较容易被打动,什么地段的人自己都顾不过来,根本就考虑不到匍匐在他们脚下的人,这些时间一长我都摸个差不多。
  渐渐地建国门的立交桥万成为我的领地,我风雨无阻的在那儿呆着,每天的进帐总是不错,但是,因为那儿老外比较多,因此,被驱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