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
注2:太平兴国二年,“癸卯,关南巡检、应州观察使李汉超卒。上甚悼之,特废朝,赠太尉、忠武节度使,遣中使护其丧归葬。”
注3:太祖时,以李汉超为关南巡检使捍北虏,与兵三千而已,然其齐州赋税最多,乃以为齐州防御使,悉与一州之赋,俾之养士。而汉超武人,所为多不法。久之,关南百姓诣阙讼汉超贷民钱不还及掠其女以为妾。太祖召百姓入见便殿,赐以酒食慰劳之,徐问曰:“自汉超在关南,契丹入寇者几?”百姓曰:“无也。”太祖曰:“往时契丹入寇,边将不能御,河北之民,岁遭劫虏,汝于此时能保全其赀财妇女乎?今汉超所取,孰与契丹之多?”又问讼女者曰:“汝家几女,所嫁何人?”百姓具以对。太祖曰:“然则所嫁皆村夫也。若汉超者,吾之贵臣也,以爱汝女则取之,得之必不使失所,与其嫁村夫,孰若处汉超家富贵!”于是百姓皆感悦而去。太祖使人语汉超曰:“汝须钱何不告我,而取于民乎!”乃赐以银数百两,曰:“汝自还之,使其感汝也。”汉超感泣,誓以死报。
二十八章 校阅
张仲曜与朱导、安思道也不理隔壁的新科进士如何联诗作对,自顾叫上好酒好菜,酒足饭饱之后,张仲曜问及朱导住处,让他不妨搬到驿馆中来,朱导言道尚需回旅舍取了行囊,二人便约好次日相见。
有道是好事成双,告别朱导,回到驿馆,都亭西驿的小吏告知,皇帝谕旨,明日让归义军使臣一同观看禁军校阅,校阅后召见使臣。张仲曜大喜过望,赏了那小吏十两银子,思及次日便得见圣上,满心欢喜,一晚好睡到天明。
次日清晨,张仲曜直觉神清气爽,洁面沐浴之后,细心换上平常舍不得穿用的正五品朱红官衣,带上系银鱼袋,对镜自照,完全是朝廷命官的气派,与驿馆中其它番邦使臣粗鄙的气质完全不同,方才危襟正坐着闭目养神,等了小半个时辰,方才随前来通知的礼部官员登车前往城南杨村校场。
还未入内,只听闻军鼓如同戈壁上的闷雷一般,翻翻滚滚而来,夹杂着不少人喧马嘶之声,张仲曜端坐车中,微闭的双眸精芒一闪,强忍住撩开车帘观看大宋军威的冲动,只想着一会儿觐见天颜,如何奏对,又如何为苦撑河西的归义军将士百姓请援。
车辆似乎在校场侧面缓缓而行,停稳之后,外面的礼部官员请使臣出来观礼,张仲曜方才深吸一口气,俯身钻出车厢。举步登上阅兵台,刚刚直起身来放眼望出去,顿时被校场之中宏大壮观的军阵给惊呆了,从台上往下看去,层层叠叠的都是大宋禁军头上的范阳帽,帽顶红缨飘舞,如同一片红色的火海,向南望不到头,向北望不到尾。张仲曜在河西哪里见过如此强盛的军强盛,饶他强自镇静,一时间竟然也激动得手微微地颤抖起来,心道,这便是我家国之邦的雷霆天威。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平复了心绪,暗骂自己养气功夫不足。他生于乱世,长于军中,静下心来后便仔细观摩起校阅场中人马,足有十数万军士按照指挥结成了数百个小阵,小阵之前的掌旗官肃然挺立,旗色有朱、黑、赭、青、紫五种,各色小旗军阵聚成一个大阵,五个大阵结成了一座严整的庞大军阵。
掌管大军校阅的天武左厢都指挥使崔翰开始用令旗发令,各色掌旗官根据信号,引领各小阵开始进退移动,静如徐林,动如怒海,丝毫不乱,即使是骑兵,也按捺着坐骑,与步卒徐徐配合而行,五个大阵中刀枪剑戟弓弩等兵器依次罗列摆设,自成体系,阵中有扛鼎翘关之雄,落鹃穿杨之拔,影缨鸣剑之锐,各效其能,敌人任击其中一阵都将遭受重大损失,五阵合力,便有雷霆万钧之势。
“陛下天纵神武,此阵一成,就算是北国数万精骑当前,也很难讨得了好去。”殿前东西班指挥使傅潜奏道。
赵光义身穿银丝金龙黄袍,外罩件通红的大氅,见见台下众军进退如一,各阵园转如意,面上虽然只是淡然,心中却大为得意,微笑道:“此阵虽好,也要前方统兵大将懂得运使才行,”他看了看环卫在侧的左卫上将军向拱、张永德,左骁卫上将军张美,右骁卫上将军刘廷让等人,傲然道:“朕少年时颇习弓马,曾经击杀贼人无数,束发读书以后,参圣人之道,晓文武之机,思虑颇为精密,此阵大成,所虑者,布阵乃兵家成法,小人或有非议姑且不论,唯边将兵之人不听成算,以致败绩。”
张永德、张美、刘延让等人听他大言不惭,各个眼观鼻,鼻观心,犹如泥塑木偶一般,赵光义心中微觉无趣,御龙直指挥使高琼、副使王超乃是藩邸旧人,当即道:“陛下若是颁下阵图,末将等必当拼死凛遵。”他二人素来以皇帝家奴自居,见陛下微微颔首,心知颇中圣意,便志得意满的退了回去。
此时,十数万将士在崔翰的令旗指挥之下,逐渐从四面八方聚做一处,组成了一个厚实无比的庞大方阵,各色旗帜依次罗列,井井有条。忽然,整个校场间静了下来,就连战马也被勒住了嚼头,正当校阅台上众人疑惑不解之际,十数万将士猛然齐声发喊:“太平兴国,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震四野,惊起校场旁边树林里的乌鹊扑棱棱的直往天上飞。
见崔翰如此晓事,赵光义脸含笑意,赞道:“晋朝旧将,以崔翰为最。”说完眼神若有若无的看向侧的张永德,张美等在晋时已是大将的朝中元勋,这些旧将脸上均未露出愤然的神色,依旧恭敬随侍在旁,赵光义心中畅快,笑着召过崔翰,取出一条金带赐给崔翰,道:“这条腰带乃是朕做晋王时穿用的,现在赏给你。”
崔翰大喜过望,接过腰带后当即跪倒在地,三呼万岁。赵光义哈哈哈大笑,向校阅场中众军挥手致意后,在文臣武将的簇拥下返回禁宫。
张仲曜作为归义军使臣,也跟在皇帝陛下的车驾后面,照着礼部官员的安排在偏殿中等候。
赵光义每逢召见外藩使臣之前,总要安排大军校阅,意在以军威震慑四方诸侯。适才观看禁军操演,最初震惊之后,张仲曜暗暗将禁军与自己所在的河西归义军对比,觉得大宋禁军虽然威武雄壮,操演整齐,却在花巧功夫上着力甚多,万众一心时虽然有雷霆之力,但一旦溃败却难以人自为战,归义军虽然军容不整,但无日不战,与回鹘、吐蕃、党项在大漠戈壁之间好勇斗狠,自有一股狠劲,若是两军角逐,归义军不与宋军死打硬拼,而是游走于大漠戈壁之间,绝其水源,断其粮道,待其军心溃散自退后,衔尾击之,多半能胜。他倒不是有意要和禁军为难,只是世上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凡军中将校见到别的精兵,都要在心中做一比较。想必那些环卫在皇帝左右的昔日节度使也是如此,只是不动声色罢了,思量间,张仲曜醒起适才阅军时,有过一面之缘的前横海节度使张美似乎对自己微微点了点头。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方才传谕紫宸殿召见。
张仲曜整了整官服,上殿参拜天子,朗声道:“沙州归义军使者张仲曜,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丰神俊朗,文武兼资,声音中气充沛清越,顿时引起皇帝和群臣的关注,纷纷对这蛮荒之地的归义军使臣感兴趣起来。
赵光义见这使臣一表人才,神色和蔼道:“爱卿平身。”这话便是承认了归义军的使臣便如同府州折氏一般,乃是汉人的藩镇,不比寻常番邦。
张仲曜自出使以来,被都亭西驿的官吏口口声声称作番使,颇有些含羞忍辱,闻言不禁大为激动,重重叩头道:“谢主龙恩。”站起身形立在一旁,按照藩属觐见的礼节,向皇帝禀明了自己一行敬献的礼品,以及河西到汴京这一路的道路情况,花花轿子人抬人,虽然对都亭西驿多有不满,他还是当着赵光义的面将西驿众官吏夸赞了一番。
“归义军心慕国朝家邦,万里来朝,是陛下天威所致。朝廷与归义军不通音讯久矣,张仲曜,你且将归义军如今的情况细细道来。”这是宰相薛居正代替皇帝访问,外藩使者带来,问明虚实乃是惯例。
张仲曜见问,便朗声道:“吾归义军据河西要隘,治下二州八镇,二州乃是瓜州、沙州,八镇为新城、紫亭、雍归、懸泉、新乡、寿昌、常乐、会稽。地千余里,户口十五万,有敢战之军万人,愿为吾皇守御河西,光复西域。”他心下暗暗悲戚,归义军在先祖张议潮统领极盛时,囊括河西之地,十一州山河地方四千里,户口百万,军队数万,眼下的势力比之从前大为减少。那些失去的土地和民户,大都被回鹘、吐蕃和党项人所占有。
赵光义点点头,正待说话,忽听张仲曜又道:“归义军地处群胡之中,与虎狼之族周旋百年,今有甘沙州回鹘,有部众数十万,日益凌迫,归义军力小难支,恳请皇上垂怜,派意愿上将,领数万兵马出朔方,巡视西疆,震慑群小。”
群臣都未料到这归义军使臣在大殿上忽然说出这番话来,纷纷交头接耳,唐末以来,中原朝廷契丹逼迫之下,自顾尚且不暇,河西归义军孤悬西域倒还罢了,眼下四海平定,朝廷北伐在即,这西域归义军使臣忽然有此一议,到着实让人难以抉择。
赵光义眉头皱紧,他素来讨厌超出自己把握的事情,今日接待藩镇来使,君臣奏对乃是安排好的一场朝仪,谁知居然平生事端。他望着张仲曜,心中没来由生出一股厌恶,转头向薛居正,冷冷问道:“丞相,这甘沙州回鹘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薛居正听出赵光义语气不善,忙道:“甘州回鹘乃是河西藩落,乾德三年,曾向朝廷进贡马一千匹,骆驼五百峰。”中原缺马,所以他对回鹘进贡的内容记得清楚,若是其他物事,倒也不容易这般对答如流。
赵光义微微点头,脸带微笑,对张仲曜道:“张卿,归义军与甘州回鹘,俱是朝廷藩属,既然有了纠纷,可以商议解决的,便先商议吧,总之以和为贵。朝廷不久就要用兵于太原,待北面兵事完结,那回鹘藩落还在侵凌归义军的话,朝廷自会为汝等主持公道。”说完脸色一沉,站起身来,众臣立即沉声道:“臣等恭送陛下。”赵光义凝视了一下坐下群臣,缓缓转身,步入内廷。
张仲曜根本没有说话机会,呆呆地立在殿中,眼望着已经空空荡荡的龙椅,不知如何是好。
注1:帝属意戎事,每朝罢,亲阅禁卒。命筑进武台于城南之杨村,癸亥,大阅,帝与文武大臣从官等登台而观,命天武左厢都指挥使京兆崔翰分布士伍,南北绵亘二十里,建五色旗以号令将卒,节其进退,每按旗指纵,则千乘万骑,周旋如一,甲兵之盛,近代无比。帝悦,即以金带赐翰曰:“此朕籓邸时所服者也。”
二十九章 弃子
赵光义退下之后,张仲曜仍然呆若木鸡地站在殿中,直至礼部官员前来催促,这才毫无知觉地跟在礼部官员身后,上马车回馆驿。他不主动与朝中大人攀谈,各达官显贵自然也不屑与这藩国使臣交往,何况他适才语出无状,说不定惹上一身麻烦。唯有左骁卫上将军张美心中同情这万里请援的归义军使臣,但有所顾忌,亦不能上前安慰。
张仲曜回到馆驿,安思道上前低声秉道:“朱导带了一些前关南巡检帐下勇士来投。”张仲曜才恍然醒悟,抬眼望去,驿站的院落中影影绰绰站着二三十条汉子,都是身形健硕的军汉,张仲曜就在军中见这些人虽然粗布衣衫,却神色彪悍,举手投足间都是军旅作风,微微点点头道:“吾心乱如麻,烦劳安都头为吾好生安歇这些壮士。”说完便走入驿舍,随手关上房门,也不脱官袍就一头躺下,却无论如何无法入眠,一个念头来回在脑中盘旋:朝廷怎地不发救兵?
归义军孤悬大漠近两百年,对朝廷情形都是道听途说,但张氏以忠孝传家,张仲曜心目当中的朝廷和皇帝必然是极其英明神武,只要自己殿上请援,必然会挽救河西父老于水火之中,更何况下午在校阅场上看到朝廷兵力雄厚,军威不凡。可是朝廷官家居然连考虑都欠奉,直接将援军事情给推搪过去。他乃是心思剔透之人,赵光义说话时的语气脸色都看在眼中,不欲在河西平生事端之心昭然若揭。
张仲曜就被这般横躺在床上,死盯着绢织的帐顶出神,安思道叫他出去吃晚饭被他斥退,屋里的油灯烧干了,忽的一声熄灭,整个屋子陷入了黑暗之中,张仲曜仍然睁着眼睛,仿佛看透过这漆黑的空气,整夜无眠。
第二日,安思道端着一碗热汤进来,他已听西驿官员说起公子昨日面君请援被拒之事,见张仲曜双眼布满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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