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
陈德又对辛古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番成败之机,全赖骠骑营分队掌握战场态势,”说完指着厅中挂着的地图指点道,“由地斤泽北上,需要穿越沙漠,避开丰州折氏,更不能过于靠近朔州、云州契丹人势力。党项人最有可能的行军路径,是沿着黄河西岸行军穿过沙漠,然后通过阴山谷道,而阴山山麓中适合大队骑兵行动的谷道并不多,秦汉以来中原与漠北围绕这些捷径反复争锋,山谷南北两面都有烽燧指示着出入口,虽然烽燧废弃了,但党项人还是有很大可能会走这些故道的。骠骑营要重点看住这些重要山道的出口。一有大队党项骑兵出现,立刻报给我和萧校尉,同时远远盯在他们身后,但不要靠近引起对方的警觉。”
“末将明白。”辛古道,凝视着那幅地图,这还是依据陈德的指示,命令游走在阴山北麓的骑兵绘制回来的,虽然不甚精确,但已经标出阴山山脉西部适合大军出入的若干条山道。
这契丹人成亲后仿佛比从前更沉稳了些,陈德欣慰地拍拍他肩膀道,“这重任就交付辛校尉了。”转头又对众校尉道:“敌强我弱,此番大军出征,吾岚州军各营全力以赴,击破敌军,一路行军都不得暴露行迹,行军途中,所遇到的商旅和部落牧民一律扣押随军。没有大营的允许,将士不得擅自取水,砍柴,放马,打猎,生火,只能以随身携带的肉脯干粮为食,否则,军法从事。”
“是。”众将轰然领命,脸上都露出兴奋激动地神色,定难军所盘踞的银、夏、绥、宥、静五州之地,虽然中原朝廷不屑一顾,但对于局域岚州的各营将士来说,却无异于一口肥羊。无论是大辽还是大宋,对军不满万人的岚州来说都太大了,哪怕仗仗都胜,光靠拼死人就能把岚州给耗光。
但拓跋氏主政的定难军就不一样,拓跋氏的军队估计最多也只有数万而已,还分散在各州,眼下李克锐刚刚身死,李继筠、李继奉无法收服他的几个叔叔,五州各自为政,正好给岚州以各个击破的良机,只要取了定难五州,地方千里,有沙漠高山险阻,回旋余地大增。吐浑军祖上原先是和拓跋氏一起从河湟内附中原的,大家都是为朝廷效力,吐浑子弟日子越来越穷,拓跋氏得了定难军后势力日渐扩张,吐浑军上下都极为眼红,此时见陈德有心讨伐拓跋氏,夺取五州地,吐浑军上下都摩拳擦掌。
陈德看在眼里,心中暗笑,这伙骄兵悍将,若是没了仗打,整日放在岚州这一隅之地,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现在有了明确的敌人,也算是将一些不稳定的暗流外引了出去,男儿功名富贵,都由马上取来。
次日清晨,萧九便大张旗鼓地率领岚州商队出塞,此番号称带了上百万贯的货物,其实只有五十万贯的茶叶,绢帛和一些上等瓷器,其余的货物箱子中,装满了箭矢,鹿角,火油,爆竹等军器,为了犒赏常年游弋草原的骠骑营分队,还携带了一些粮草,当然要等到战后才能将剩下的交付给他们。
当天夜里,辛古率骠骑营三百骑兵潜出岚州,按照阿穆尔等游骑分队派出的向导指引,分头加强各游骑分队的实力,同时将这十数个松散的部落按照骠骑营的建制紧紧联系起来,形成一张侦骑大网。现在骠骑营正式的军士有五百余人,下辖的牧人却有两千多户,到了和党项人决战的时刻,能射箭冲锋的牧人都会作为军士的随从上阵。
其后两日,陈德预先派出游骑,以防备宋军为名,对岚州往北道路左右进行了一次搜索清洗,确信没有任何势力的奸细和斥候潜伏在岚州附近。其实他也是多虑了,李继奉根本没有把岚州当做敌手。夏州平等的对手,是府州折氏,太原刘氏,还有大宋朝廷。小小的岚州,在李继奉的眼里,怎敢和彪悍百年的拓跋氏为难,当然更不会派出奸细来打探岚州的动向。
辛古出发两日后的夜里,陈德才亲率三千骑兵,人衔枚,马裹蹄,在骠骑营向导下带领下偷偷北上。岚州城中,只剩下李斯统率两千步卒留守,四门紧闭,所有人不得出城,就连城中飞出一只鸟,都有各处哨楼上的神箭手放箭射下来。
而李继奉的大军,此时正行军于阴山谷道之中,欲择地宿营,等待草原部落传回岚州商队的消息。李继奉不比李继迁那般喜好和各色番部厮混,他的根底大都是地斤泽中臣服拓跋氏百年的部落,而李继迁则和塞外的众多部落也有不浅的交情。所以在李继奉在塞外的爪牙和耳目不如李继迁众多,但总有一两个部落可以为他通风报信的。
此地驻扎着李继奉的大营的山谷乃是贯通阴山南北的一条谷道,峡谷南端有石城旧址,相传相传乃是赵武灵王所建,名叫鸡鹿塞。进入峡谷后,只见两边山势高耸如墙,惯于在草原上纵横驰骋的骑兵在谷道中穿行,都有些惶恐的感觉,即使是李继奉早已派人查看两侧并无伏兵,也忍不住忐忑不安。
东西两壁山坡的不同高度上,不时发现汉代石筑烽燧的废墟,每逢山谷有曲折处,一定设有烽台,而在有支出的岔道处,所设烽台更加密集,这些烽燧监视着阴山谷道的每一处岔道。只是如今阴山南北都是胡人牧马之地,汉人所建烽燧都已废弛,也不见戍卒身影。李继奉熟知史实,摇摇晃晃地坐在马上叹道:“中原朝廷只需钳制北部各山脉谷道要隘,便能遏止大漠骑兵入塞劫掠,只看这汉代烽燧竟如此严密,重重遮护,当年冒顿单于麾下控弦之士六十万之众,犹不能得志于中原,吾今日知之矣。”
正在李继奉大发思古幽情之际,一名斥候正小心隐身汉代烽燧遗迹之后,他小心翼翼地跟在大军身后。待李继峰等人寻到合适的宿营地,开始再次放出哨探占据两边山壁制高处,这斥候方才回身,翻山越岭,在山峰峡谷中穿行许久,方才来到另一处谷道中。一伙百余人的队伍正在宿营,那斥候走到李继迁身前秉道:“公子,夏州出来的队伍已通过鸡鹿寨,现正在谷道中宿营,大概是等待草原部落报信吧。”
“呵呵,这几个家伙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那李继迁秃顶结辨,身穿皮袄,他身边的亲随也都做如此打扮。他早知道岚州商队要出塞之事,只是上次陈德突然以雷霆之势扫荡了曾经跟随他劫掠岚州商队的十几个部落,让李继迁对岚州极为忌惮,夏州虽然根深蒂固,但外有强辽压制、大宋逼迫,内有叔侄相争,兄弟夺位,他实在没有必要和岚州结下死仇。
李继迁对商贸之利尤为不屑一顾,他觉得鲜卑人也好,党项人也好,向来的生活方式便是逐水草而居,接受外来的绸缎和瓷器等奢侈之物,不过是得到一时的舒适,却会让党项任何鲜卑人失去自我,最后沦为宋国和辽国这等大国的附庸,所以对于岚州争抢了夏州的商贸之利,李继迁无动于衷,反而暗暗为李继奉、李克宪这等人不能得到汉地和西域的各色安逸享乐之物而高兴。
他料定李继奉、李克宪必不能忍受岚州一再派出商队与西域通商,一定会出兵劫掠,于是早早地派出斥候在旁监视,如有机会,则突出奇兵,假冒岚州军的名义敲打一下李继奉等人,有机会杀掉几个也好。免得他们老是嫉妒自己名望,明里暗里给自己使绊子。血缘至亲,李继迁摇了摇头,将这个无聊的想法甩出脑袋,拓跋氏皇室血脉,从古至今,帝王之家,容得下手足亲情么?前朝玄武门之变,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注:鸡鹿塞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军事要塞之一,始建于西汉。《汉书·地理志》曰:“有道西北出鸡鹿塞。”鸡鹿塞是贯通阴山南北的交通要冲;《汉书·匈奴传》称:“汉遣长乐卫尉高昌侯董忠、车骑都尉韩昌、将骑万六千,又发边郡士马以千数,送单于出朔方鸡鹿塞。”
第三十七章 盲战
战争的双方,就好像两个手持刀剑的聋子在迷雾当中寻找对方,胜败往往取决于偶然性。陈德喃喃自语,毫无办法地看着笼罩在身周的浓雾。出塞后的第一天下午,漠北草原突然降临大雾,雾中能见度极低,四列骑兵纵队,左边的军士看不到右边,向后只看到喷着白气的马鼻子,向前只看到左右摇晃的马屁股。
根据常年出塞的于伏仁轨的经验,这样的大雾往往会持续好几天,最后伴随着暴风雨的到来而结束。漠北,终于对第四次出塞的岚州军露出了神秘而喜怒无常的一面。突如其来的浓雾是漠北常有的天气,汉高祖三十万大军被匈奴单于围困于白登山,便是借助浓雾不散的机会突围,否则中原的历史怕是要改写了。
军队在雾中行进的速度很慢,陈德现在隐隐有些为看上去天衣无缝地诱敌计划而后悔。分兵,是这个计划致命的缺点。现在岚州军分为自己所率的三千骑兵,萧九所率的两千步卒和两千民夫,以及辛古所率的骠骑营十几个骑兵分队三大部分。最坏的情况,莫过于集中兵力的党项羌人借助恶劣天气,将联络不便的岚州军各个击破。就像拿破仑在滑铁卢战役中所遇到的那样,三万法军精锐直到战役结束之后才赶到滑铁卢战场,令法国人一直耿耿于怀。
浓雾久久不散,惹陈德心头大为光火,却又没有丝毫办法,原本在天黑之前就应该联络一次的萧九所部侦骑,到现在也未见踪影,定是在雾中迷失了道路。翻开史书,漠北战事中迷路失期简直是中原军队的噩梦,最著名的一次是在卫青与匈奴单于在漠北展开的数十万骑兵集团的决战中,前将军李广迷路失期,导致一代名将李广下狱自杀。
同时大为光火的还有李继奉,和队伍严整的岚州军相比,仓促由夏、银、绥三州州兵以及数十个部落骑兵,还有临时集中的铁鹞子精锐而成的定难军在浓雾中乱作一团。李继奉不住地祈祷,岚州商队千万要停下来,不要在定难军被大雾所困的时候失去踪迹。好不容易等到天色渐晚,浓雾渐渐稀薄之际,定难军选了一处高地扎营,清点人数,居然有近两千骑不知去向,李继奉只得派出人马打着火把向四方搜索,折腾了整夜,直到次日中午时分,方才陆陆续续将走失的部众聚齐。
定难军中携带的司南不若岚州改进过的指南针简便准确,在营地一测方位,军队行进的路线居然往东北方偏移了少许,目前走的这条并不是部落派出的向导所熟悉的道路,那向导也面露难色,毕竟草原宽阔如海,偏离了原先的道路,就是他也无法断定是否能够准确地截住岚州商队,李继奉皱着眉头思忖半晌,此番出塞劫掠岚州商队虽然是李克远、李克宪两条老狗倡导,但自己既然参合进来,无功而返,声望必定大受影响。于是李继奉下令不等浓雾散去,各部骑兵用布条前后牵引,稍微折向正北方加速行进,无论如何要赶在岚州商队前头挡住去路。
仿佛上天听到了李继奉的祈祷,萧九在遇到大雾的时候便下令商队不再前进,全军以偏厢车首尾相接立下营寨,一千余匹骡马都集中在车阵中间,营中设立刁斗,浓雾中三百军士向车阵外走出五百步建立哨位,还督促民夫在车阵外面开始挖掘壕沟,设置鹿角等障碍。萧九谨慎沉毅,心想浓雾天气很可能导致陈德的大军与自己这前部失去联系,不管怎么说,陈德那三千骑兵寻找自己这只步军要容易得多,所以为今之计,唯有以不变应万变,自己放慢行军节奏,直到侦骑重新与陈德所部接触上。他为人谨慎,宿营必定要设刁斗、鹿角、壕沟等,不像辛古只放出侦骑那般简便,多次跟随辛古出塞的民夫们不免有些怨气,传到萧九耳中,他只是一笑而已。
相对萧九而言,浓雾对辛古所部造成的困难更大,骠骑营十几个骑兵分队相互间几乎完全失去了联系,现在辛古身边只剩下百十个骠骑营的军士,他不知道李继奉的大军是否已经出了阴山谷道,也不知道其他骑兵分队是否和敌人遭遇,但是他们却遭遇了一股强敌。
阿穆尔率领七个部落军士在浓雾中探路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前方响起了杂乱的马蹄声,几乎同一时刻,对方也发现了他们,双方都来不及闪避,几乎在片刻之后,秃发结辫的党项羌骑兵就出现在面前。李继迁所率的铁鹞子们几乎在浓雾中和辛古的骠骑营分队直接撞到了一起。
李继迁手下铁鹞子野利他见辛古等人都是漠北牧人的打扮,但手持弓箭刀枪,显然不是易于之辈。李继迁此行的目的是浑水摸鱼,打算对三个叔叔兄弟下手,自然不能让外人瞧破行迹,一路之上小心翼翼地劈开旁人,若是实在避不开的照了面,便下手灭口。这野利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便是杀人灭口四个字,他见面前只有阿穆尔等八人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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