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
陈德则更是容易对付,底下军官上门道贺的他笑脸相迎,不来的也记不住。这时代还没有领导每逢过年就下去送温暖的习惯,陈德自己也觉得这个年过得还凑和。别人都说陈德乃是天命所归,掌管岚州仅仅一年便百废俱兴,眼下单单岚州军民的生活水准,恐怕抵得上开元天宝年间。陈德却知道一方面是农牧并举,工商兼营的产业结构让每一个劳力都发挥了最大得作用。
岚州的农耕并不是中原那样精耕细作到令人发指的农业模式,陈德认为那简直是对劳力的巨大浪费,民户们若不肯得闲,可以从事一些匠作营工场的外围工序。新到的民户也并不摊薄已经分给原有民户的大片田土,土地资源要素投入的比重上去以后,农业劳动力的边际效率比中原州府大大提高,岚州每个农业劳动力的生产率大大高出中原。有些人暗暗可惜地产不高,陈德却不以为意,平均地产值还是平均人产值哪个重要?对已经偏重工商业的岚州来说,当然是后者,岚州的农业已经是人均产出最低的产业部门了。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岚州目前民户当中几乎没有老人和小孩,全是成年的壮男健妇。这就是人口红利效应了,后世国朝初期三十年鼓励生育,其后三十年限制生育,结果在计划生育的头几十年内,整个社会中壮劳力比例极大,这人口红利便创造了全世界第一的高增长。只是福兮祸之所伏罢了。所以为长治久安计,岚州现下倒是要鼓励生育的。
为了解决岚州人口比例失调的问题,商队也兼职拐带人口。此时各地久经战乱,到处都是女多男少,这买卖倒也容易做。从西域诸国到内地州府,大姑娘小媳妇流水般的往城里送,都挂在匠作营毛纺工场底下。为防止她们远道吃亏,第一年算是州府的工奴,一年之后转成萌户,任凭军士和民户与其自相说和成亲。这一年的时间,足够这些聪明伶俐或愚笨老实的女人摸清岚州的规矩,决定终身大事的时候不至于再被两块白面馍馍给骗走。
党项三州先后送来了赎回铁鹞子贵族的民户和相应的粮草被褥,再加上外地买进的女工,岚州现在已经有四万民户。人口一多,城池和地势就显得局促。新来的民户一小半放入了匠作营的毛纺工场和瓷器工场里面。剩下的只靠在岚州外围建立定居点,开垦抛荒的田地,饲养牛羊。每个定居点由一个小队的岚州军士驻扎守护。好在今年接连对党项和漠北部落打了两场大胜仗,夏秋两季都没有任何部落敢到岚州的近郊打草谷,正因如此,新到的民户还收成了一茬夏麦。只是城外过冬,日子比城里更为艰难罢了。
不过,此刻岚州府衙后堂之中,陈德现在正坐立不安,不只是因为炭炉烧得太热还是焦急紧张,屋外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他的额头却隐现汗珠。一个新来的仆妇匆匆进房来,问道:“夫人叫我来看看老爷有甚么需要伺候的?”
陈德将茶盏往桌上一顿,喝道:“我好好的要什么伺候,你赶紧去将夫人伺候好要紧!”将那仆妇赶回去过后,陈德不耐烦地灌了一口茶,忽然醒到:“她现在生孩子的时候,如何还有闲心叫人来伺候我?奇怪。”
后院一间洁净的室内,已经围绕着十好几个仆妇丫鬟,岚州主母黄雯十月怀胎,正在痛苦地分娩。周薇陪在她旁边,细心为她擦去额上细密的汗珠,低声安慰道:“不要着急,就快出来了。你现在感觉如何?”她微微皱眉,这分娩之事自己也从未经历过,却要按捺住同样焦急的心情来安抚黄雯。
黄雯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大概屋内太热,有些头晕,便忍着疼痛答道:“我还好,有些气闷而已。”周后柔声安慰,又亲自拿汗巾为她擦汗,她转头看见那个新来的仆妇怯生生地从屋外探过头来,挤在外围的一圈人群当中,却只手足无措的站着。轻轻按了按黄雯的手腕,示意产婆注意照料,便起身走到那仆妇面前,低声问道:“十娘,你又回来做什么,我不是让你去前厅呆着吗?”
那名唤十娘的仆妇颇有些委屈地道:“大人又让我回来照顾夫人。”
周薇便心头火起。这男人什么也不懂,接生的事情,两个产婆,几个丫鬟帮忙足够,派这么多人来堵在这里有用吗?低声喝道:“除了产婆和接生的丫鬟,其余的人全部都在屋外候着,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透点气。”她常年都住在后院,与黄雯姐妹相称,又有久居上位者的凤仪,管束其众仆妇丫鬟来,到比黄雯本人还要厉害。众仆妇都不敢与她强项,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有一人专门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偷眼去看周薇神情。
周薇却无暇再与这些人啰嗦,径自回到黄雯榻前,待屋内气息清新不少之后,方才轻声道:“我叫不相干的人都在外面候着,打开窗户透气,妹妹感觉好些了吗?”
黄雯微微点头道:“嗯,辛苦姐姐了。”忽然脸色一变,临产阵痛不已。
陈德在前厅早等得不耐烦,亲自跑到黄雯的产房之外等候,见众仆妇都等在外面,勃然作色道:“你等都候在门外做什么,还不进去帮忙?”众人面面相觑,陈德虽然贵为一州至尊,但平时却不管他们的,真正能让这些人难受的乃是后院的两位夫人,特别是那个周夫人。唯有新来的仆妇怯生生答道:“夫人说人多气闷,便让我等在房外等候召唤。”
闻听是夫人说言,陈德果然不再追究,只来回不停地在房门之外踱步等候。
这时代女子生产和后世大有不同,大概是因为害羞的缘故,再疼痛难忍都只是紧紧咬牙,并不会声嘶力竭地呼痛。所以产房之内静静无声,更加屋外的人忧心如焚。
忽然,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从房内传来,陈德心中大喜过望,刚刚推门进去,正在和丫鬟一起照料产妇的周薇便回过头来,斥道:“不是说没有召唤不要入内吗?外面的寒风吹到了孩子怎么办?”她连进来的人是谁也没看清楚,这话说得极快,随即又转身去照顾黄雯。见产婆已经把孩子擦拭干净,用锦缎包裹得严实,方才小心的抱到几乎虚脱的黄雯跟前让她看。
小孩子适才哭过几声之后,便安静地躺在襁褓之中,母亲挂满汗珠的脸上露出微笑,小心的逗了几下,小孩也不理她,自顾自地睡着了,黄雯方才醒起,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这时代重男轻女,她在岚州日久,眼见陈德麾下兵强将勇,势力日益扩张,莫说是他,就是底下那些大将,也都不是甘居人下的豪杰。若是陈德一直没有儿子继承基业,只怕这些部将们也要陈德再纳夫人,儒生们也要编排后宫专宠,非国家之幸的言语。
“是个千金,和妹妹一样秀美。”周薇答道,言语中带着喜意。她曾是一国之后,黄雯的心思如何不知,只是对此并不看重,若是深情之人,后宫粉黛三千,亦只专注一人。若是无情之辈,你为他生下再多儿女,也只能以泪洗面度日。君不见阿娇长门赋,道尽宫中妃嫔的悲哀,就连为皇帝生下的儿子,也被生生冤杀了。
“让我再看看,乖女儿,妈妈疼你哦。”黄雯心里虽有些微微失望,但转瞬间又被得到女儿的幸福感充满,“爸爸也一定会疼你的。”陈德的声音在周薇身后响起,简直将她吓了一跳。周薇转过神来,见陈德好似一直站在她身后,不禁寻思,这人走路不带动静,也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
注1:开封军队将领的随从士兵,仅一顶青纱帽就值1贯,全套豪华军装约10贯。但广大普通士兵的军装不可能如此精美,而是比较简单,一般数百文就够了。
毛衣这种新生事物,又极其实用,第一年卖大概相当于1千多块人民币一件吧。
第二章 蜀营
陈德抱起女儿,不断做着各种表情逗着,小孩先是闭着眼睛不理他,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吓得他抱着小孩手足无措,可怜巴巴地望着满屋子里的女人。
周后也未曾经历过这场面,她姐姐诞下皇子的时候自有经验丰富的御医伺候,各样准备细致入微,哪能出现这种场面,以为陈德不知轻重弄疼了新生儿,瞪了他一眼,将孩子小心翼翼地抱起来,轻轻摇着哄着,小孩的哭声却越来越大。最后一个接生婆忍不住低声道:“小主人怕是饿了,想要吃奶。”众人方才恍然大悟,将小孩交给黄雯。
这时代的贵族家庭往往都请奶妈,但岚州这样的所在,委实没那么都讲究。仆妇丫鬟都是从赎回的汉民中挑选的,周后与黄雯久居深宫,这种事情也轮不到她们操心,所以还得黄雯亲自给孩子喂奶。虽然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但这么多人当面,还是很有些羞涩。陈德这大男人在旁边,周后在旁也有些脸热,轻轻扯了一下陈德的衣袖,指指门外,陈德看小孩正趴在黄雯的怀里用力吮吸,小脸涨得红红的,与黄雯会心一笑,吩咐左右照顾好这母女二人,轻声走了出去。
萧九早已等在外面,见陈德出来便躬身道:“恭喜大人。”陈德微笑道谢,又问:“萧校尉,寻我何事?”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前厅行去。
“蜀中二郎神教送来五百弟子,说是希望履行与先指挥使卫倜大人承诺,到我军中历练。”萧九沉声秉道。
“不错,这批人怎么样?”陈德一边听,一边看萧九的神色,毕竟他与二郎神教有些渊源,这批人的安置需要他的意见。
“都是身体健棒,脑子灵活的好汉子,可惜没见过刀兵,打上一两仗就是上好的军士。”萧九斟酌着词句,平心而论,他往日忠心全在后蜀孟氏,后蜀灭亡后,苦心孤诣想为后主保住一线血脉,可投了陈德之后,前路越来越宽。现在他自己也明白,自己对岚州的归属感,早已胜过故国之思。
陈德见他略微有些拘谨,心里已知了大概,沉吟道:“新晋军士当由老兵悉心指教,才更有可能活过最初几场恶战。这样吧。正好前两场大战,步军各营损耗颇大,便将这批蜀中子弟补充到各营历练。萧校尉你看如何?”
萧九面露喜色道:“正当如此,我这便安排。”说完正事,又像陈德禀报了蜀中二郎神教的近况。自张阿郎死后,王安便接了大祈伯之位,他秘密将二郎神教信众按照乡里组织起来,分设祭坛,每坛设祭酒一人,原本涣散不堪的二郎神教经此整顿,也有了几分起色。宋国在蜀中不断盘剥,蜀人日益困苦,巴蜀之地仿佛遍布干柴,而朝廷还在不断地在下面烘烤。蜀人怨声载道,只不过惧怕朝廷大兵军威,不敢反抗罢了。王安深信,这种局势持续下去,终有一日,只要振臂一呼,立刻成燎原之势。
萧九从陈德这里告辞回来,来到安置蜀中子弟的军营中,对带队的乐羊傅道:“恭喜各位,萧九未负所托,我蜀中子弟全部安置到各营中为见习军士。”
他话语中带着几分得意,岚州军士的地位之高,外人难以想象,现在草原战士,党项健儿,只有武艺超群,忠诚不二才能成为军士,其它的只能做萌户。岚州近年来招纳了数万民户,可直接在民户中吸纳的军士少之又少,唯一的例外是将参加过几场恶战的百多个民夫招纳为见习军士。可见此次蜀中子弟五百人全都能够添入军营,实在是陈德念了昔日蜀中之行的旧情。不过平心而论,这王安送来的五百子弟乃是从十几万信众中选拔出来的种子,预备着将来还要回去谋干大事的,所以个个素质都很出色,否则萧九也断不会在陈德哪儿将不合格的壮丁说成好汉。
可对刚刚来到岚州的蜀中诸人来说,完全体会不到萧九的心情,乐羊傅面无表情,犹疑片刻,慢吞吞地说道:“萧校尉,出发之前,王祈伯有嘱咐,我蜀中子弟最好在一起,不要分开来。”他顿了一顿,见萧九脸色微变,又解释道:“相互间有个照应。”
萧九抬眼看乐羊傅身后几名蜀人,皆是做点头状,看来王安事前确有交代。萧九心中暗暗埋怨王安看不清形势,既然要历练蜀中子弟,又怕自己吃了亏,这般小家子气如何谋干大事。退一步来说,人在屋檐下,真要谋算你等,就算独立一营,随便分派个必死之任,就将你这五百人报销得连渣都不剩。
眼见岚州豪杰辈出,蜀中义民的首领心胸度量却有如此,他心中只有暗暗叹了一口气,拍拍乐羊傅的肩膀道:“既然如此,我再秉过陈大人。”乐羊傅恭恭敬敬地谢了他,与一众蜀人在军营中皆席地而坐。
岚州军营极其整齐清洁,好些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乡百里之外的人大开眼界,乡绅地主的房舍,也不见这般精洁的净室,在岚州却是普通的营房而已。王祈伯事先有叮嘱,在营中须得安分守己,上阵当奋勇杀敌,自己这五百条汉子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