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
倒还罢了,辛古呢,一门心思要报答卫倜对他的救命之恩,不过实在是缺乏统御下属的经验,陈德每次面授机宜都要对他多番提点,好在随着当锦帆军都虞侯日子渐长,这家伙才也开始慢慢上道了,不过士兵们倒是喜欢直肠子的辛校尉胜过八面光的萧校尉。
陈德满意的点点头,正待再提点这二人几句,一声大喝从院落前面的回廊里传来:“好你个陈大郎,昨夜在陛下在北妆苑夜宴上还说训练新军繁忙。原来日子过得如此逍遥,我要参上一本。”
来人却是那天随同李煜巡视江防的另一位词臣柳宜,和刻意为难过陈德的张佖不同,这位柳御史倒颇有些钦慕李白弹剑赋诗的格调,所以对既能横刀杀敌,又能提笔做诗的陈德刻意的折节下交。
“柳御史言重了,每次陛下的夜宴赋诗,陈某都要绞尽脑汁,搜肠刮肚的凑出文章来,第二天必定浑身虚脱,惟有在这庭院中静养浩然之气恢复一番,方能视事啊!”陈德嬉笑着答道。
柳宜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今日柳某恰好邀集了几个文友聚会,为陈将军解解乏如何?”
“对了,这是我属下校尉辛大郎、萧九郎,都是军中豪杰,你们快见过柳御史。”见柳宜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嘴里还在咀嚼着茶点的两位属下,陈德不免有些脸红,上下之别在这个时代还是很重要的,不过来自现代的陈德先天就不太认可除了正常工作之外的尊卑之分,认为这不过是统治者愚弄民智的低劣手腕而已,因此就刻意纵容了手下的“不拘小节”,只不过在旁人看来未免有些惊诧。
辛萧两人虽然在在陈德面前有些随性,可不是不明世事,知道读书人,尤其是柳宜这样得宠的读书人最重些个虚文,更轻易得罪不得,于是都正式的向柳宜见礼,神态比对陈德还要恭敬。
陈德乘机说道:“这两人到我这儿还是为军中应领甲胄迟迟未发之事而来,眼看战事临近,若是衣甲不全,士卒们不免有些怨言。”
柳宜惊道:“竟有此事?我当奏明陛下,速给将士们配齐衣甲。”风闻奏事乃是御史的权职,见他如此仗义,陈德、辛古和萧九又一起谢过。
柳宜含笑谦让,便又催促陈德随他一起去参加文会。陈德便让辛古和萧九先陪着柳宜在院中聊着,自己去里屋将短衫换上了一身月白的长衣,木屐换作黑面白地的方履,此时他的头发尚短裹不得逍遥巾,就戴上一顶浅黄的帽子遮掩,对镜一照,还真像那么回事,方才施施然走出,与柳宜同赴文会。
第十五章 楚楼欢
江南少马,仅有的战马大都集中在军队中,因此即便柳宜以御史之尊也只能乘牛车前往文会,不过牛车走的甚是稳当,很是符合文人静好的性子。陈德透过竹编的窗帘看着街市两旁依然熙熙攘攘的人群,奇道:“这些商人难道不知宋人指日将要南下,也不收拾细软到乡间避上一避?”
柳宜正自己琢磨着准备在文会上拿出手的诗句,听到陈德的问题不满的答道:“陈将军莫不是考较柳某,且不说北军顿兵城下,必然会四下劫掠搜集所需,就是我方也要预先坚壁清野,这些富户豪民,迟早是要躲到城里来的。”
“难道他们不能躲远一些,等战火平息再回来么?”陈德继续“无耻”下问道。
柳宜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叹道:“这些小民不像我等士人,若是离乡逃亡,非但舍弃了家业,还会成为无依无靠的流民,这乱世之中,又有哪一处是安全的地方了。金陵不是很好么?中原哪还有这般繁盛的大城。”
陈德这才醒悟道:“原来如此,陈德生于北地,长于军中,对这些世俗人情多有不通,柳兄莫怪。”
柳宜哭笑不得的摆摆手,有些被乱世离合的言语挑了思绪,又沉浸在诗歌的创作中去了。
陈德的宅院在城东清溪坊,牛车缓缓地向穿城而过,出西门行至江边,停在一所颇为别致的酒楼门前,一幅白底黑字的酒贩从四楼上垂下来,上书“孙楚酒楼”四个遒劲的大字。显然柳宜是这里的常客,刚一下车,店小二便殷勤的招呼道:“柳大官人里面请,四楼临江景的阁儿一早就给您留好了。”
柳宜含笑打赏他几个通宝大钱,便拉着陈德迈步上楼,果然是这里的常客,二人一落座,不待吩咐,就先上了香圆、真柑、石榴、橙子、金桔、杨梅、鸭梨、木瓜八色蜜饯盘,又端上八盘陈德叫不上名字的八色糕点,顿时将不大的桌面摆满了。
这般美食当前,柳宜也只是稍看看而已,这间雅阁视野开阔,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料气息,左右无事,拉着陈德一起负手来窗前观看秦淮河与长江交汇处白鹭洲的景致。正值午后日渐西斜,船夫渔人正准备靠岸归航,白帆点点映着金色的阳光,如一幅天然的山水画。
“如此醉人美景,难怪李太白当年时常留连于此。”柳宜叹道,长吁一口气,似乎要将刚才和陈德讨论的乱离之事从脑中尽量排去,回头刚好看见陈德随手拿起一颗蜜饯丢进嘴里,不禁笑道:“陈将军,这几色蜜饯都是看盘,不能吃的。”
“不能吃么?”陈德奇道:“味道挺好的。”却不再拿那盘子里的东西来吃,虽然有点暗暗可惜食物就这么被糟蹋了,可还是不能被故作风*的这帮江南土财主看扁。
柳宜陪笑道:“将军无怪柳某直言,这看盘是旧制,只以食色钩人食欲,却不是正菜,数十年来北地离乱,看盘之设恐不多见,江南升平日久,所以大户人家宴饮之时还是必备的。”
陈德尴尬的笑笑,道:“吾只是觉得有些可惜而已。”转换话题到:“听柳兄言,谪仙当年也曾在这酒家饮酒,可曾有佳话流传?”
柳宜的笑着道:“当然,李太白为奸人所害,寓居金陵时,常在此畅饮,常常歌吹从早至晚,带几分醉意棹歌秦淮,有诗为证∶‘昨玩西城月,青天垂玉钩。朝沽金陵酒,歌吹孙楚楼。忽忆绣衣人,乘船往石头。草裹乌纱巾,倒披紫绮裘。两岸拍手笑,疑是王子猷。酒客十数公,崩腾醉中流。’”
陈德正待说话,四个人在店小二的指引下走入房里,当前一人的正是书生打扮的李煜,身后跟着另一位监察御史张佖和腰插铁笛的近侍卢郢,另有一位容颜娇俏喜人,虽然一身天水碧的儒衫,却遮不住身段婀娜,一望而知便是女子改扮的。
陈德正待向李煜行君臣之礼,却被柳宜一把拉住,对他使个眼色。
李煜笑道:“呵呵呵,陈兄,今日文会,我等都兄弟相称,不必拘泥那尊卑俗礼。”陈德原来在电视上是见惯皇帝出宫找乐子的做派的,一下子恍然大悟,当即按照现代的惯例,以手指在桌上轻扣三下,算是代替了三记响头。同屋的几人都是心思机灵之辈,哪能不明白他这手势是什么意思。
张佖有些不情愿的与陈德相互拱拱手,卢郢却善意的对陈德挤了挤眼睛,陈德连忙回礼,此人是乾德五年的状元,不但文才无双,更深通武艺,曾经当街单挑鱼肉百姓的金陵烽火使(相当于城管大队长)韩德霸及其随从十数人,将其尽数打倒在地后扬长而去。第一次在长江舟中时卢郢便站在李煜身后,显是深得后主信任的心腹。
待李煜在主位落座之后,众人才依次坐下,店小二上来将看盘一一撤下,殷勤地对柳宜道:“不知大官人今日点些什么主菜?”
柳宜忙向李煜望去,李煜好似对这里也颇为熟悉,侧身对身边男装丽人笑道:“其它倒还罢了,孙楚楼的冰鲙河豚不可错过,吾看比御厨做的都比不上。”
张佖也凑趣道:“臣每次乘车经过这孙楚楼,只要一想起曾经在这里吃过的河豚美味,就仍不住要流口水。”众人尽皆大笑,随后柳宜将配菜点起,便命小二催促店家快快的送上来。
柳宜解释道:“这孙楚楼的河豚鱼,乃是客人点才过后,即刻从江里的渔夫现买来做的,其它地方虽有百般手段,在这鲜之一字上,始终是落了下方。”
见那男装丽人流露出不信的神色,李煜就专门带她到窗前眺望,只见刚才负责点菜的小二飞快的跑到酒楼旁边的码头上召唤刚刚收蓬的渔夫,也不多还价,飞快地将刚从江上捞起的河豚飞快地抱回店内,不一会儿便有一大盘铺满白生生的生河豚片,连同白果虾仁、白玉荷梗、青丝荇菜、梅溪木瓜等配菜一同端了上来。
李煜即可夹起一块其薄如纸的鱼片,蘸了酱,送到那男装丽人的碗中,一边笑道:“曹子建诗云:‘脍鲤臇胎虾,炮鳖炙熊蹯。’可见这生鱼片蘸着虾酱是极好的佳肴,你身子弱不可多吃,但也不可不尝这般美味。”那美女见李煜在臣子们面前也不避讳,红着脸夹起鱼片抿嘴吃了。
看陈德有些吃惊的样子,卢郢在他耳边轻身道:“这位便是小周后。”陈德方才恍然大悟,试问李煜的后宫当中,怎么会有第二个女子有此等的宠幸。他感激地向卢郢点点头,却有禁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又偷偷的看了这小周后几眼。
碰上这美色流传千古的皇后也在打量在座的臣子,看到陈德时大方的对他点点头,微微一笑令陈德的心跳慢了两拍。陈德忙举起酒杯掩饰自己的脸红,感觉左边肋下被人捅了一记,转头看去,却是卢郢在对他坏笑。再看李煜,似乎他的精神全都贯注在小周后的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臣子们在自己美丽的小妻子面前的些许失态。
这时江面烟雨开始微微下起来,酒酣耳热之后自然是做诗的正题,李煜把酒临风,眺望白鹭洲畔点点白帆,心中高兴,便填了一首《渔父》:“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这词填毕,众人皆服,那小周后望向李煜的眼神不由得有些痴了。众侍臣也都纷纷作词相和,张佖得了首《春晚谣》:“雨微微,烟霏霏,小庭半坼红蔷薇。钿筝斜倚画屏曲,零落几行金雁飞。萧关梦断无寻处,万叠春波起南浦。凌乱杨花扑绣帘,晚窗时有流鸾语。”
卢郢得了首《残丝曲》:“春风骀荡吹人衣,残丝罥花曳空飞。间愁十丈断不得,雄蜂雌蝶相因依。高楼夹路凌云起,琐窗鸾柱弹流水。鸾声啼老杨柳烟,香梦蒙蒙隔千里。”
柳宜接着也填词一首,陈德无法,当然又盗取了辛弃疾的一首《菩萨蛮》:“青山欲共高人语,联翩万马来无数。烟雨却低回,望来终不来。人言头上发,总向愁中白。拍手笑沙鸥,一身都是愁。”
众人都有词作之后,后主笑道:“难怪李太白流连此处,看来这孙楚楼乃是个风流荟萃的所在,今日一席之间,恐怕不下三四首佳作要流传千古。”众人尽皆大笑,于是又开怀畅饮,其间李煜怕小周后吃多生食坏了身子,又让柳宜多点了些烤鹅、肉羹等熟食,又加了些清淡的素菜。
红日落霞之后,天色渐暗,陈德本以为要就此各自打道回府,谁知张佖提出陛下难得出宫游玩一回,不如大家乘画舫夜游一番,李煜当即允了,于是众人又移师一座画舫之上,唤来两个唱曲的小姐儿,命她们将刚才众人所填的词牌一一唱来,卢郢吹奏铁笛相和。大伙儿一边听曲儿,一边夜游秦淮。
陈德在从前读过朱自清的名作《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神往已久,却没料到在这种情形下得偿所愿,硕大的画舫晃晃悠悠的驶入河心航道,轻轻拍着千年前雕镂栏杆,耳畔听的是历史名人在觥筹交错,躺在藤床上望着窗外,正恍惚间,忽然一双大手重重拍在自己肩上,卢郢喷着酒气在耳边吼道:“陈大郎又神游万里了,快快与我共饮一杯”。
陈德只得和他再干了一杯,再回头看,船舱中的气氛已经极其活跃,就连开始时有些害羞的小周后也开始主动给李煜频频斟酒,李煜也时不时拉着她的皓腕流连痴缠一番,浑然没有一国君主的风度。陈德笑笑,自己给自己又斟满一杯,找柳宜干了。
第十六章 女史邀
次日清晨,陈德首先从宿醉当中醒来,摇头笑笑自己,别人穿越到了古代都说喝酒如喝水,怎么自己就这般废柴?环视船舱,不知何时李煜与小周后早被扶到另一雅间就寝,柳宜等三人正叠腿压臂的睡作一堆,姿势全无斯文可言。
陈德伸了伸酸痛的腰脚,踱步走出船舱,只见船已静静的停泊在水边,不远处拴在树上的黄牛正悠闲的啃食清晨新发的树芽嫩叶,团团洁白的雾气不断从河面上升腾飘荡过来,树林里也弥漫着晨雾,四周寂静无声,仿佛置身仙境。
刚做完几个深呼吸,就听一行人迈着急促的碎步向这边赶来,当前一人正是脸熟的一个柳府仆人,见着陈德宛如见到救星一般的问:“前面莫不是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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