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
:“自家看着河西子民陷于水火之中而不救,别人救了,他又捣乱,这个朝廷不亡,就没有天理了。”
他思忖着河西离岚州千里之遥,中间隔着凉州吐蕃,屯驻灵州的大宋西北禁军主力,麟州折氏,夏州李氏。当岚州军绕到塞外千里驰援取河西的时候,各路势力反应不及,或者各有怀抱,对岚州军采取了放任的态度。眼下有大宋朝廷以正朔之名协调其间,河西军如果要回援岚州,必定困难重重。
“远水难解近渴,依末将之间,莫不如全军向东击破凉州吐蕃,围困灵州,在谋求与大宋朝廷谈和,让出岚州地,让朝廷容萧将军整军护送我等眷属,匠作营,以及愿意依附我军的民户西归。”张仲曜不顾在座家眷皆在岚州的众将阴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献策道。
此言出来,大家伙都知道乃是眼下唯一可行之法,只是不能直接援救陷在岚州的亲人,反而在西北和宋军大打出手,任谁都难以决断,一时间众人都默默无语,最后仍是陈德命道:“众位且整军备战,三日后发兵凉州。”见众将仍然有些气沮,陈德喝道:“事已至此,我军在此处越是打得宋人抬不起头来,宋人在岚州就越是投鼠忌器,灵州乃是中原西北门户,位置重要,与岚州不可同日而语。若是我军表现出攻克灵州的能力,只要赵氏不是蠢蛋,是不会拒绝与我等谈和的!”
众将听陈德大喝,都神色一振,辛古噌的一声抽出腰间横刀,又推回刀鞘,恶声道:“若是宋人胆敢害某等眷属,某等便杀到汴梁,磨光十指,也要诛灭赵氏。”众将皆是恶向胆边生,各自发泄了数句,匆匆回去整顿部属。各军都指挥使史恭达回到大营,立刻召集百夫长以上军官议事,先说明宋军偷袭岚州,大军将攻击凉州、灵州之事,吩咐众军官下去细细准备。军中有大量出身吐浑的军士家眷皆在岚州,一听之下当即哗然,高蹄营校尉蒲汉姑怒道:“欺负咱们留在岚州的家小,就算是天王老子也跟他拼了。”不待指挥使督促,众军士纷纷厉兵秣马,请战回师向东。
陈德回到寝室,推开房门,回鹘王女艾丽黛正在低头细看一纸薄薄的娟书,“啊”地一声站起身来,手足无措便要将那密书往背后藏,俏脸煞白。自从甘州回鹘归顺以后,景琼可汗依照约定将艾丽黛送到陈德帐中。数月来陈德在回鹘部族中招募勇士,分发部众,都要艾丽黛相陪在侧,安抚人心。
“不必藏了,你的族人对你有些指望,我心中明白。”陈德将头盔取下,丢在茶案之上,见案几上有艾丽黛仿照中原样式泡好的香茶,他吞了一下口水,皱了皱眉,却没有伸手拿来喝。对于这个回鹘王女,陈德始终不能信任,要知道后来的不世枭雄铁木真传说就是死在一个王族女俘的手上,白日将她留于帐内,晚上则命其在外室休憩。陈德自己所有的饮食茶水都不由她经手,防范之心毫不掩饰。艾丽黛也是心思机巧,见陈德如此安排,暗暗伤心之余也有几分庆幸,二人便这般奇怪地相处下来。
“宋人偷袭岚州,我大军不日便要回援。”他一边说,一边看艾丽黛的脸色,见她神色平静,似乎早有人将此事报知于她,不禁心中暗暗有些悔意,取用回鹘勇士还是太急,以至于原有的势力未能全部清除干净,就连这个被自己重重隔绝起来的回鹘王女,也有渠道和外间通信。
“大将军勇武过人,自然马到成功,些许贼寇不足为虑。”艾丽黛淡淡地说道,一边将陈德丢在案上的头盔摆正。陈德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问道:“你的族人该不会希望在我大军向东开拔之后造反吧?”见艾丽黛咬着嘴唇垂首不答,他又笑道:“倘若如此,你给我向他们捎个话,就算要造反,也在宋军打败我之后再说,不然,大军回师,这河西之地,还是我的。”
陈德说着说着脸色阴沉下来:“你跟在我身边这几个月,应该知道,我和中原朝廷不一样,只要我的大军还在,州府土地一时得失是无所谓的,,在河西这块土地上,回鹘这个种族如果想要继续存在,就要按照我的规矩来生存。”说完,他也不看艾丽黛,挥挥手道:“你出去吧,如果你的族人再和你联络,把我的话转告他们,我不希望无谓的流血。”取出一卷张仲曜制作的凉州地图,细细揣摸起来,明日还要各军军议击破凉州吐蕃的具体军略。
艾丽黛低着头快步走出陈德的寝室,回到自己屋里,掩上门,两行泪水无声垂落下来。她掏出藏在腰间的绢书,真是景琼可汗说陈德后路被宋军抄袭,大军即将东返,要艾丽黛发动联络陈德军中回鹘部将作乱。可是,陈德军中素来以勇力夺十夫长,以上军官皆由下层推举,这些人十停中倒有七八停不是原来的贵族身份,荣华富贵维系在陈德这个体系之中,单凭回鹘人的身份要想说动这些新贵作乱是千难万难。
正如陈德所言,若是大厦将倾,这些新依附的回鹘部将也许还想到回归回鹘王族帐下,可是他军威赫赫,适才那么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显然完全没有把内外两面地威胁都放在眼中,可想而知,确实如他所言,就算宋人打下了岚州,回鹘人又在河西作乱,他只要大军还在手中,总能东山再起,到那时回鹘人所面临的血腥报复,就不是此时所能想象得了。
艾丽黛一边饮泣,一边紧攥拳头,十根手指甲都陷进了肉里,暗道,他的发妻还失陷在岚州城里,居然一点不在乎的样子,这个人心狠似铁,却又狡诈如狐,单凭爹爹和仍旧拥护他的那般居心叵测之徒,如何是他的对手。
第三十章 铁蹄
失我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胭脂山,使我妇女无颜色。凉州吐蕃曩骨统兵官来离诨无精打采骑在马上,听着身后侦骑断断续续哼唱着古代匈奴族传下来的曲子。
巍峨苍翠的胭脂山横亘在甘州与凉州之间,山上林海松涛,山下沟壑纵横,獐鹿獾羊出没其间,乃是甘州回鹘和凉州吐蕃天然的分界线。前段日子听闻甘州回鹘被汉人军队击败,沙州归义军节度使出奔,凉州吐蕃首领,朝廷册封的河西军节度使折逋葛支见猎心喜,发兵越过胭脂山,打算扩地开疆,至不济也要掳掠一些离散的汉户回凉州。谁知居然被汉人骑兵迎头痛击。
在对陈德的报告中,骠骑军都指挥使只是轻描淡写地讲到将入寇的吐蕃骑兵“教训了一顿”,而且凉州吐蕃骑兵还“蠢蠢欲动”,完全是谦虚的说法。事实是,辛古掌管的骠骑军集中了最多的岚州骠骑兵老营和草原勇士,而辛古本人则是马贼出身,打仗只求效果,不择手段。初起时吐蕃骑兵尚且敢于集结成千人以上的大股入寇,骠骑军以严整阵势迎击,一路激荡下来,竟如摧枯拉朽一般将其逐路击溃,原本因为唐时吐蕃骑兵赫赫威名而有些谨慎地骠骑军顿时放开了胆子,到后来即便是汉骑百人队也敢硬冲吐蕃大队骑兵,习惯散兵作战的草原军士更无孔不入地出没于胭脂山下的平原地带,这些人在与草原部落争夺草场的战斗中早已无所不用其极,此刻将凉州吐蕃当做了另一个争夺草场的部落对待,不断袭扰之下,居然硬生生逼得那些靠近胭脂山放牧的吐蕃部落南迁数百里。
因为前方军粮仅能自给而已,而陈德也没有专门颁发捕捉俘虏的军令,军士们嫌携带俘虏行军太过麻烦,又担心因为擅杀俘虏而受到军法审判,于是前面百夫长自作主张,将凉州俘虏殴打一顿后释放,放归前全部割去鼻子为记,同时将其左右手拇指和食指割掉,使其不能再拿刀、放箭。等待大军全部平定凉州后,再将这些没有鼻子和手指的凉州兵捉回来审判。这批俘虏一放回去,顿时在凉州吐蕃中引发了极大的恐惧。前面战报层层上报到辛古那里,辛古知道陈德虽然下手颇狠,却事事要占理,素来不喜无故伤害降俘,便将伤残俘虏的事情压了下来,上报的时候只是说“教训了一顿”。
吐蕃人在唐末以来发生内乱,在如今的青藏高原上,分成了几百路豪强自相攻杀,早已失去了当年和大唐王朝争夺天下的凌厉之气。凉州吐蕃六谷部也只是一个松散的部落联合体而已,整齐的战力比甘州回鹘和夏州党项尚且不如,经过骠骑军迎头痛击,立刻成了惊弓之鸟,不仅不敢再派兵越过胭脂山挑衅,还不断往中原朝廷禁军屯驻的灵州城求援。
“真是倒霉啊!”来离诨摇头叹息道,凉州先后出击的数千骑兵,完好回来的不足一千,这些汉军和中原朝廷军队的作风完全两样。入寇的吐蕃骑兵一旦被盯上了就是不死不休地死缠烂打,不就是抢了几个汉民,烧了几个村子,至于么?偏偏吐蕃骑兵还总是在他们手上吃瘪,来离诨是和那些汉骑交过手的,那汉骑不但甲械精良,更来去如风,阵势和汉人一样严密,战马和回鹘人一样好,战术和草原人一样狡诈的骑兵,这仗真是没法打了。试探性的攻击过几次后,凉州吐蕃完全放弃了入寇甘州的想法,转而全力向西防御,来离诨作为为数不多的从岚州骠骑军手底下生还的吐蕃统兵官,就被分派到了这胭脂山东麓统带斥候的任务。
说是斥候,来离诨既不敢率兵进入胭脂山山麓,更不敢越过胭脂山深入甘州地界,每日里只是带着手下着百多个骑兵在胭脂山靠近凉州一侧游荡。
“曩骨大人,那汉军当真有这般厉害么?吾看那灵州的官军守城尚可,真要出城野战,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二十出头的骑兵喻丹一边无聊地玩着马缰,一边毫不客气地问道,他有些怀疑这个看上去比较瘦弱的曩骨来离诨被酒色掏空身子,以至于那些终年拿着锄头种地的汉人朗生都比他壮实些。凉州吐蕃部落虽然采用了汉人,但本质上仍然是贵族制的,喻丹血统高贵,也和上官说话也不太客气。
“哼,厉不厉害,你若是碰上他们便知道了。”对于这种初上战场的菜鸟,来离诨懒得跟他一般见识,这种人多半要死在第一场遭遇战里面,又不尊重老兵,来离诨现在便当他是个死人了。
喻丹听出来离诨语气不善,当下住口不言,也连连冷笑,吐蕃军中勇力为尊,来离诨虽然只有四十许,在他眼中,已是日薄西山,亏得他还有脸统带这百多个骑马弯弓的好汉。正思量间,忽然前方林中射出一支冷箭,正正插进他的咽喉中,喻丹捂着喉咙,睁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咚的一声栽下马去。
“敌袭!”突然遭到伏击的吐蕃斥候队大声呼喊,年轻的勇士纷纷抽出弯刀,盘着战马,好几个血气方刚地已经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朝那放箭的林子冲了过去。来离诨和几个老兵却勒马未动,辨明了敌人一轮发箭的数量竟有数百,来离诨大声喝道:“都看着我看什么,敌众我寡,快退,快退!”也不顾那些已然打马前冲的同袍,率领数十老兵最先拨马往来路奔突。
来离诨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回头窥探,只见无数骑兵从山麓中奔涌出来,不少骑兵外面还穿着草原样式的左纫皮袍,而那些迎头冲杀过去的回鹘侦骑,早在前三轮箭雨中便被射落马。看敌骑那连绵不绝的架势,足有数千骑,看样子陈德准备对凉州大动干戈了,得跟快将这个消息回禀折逋葛支大人。来离诨拼命打马往东逃去。
“大人口中不可轻慢的凉州吐蕃,怎地如此不堪一击?还不如草原上的蒙古部落彪悍善战。”高蹄营百夫长蒲汉姑心中倒是颇为纳闷,难道这些人只是普通的部落兵不成?他无心计较这些,往日陈德为了安心整顿河西藩部,约束着骠骑军,不使其越过胭脂山,此刻骠骑军全军作为陈德大军的前卫,负责扫清前往凉州城前面的道路,自然一往无前。
“追,追到凉州城下,扒下他奶奶的裤子。”蒲汉姑大声喝道,扬起马槊,直指着吐蕃人退去的方向。近段时间作战当中,这柄锋利的马槊少饮人血,令他心中颇有些遗憾,这凉州吐蕃的铠甲兵刃比起草原上蒙古部落不知犀利了多少,除了第一两仗之外,却偏偏不愿再和骠骑军正大光明的对面搏杀,迄今为止,骠骑军斩杀的吐蕃骑兵也都是射杀的多。难道你们不知道,我骠骑军精擅骑射,你们射术不如我军,近身搏斗反而还有些赚头么?蒲汉姑摇了摇头。这世上把自家性命做本钱的军队,也只有自己所在一支而已。似凉州兵这般的贱命,赚到的什么却不归自己,反而是私下抢到的归自己,也难怪勇于劫掠,怯于公战。
来离诨顾不得看再背后漫山遍野而来河西骠骑军骑兵,拼命策马奔逃,风声在耳边呼呼的刮过,带着响箭尖锐的哨音,这鸣墒乃是藩落骑兵常用之物,乃是统兵官射出为后队骑兵指引方向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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