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
韩德让掸掉袍服袖子上的灰尘,走到镜台前,举起琉璃杯,倒上了河西回鹘特使进献的葡萄酒,皱着眉头道:“难道安西军力已经如此之强,令这些桀骜不驯的河西回鹘如此忌惮?”他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萧轸也不敢打断,“安西六军近一年来不断击败草原部落,不少头人辗转到上京求告。吾这义弟的手段为免太过凌厉了一点,他是瞧准了我大辽和宋国都势成骑虎,抽不开身,趁机开疆拓土啊。”
说到这里,韩德让不禁拧紧了眉头,叹了一口气。汴梁哪位官家正在厉兵秣马准备收复燕云,却全然没想到河西的马场是中原朝廷最重要而又最容易得到的。辽国本来有东面高丽的心腹大患亟待讨伐平定,可是大宋三十万禁军精锐在虎视眈眈,辽国却又不得不将精兵猛将留出来向南防御。对萧绰与韩德让而言,辽皇耶律贤体弱多病,随时可能驾崩,一场争夺权势的内斗在大辽高层已经迫在眉睫,也实在不愿意在与宋国的战争中空耗实力。
“宋人禁军各部都已在向太原南面各州府聚集,看样子一旦过了年,他们就要发兵了。”萧轸又道,“北汉那边刘继元已经把杨继业召回太原,准备应付宋军攻打。”
韩德让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太原兵不过五万,赵炅却聚集了二十多万禁军围攻,这是有得陇望蜀之心啊,”他看了萧轸一眼,道:“可笑朝廷中人,身为国族却只知内斗,诸王宗室二百余人拥兵握政,盈布朝廷。见吾以汉人为南京留守,便只派遣汉兵一万八千人驻守在幽州,大军猬集在上京左近,除了夺位,不知还有甚用处?难道宋人占据幽云形胜,就凭那些骑兵能够夺回来不成?”
萧轸是契丹族,更是韩德让的心腹,因此说话也不避忌,萧轸躬身道:“大人忠心耿耿,侍奉皇帝陛下和娘娘,待到眼前难关过去,这些鼠目寸光的小人迟早会后悔。”他乃是萧绰族人,后来萧绰将他送给韩德让做亲随,在他心目当中,如耶律喜隐这些觊觎皇位的契丹皇族是比幽燕汉人凶险的多的敌人,这也是萧绰能够容忍韩德让在幽云十六州展布势力的原因,他是汉人,最多不过是国之重臣,契丹立国的根基—皮室亲军是绝不会听命于韩德让的。
晋阳宫中,汉皇刘继元正激动地握着刘继业的手,高声道:“满朝文武,公忠体国无有过贤弟者,继业既然回来,太原必定是能保住了。”
刘继业望着这个有些神经质的义兄,眼眶更凹陷了些,显得这些日子来都是也不安枕。他叹了一口气,丝毫不顾及刘继元充满期待的眼神,跪下秉道:“陛下,大宋禁军三十万,乃是天下精锐集聚而成,如今后蜀、南唐先后扫平,以天下之力,攻太原一隅之地,天下大势已成,实非人力可为。继业不惜死,陛下万金之躯岂容浪掷。陛下若完城归宋,即使不为诸侯,安居汴梁为一富家翁亦可,若不然,只恐玉石俱焚。”他虽然是负责北面防御契丹的大将,但一直考虑这汴梁与北汉之间的战事,眼看这些年来,赵炅选练兵马,更换官吏,中原朝廷国力经过周世宗和宋太祖两朝的休养生息,已经有了中兴的迹象,而偏居一隅的北汉如江河日下,好容易来了一个能打仗,也能让军士效死的陈德,还给猜忌逼走。
听刘继业如此说,刘继元的脸色一下子便阴暗了下去,说这话的若不是他向来倚重的异姓兄弟,只怕立刻便要推出去斩了。与他自幼相交,即便是刘继元这等心性刻薄寡恩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刘继业绝不是一个出卖兄弟袍泽而自肥的人,他摆了摆手,叹道:“贤弟,吾何尝不知宋军势大,只是我河东刘氏并非叛贼出身,守住这区区之祖业,不过是为了担心社稷无人祭祀罢了。”他见刘继业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又叹道:“为兄何尝不想做个富家翁,可后蜀孟昶、南唐李煜入了汴梁,是个什么下场,天下人都看在眼中。若是束手待毙,到那时只怕欲为庶人而不可得。”
刘继业点点头,世人传言,后蜀孟昶生前宠姬被赵匡胤霸占,本人乃是被当时的南衙,如今大宋官家赵炅毒死,南唐李煜入京在汴梁日子也颇不好过,有词传唱,曰“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从汴梁至江南,南人闻者无不落泪。
夏州城内,衙内都指挥使李继奉露出兴奋的神色,于伏仁轨送来消息,地斤泽白羽军已经足有五千之数,只要李继筠西去,他便可以宣召各州李氏族叔带兵吊唁,借助白羽军的力量,将这些争夺定难节度使大位的叔叔们一网打尽,成为真正的的定难五州主人。
“于伏仁轨虽然是陈德手下大将,却是个土浑人,说到底和我们鲜卑更近一些,白羽军下多党项羌族,若假以时日,说不定能够吞掉白羽军这支力量。”李继奉自信满满地对心腹颇超兀说道,“你看,他听说陛下调派夏州兵马攻打太原,便忙不迭地送来书信,愿意率领两千白羽军随同夏州军渡过黄河作战。这不是向吾示好么?”
颇超无凝眉思索片刻,拱手道:“衙内,这白羽军中尽收罗些各部落里桀骜不驯之徒,目无尊长,颠倒贵贱,各部落首领对他们都是恨得咬牙切齿,而且,白羽军因袭了中原藩镇骄兵悍卒的风气,时常做些兵骄逐帅的荒唐之举,只怕收服不易。”
“这有何难?”李继奉拿起桌案上一把精致地匕首,割下餐盘里一块烧得焦黄喷香地羔羊尾放入嘴里,“这些兵油子,只需将他们拉拢过来接受点验,到时候调集两万人围个水泄不通,然后将军官全部更换,那些不服管教的悍卒,一个个都砍了便罢。夏州贫瘠,也养不了这许多兵。”他说起诛杀士卒的事情混不在意,仿佛吃肉时随口把骨头渣子吐出来一般轻松。
明灭不定的烛火当中,颇超兀看着李继奉兴奋不已的脸色,心中不由地叹了一口气,这继奉衙内与继迁公子相比,却是差了许多。不过铁鹞子一旦跟随了主人,改换门庭是要遭人耻笑的,唯有一心辅佐他得了这夏州节度使大位,再腾出手来慢慢收拾白羽军。安西虽然势大,但白羽军一旅孤军落在地斤泽,却是陈德心太贪了。
地斤泽,这晚的夜色黑得不见五指,一片沼泽地的中央是白羽军大营所在,这大营只有两千多士卒,另外两千多士卒分散在各部落中控制着荫户。大营左近,蚊虫和毒蛇到处都是,冒着气泡的沼泽更是择人而噬的陷阱。若是没有白羽军的人带路,外人绝不可能靠近。沼泽中这块稍微结实干爽的一点的空地上,数百个军用帐幕铺在隔绝潮气的皮毛垫子上,于伏仁轨的帐室除了稍微大一点外,朴素无华,与其它军士并无不同。于伏仁轨本来已经是汉化较深的胡人,熟读史书军略,善打马球,可是经略白羽营以来,除了军中必须的规矩之外,一切生活习性,都依照地斤泽部落的习惯而来。
简单硝制的皮用粗陋的针线缝起来简直不像是一件衣服,于伏仁轨披着普通羌族战士过冬时穿用的袍子,宿营的时候,这东西往身上一裹就可以当被子用。他两只眼睛犹如夜猫子一般闪着寒光,他冷冷看着夏州使者被属下带了出去,方才沉声道:“李继奉这蠢人既然已经答应咱们派兵随行出征,大伙儿便下去好生准备一番。接应主公回归河西事关重大,此行的目的只需各位校尉知道便可,下面都不许转告。”
众校尉轰然答是,脸色郑重。白羽军虽然在羌人中有赫赫大名,令许多部落首领咬牙切齿而又无可奈何,但四面都是敌人,这一年多来的发展在安西六军中算是最慢的,不但人少,而且铠甲器械也不精良,军士们的生活虽然比普通党项部落好许多,和骠骑、教戎等其他安西军尚有很大差距。白羽军的人矮,马瘦,衣破便和他们出神入化的箭法一样,在安西六军中是出了名的。倒不是军饷有所克扣,而是即便手上有钱,在地斤泽这地方也买不到东西,如果囤积了大批物资,等若是在门口挂着肥肉勾引其他饿得发慌的部落来抢。白羽军军士的军饷最后大都买了粮食,不少都用来接济那些比他们更穷更苦的部落荫户,这也是白羽军在地斤泽深得人心的原因之一,不少羌人宁可冒着被部落处死、或者沼泽中迷路而死的危险也要逃跑出来,投奔白羽军。
作者:因为出差的缘故,4月20日到5月1日会暂停更新,5月2日恢复更新。我曾经很努力想要写存稿填补这段时间,可是我似乎不是能写出很多存稿的人。前段时间又出了个差,把写好的存稿都用掉了。
这本书写下来,基本都是按照大纲设定在发展,尚有三卷左右便会结束,我会实实在在写好每一章,不拖戏,不注水,不烂尾。今后基本保持每天解禁vip一章的解禁速度,完本后会尽快全部vip解禁,手头不宽裕的书友可以考虑稍等。
二十一章 筹划
此番得了在宋辽数十万大军盘旋邀击的战场上接应陈德回归河西的重任,乃是白羽军少有扬眉吐气的机会,是以自指挥使于伏仁轨以下,无不十分重视。
按照李斯执掌的军情司预判,赵炅与枢密使曹彬的惯常做法是以禁军为主力,而厢军及各藩镇投效的军队或者作为运输辎重的护卫,或者在侧面战场牵制敌军的注意力。因此,跟随夏州党项兵马渡过黄河的白羽骑需要按照道路司和承影营的指示,争取靠近陈德所在的宋军大营方位。此番宋军主力必定最终为辽人所败,当战场一片混乱,禁军众将拥立赵德昭,赵炅自顾不暇之际,陈德便可趁乱脱身,在三百牙兵保护下与白羽军回合,然后迅速脱离战场,一路飞驰赶回河西。
来年就要大举北伐的消息并没有刻意保密,汴梁城内的这个新年,在辞旧迎新地热闹气氛中,隐隐透出一股紧张。不管是朝廷勋贵还是军兵百姓,大多兴奋中带着一丝期盼和激动。天下一统的最后一仗啊,悍将盼着抓住这个机会立功,拔擢节度使,士卒盘算着打开了太原城池,多多少少能捞些油水,营中都流传着封樁库中金银如山,绸帛似海,打完这一仗,也该拿出来给大伙儿分上一分了。至于平民百姓,则寄希望于四海太平,经历了胡人不时南下洗掠的晚唐五代,谁人都明白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的古训。
这已是陇西郡公李煜在汴梁度过的第三个新年了。逢年过节,往日里还不时上门打秋风的南唐臣子们都绝足不敢登门,唯有几个歌姬舞女顾念旧主,不避嫌疑,来到府中探望,更衬托得府上气氛凄凉无比。所幸的是,自从安西节度使陈德进京以来,不时派手下军士送来钱帛使用,本来已囊中羞涩的陇西郡公的生活也稍见起色。
这三年来,每逢新年,汴梁都是大雪纷飞,借酒浇愁间,仆佣来报安西节度使府上携带新年贺礼拜访,李煜有些浑浊的眼神中方显出一抹亮色,放下酒杯,整理衣冠,方才开声让带安西府中人过来相见。陈德每次派人过访,虽然并不再执君臣之礼,但言辞间都极其恭谨,而李煜亦有自重,不欲再让外人见到颓唐模样。
少时,安西府上人带了上来,此子一身红色军袍,袍子上尤有风雪痕迹,头上戴着一袭方巾,浓眉,大耳,他的样子看上去颇为老实,一双眼睛却极其机警,见到李煜便拱手道:“安西节度使陈大人麾下小吏巴根,参见陇西郡公。”
李煜抬抬手,笑道:“总是这般拘谨客气,陈将军近日可好?”
巴根起身秉道:“谢过陇西郡公挂怀,陈大人很好,托小人向陇西郡公代话,身在汴梁,形势所迫,无法亲自前来探望陇西郡公,还请公爷见谅。陈大人还说,他不久以后便要随扈陛下北伐,汴梁府中一切都有小吏安排,陇西郡公如有所需,只管捎个口信,小吏无不从命。”
他言语恭谨,令李煜颇生好感,想要赏赐他一件东西,踌躇了片刻,却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宝物了,而看着巴根,乃是一个粗人,自己的墨宝若是给文人雅士那是奉若至宝,可是给了这巴根,却未免是明珠暗投,最后只得微微点头,笑道:“陈将军也有心了,吾这里尚好,兵战凶危,这有一幅文殊菩萨像,乃是前辈高僧大德所赠,你便带回给你家将军。文殊菩萨乃是菩萨之首,前朝大历年间,有法照禅师,因缘际会,踏入了文殊菩萨的道场‘大圣竹林寺。亲见文殊菩萨据狮子高座,宣妙法音,左右围绕闻法菩萨圣众约万余,归来画了这幅文殊菩萨画像。愿菩萨保佑陈将军,助他平安归来。”
巴根谢过,取了画像,起身告辞时,低声道:“陈大人言道,兵荒马乱,城中若是治安不靖,便着落在小吏身上,定要护卫陇西郡公脱离险境。”这大半年来,陈德每回向李煜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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