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
巴根谢过,取了画像,起身告辞时,低声道:“陈大人言道,兵荒马乱,城中若是治安不靖,便着落在小吏身上,定要护卫陇西郡公脱离险境。”这大半年来,陈德每回向李煜送各种钱帛物事都是由他经手,正是为了让李煜对他产生某种信任,好待机方便行事。
他说这话时,原本伺候在旁边的仆佣见巴根要走,已经先行出去安排。李煜微微一愣,若有所思,还未从震惊中回过味来,那仆佣已然回转,带巴根出去,巴根也不再耽搁,拜别而去。
回到安西节度使府上,陈德仔细问过巴根情况后,沉吟片刻,嘱咐他道:“军情司会以最快的速度将前方兵败的消息传回,那时候你等保护陇西郡公脱险一定要快。一旦兵败消息传扬开来,京城必定戒严,到时候脱身就难了。最好的时机,便是在兵败消息尚未传开的那一刻离开,此后京城上下只顾着接应陛下,防备谋反作乱,旬日内皆不会有余力追捕你等。”
见牙军营百夫长巴根拱手遵令而去,陈德转头对张仲曜道:“这个巴根倒是可造之材,此番若是顺利,便到你的承影营中历练一番如何?”
张仲曜点头道:“这个使得。”他缓缓展开书案上一幅地图,指着上面描画好的宋辽双方兵力分布的态势,和军情司预计宋军预计进攻的线路,沉声道:“禁军数十万咄咄逼人,就算是汴梁的商贩都知道朝廷不日即将北伐,大敌当前,可幽州居然只有不足两万汉军,韩德让身为南京留守,居然无法调遣幽云十六州的契丹部族勇士助战,真乃拿军国大事当做儿戏一般?”言语间对辽国应对北伐的轻忽的颇为感叹,作为河西藩镇,他是自然是希望朝廷禁军在河朔碰一个大钉子的,这样数年之内也没有余力讨伐河西。
张仲曜并不关心李煜的死活,但是,陈德平安回归河西的计划,确实建立在大宋禁军北伐兵败的基础上的,不但要败,而且要大败,集天下精锐而成的禁军伤筋动骨,河西才能得到休养生息的时间,进取西域时才没有后顾之忧。可是现在,从军情司掌握的情况看,宋军战败的可能性相当的小,就连张仲曜特不明白,陈德为什么肯定北伐会大败。
陈德笑道:“攘外必先安内,可不是赵普的独树一帜之论。辽国皇帝耶律贤体弱,随时将死,辽国亲贵们自然要把兵权牢牢抓在手上,猬集上京正是为了随时夺位,韩德让虽然得了辽皇和萧后的信重,毕竟还只是一个汉人,契丹部族又怎会听他的号令。”他顿了一顿,用手点点地图上看似汹汹的禁军各部,用一种玩味的口气道:“辽国现在的布置再怎么差,毕竟有骑兵快速移动战场位置的优势,随时可以驰援幽州。反观朝廷禁军,各部为赵炅遥制,应变不灵,一挫于太原,再挫于幽州,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以此疲敝之军,能当十万铁骑拼死一击否?”
似这样的推演和讨论,陈德与张仲曜已进行了多次,事关重大,张仲曜总不能膺服,他疑道:“以数十万大军围攻太原,有必克之势,然后转而北上,幽州不过两万汉兵而已,难道不能在辽国骑兵到来之前攻克吗?一旦禁军攻下幽州,倚城而战,辽人骑兵急速来援,必定不能携带大量粮草辎重,也无法持久攻城,必定无功而返。朝廷北伐仍是大获全胜。”
“幽州雄城,韩德让当世名将,在幽燕汉人中间根基人望都极深厚,禁军想在仓促之间攻下幽州,难矣。”陈德摇摇头,叹道:“城池坚固相比,太原与幽州不相上下,守御兵马相比,幽燕汉军比河东兵亦差不到哪儿去,辽国总有几个明白人,知道幽州乃是本国兴旺发达的根基之地,必定不惜一切全力救援,与之前救援太原时的犹豫不定全然不同。从周世宗到太祖皇帝,攻打太原已经有三次,都不能攻克,不得已才定下了焚寨迁民,徐徐疲敝之策,十数年积累下来,方有如今的必胜之势。既然打太原如此艰难,有什么理由认为打幽州会一举成功,而且是在辽军来援前极短的时间内成功?”
说动后来,陈德用手指着那图上幽州与上京的距离,仿佛看到未来幽州之战似地,带着有些惋惜的语调道:“幽州与上京之间,轻骑数日可至,禁军为了在辽人援军赶到之前攻克幽州,取得必胜之势,必定不惜一切代价,四面蚁附攻城,这样的打法最是折损军力,如果攻打幽州得手便罢,若是不得手,恐怕着这三十万禁军就要交代在幽州了。”
听他说得极有道理,张仲曜也不禁有些疑惑,低声叹道:“强弩之极,矢不能穿鲁缟;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既然如此,朝廷多有宿将,潘美、曹翰,都不是浪得虚名之辈,怎地看不出来这等情势?朝廷凭什么如此有把握,幽州旦夕可下?”虽然朝廷禁军实力受损对安西军经营西域有利,但张仲曜与陈德都是汉人,眼看着数十万大好男儿丧身胡尘,自己却无能为力,心中隐隐有些难过。
作者:再次为4月20至5月1日不能更新向书友抱歉。
二十二章 必胜
“丞相不必多言,幽云十六州乃故土,沦落胡尘近百年,幽云父老盼王师,如婴儿盼父母,如久旱盼甘霖,朕何忍弃之?再则,幽云是河朔北面屏障,辽骑自幽州出,沿途无可阻挡,只需数日便可饮马汴河,不取幽州,都城不稳。我朝于幽云,有必取之势。其三,辽皇暗弱,据细作来报,国中大事尽委诸妇人之手,元勋贵戚各怀疑心,幽云之地辽人防备空虚,民怀二心,我朝以一心伐狐疑,以有备伐无算,对辽军亦有战胜之势。总而言之,幽云必取,此战必胜!”赵炅得意而自负,眼神不自觉地瞟了伺立在旁的王侁一眼。
适才赵普跪在地上拼命劝谏他不要轻易在攻打太原之后又挑衅强辽,甚至口出狂言说这是好战亡国之策。“老匹夫,居然倚老卖老,若不不是看你在朝中尚有几分人望,门生故吏也还可用,你道自己当真能‘半部论语治天下’么。”他颇为厌恶地看着赵普,转向曹彬、潘美和曹翰三人,虽然赵炅另有军中心腹将领可用,但那些人大都没有见过大战,攻打太原和幽州,还要依仗眼前这三个赵匡胤留下来的宿将。
曹彬官居枢密使后,越来越脱离了粗鄙的军汉气息,多了威严自重的朝臣风度。此刻,他谨守朝议时“后发制人”之道,虽然对赵炅对于攻打幽州出人意料地强烈信心颇为疑虑,却让其他两位武将先说。果然,脾气暴躁地曹翰抢先出班秉道:“陛下,幽州乃前朝卢龙镇,汉儿军彪悍敢战,不在河东之下,幽州城高池深,足可坚守,若是我军攻打坚城不克,契丹兵南下救援,立时便是腹背受敌之势,请陛下三思?”
“哦?”虽然曹翰将强攻幽州的情势解说的十分严重,赵炅却颇为奇怪地用一种轻松语气道:“如此说来,曹将军可有良策?”
曹翰性子粗暴,豁得出去,他听出了赵炅口气里的戏谑之意,却不顾,沉声道:“兵法曰一鼓作气,以末将之策,陛下如必取幽州,当乘兵锋甚锐之时,径直全力攻打,而河东太原,兵不过五万,更无力援救幽州,只需派一大将率一偏师看守戒备即可。欲克幽州,当用围魏救赵之策,攻城是假,集重兵与幽州北面山谷,迎击辽人援军,援军既败,幽州便成囊中之物。”官家欲夺取燕云之心,朝中重臣皆知,似潘曹这等武将,自然是殚精竭虑地考虑着方略,如今一股脑儿说出来,虽然与官家心意不符,却是带着极大的信心。
“曹将军此策太险,”赵炅还未表态,王侁便抢先说道,“以曹将军所言,幽州尚在我军身后未下,又要迎击辽军,岂不仍是腹背受敌之局,万一接战不利,大军退无城池可守,又当如何?再者,太原军足有五万之数,看守他们便需分去五万禁军,幽州汉儿军又有两万,要防备他们也要分出一部禁军,这样算来,迎击辽人大军的禁军只有十余万人,辽人却是倾全力而来,敌专而我分,此可谓必胜之势乎?”
“这个,”曹翰吃他疑问,不觉有些恼怒,这从未独掌方面的王侁,有什么资格来质疑他的军略,沉声答道:“太原自顾不暇,绝不敢轻易袭扰我军后路,以一两万兵戒备足矣,幽州军亦是如此,自保有余,出击不足,禁军主力与辽军决战,这两部敌军决不可能为患,至于兵力,辽人底细吾虽不知,但前朝每次来攻,便是辽皇亲征,随扈兵马至多也不过十余万尔,前朝石重贵尤能败之,吾大宋禁军如何将之不能一举击破?”他的话语间带着极大的自信。每当中原王朝勃兴之时,对周边诸侯四夷都是能够战而胜之的,这更平添了饱读兵书的曹翰的信心。
“嗤——”赵普不屑地笑道,“敢问曹将军,石重贵后来又如何?”这人后来被辽军所掳,妃嫔皆被辽人霸占,后来宋人记石重贵曰“族行万里,身老穷荒。自古亡国之丑者,无如出帝之甚也。千载之后,其如耻何,伤哉!”不过此时,无论是赵普还是曹翰,都想不到有个沉重无比的靖康之耻在后面等着这个本应该威服四夷的朝代。
赵炅颇有些不耐地摆摆手,道:“曹将军思虑甚深,也是一片忠心为国,不过嘛,幽州旦夕可下,朕自有把握。不过,制胜之机,却不宜泄露。”
潘美见赵炅执意先取太原,再攻幽州,便不再劝谏,只躬身道:“陛下,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为了不引起辽人的注意,所有粮草囤积,都在太原方向,若是转道攻打幽州,恐怕一时难以接济上来。”他虽然没有在北面和太原、契丹交过仗,却深知粮草对大军的重要性,所谓打仗,一般倒是打的是粮草,前面是两座坚城,要攻下来必定是旷日持久,这三十万禁军每日人吃马嚼的数目,就要有百万民夫输送,另外,囤积粮草的仓库,还必须尽量的靠近前线。而此时最为棘手的,莫过于为了防止打草惊蛇,靠近幽云十六州的地方并无大量粮草囤积。
赵炅颇为无奈地皱了下眉头,不耐道:“粮草之事,朕自会申斥有司输送,你等只管好生杀敌,无需考虑此事。”钱财和粮草乃是制约将领的两大要素,因此,赵炅从心底里就对统兵大将伸手要粮草感到敏感和反感,更不愿意与他们深入地商讨如何输送和接济之事。在他心目当中,圣旨一下,有司官吏自然会把事办得妥帖,而且会严格秉承他的旨意行事,却全然不想当事情巨大到一定程度,即便是全心全意想要讨得圣宠的官吏,也有收拾不下来的时候。
赵普、曹彬等人见官家胸有成竹,也不再多言,众臣僚又继续讨论了一些进军路线的安排,便告退下去,赵炅道:“契丹人自高自大,不以为我朝能够攻打幽州,所以把兵马都放在了北面,诸位回去之后,务必不必走漏消息,否则,国法无情。”
待其它人都告退以后,赵炅方才换了一副严肃的神情,转头向稍待的王侁道:“适才丞相和众将的话你可都听真,幽州守将及城中细作愿为王师内应的事情,绝不可出半点岔子。”
王侁拱手道:“陛下放心,幽州迪里都都指挥使李扎勒灿防守南门,此人世代都信奉圣教,这辽国上下笃信天竺佛教,早已令圣教教徒心寒,除了李扎勒灿之外,圣教教众还有数百人潜伏在幽州城内,一旦禁军开始攻城,便在城内动摇人心,甚至相机为禁军打开城门。有此内应,幽州城必定担心可下。不但幽州,十六州中圣教教众何止数千上万,届时都愿意发动百姓相迎王师,只待王师一至,幽燕父老必定赢粮而景从。”
他肯定的语气加强了赵炅的信心,他点点头道:“甚好,此役之后,祆教便可在中原开设祠庙,与佛道并立。”这金口玉言非同小可,王侁当即大喜过望,跪下道:“侁谨代圣教万千教众,谢陛下隆恩。”
望着下跪的王侁,赵炅嘴角不为人知的笑了一笑,他是天子啊。
此时天色已晚,安西节度使府上,侧门之内,黄雯依偎在陈德怀里,双目微红,喃喃道:“就不能让妾身留下来,等待夫君安然返回么?”
陈德用力抱紧她的娇躯,仔细端详着扬起的俏脸,替她擦了擦眼角,柔声道:“兵战凶危,待战事起来,女人家脱身就更加不易了,朝廷大军不日就要出征,正好无暇顾及吾这样幽囚都阙的诸侯眷属,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看着夫人微微撅起嘴唇,表示不满,陈德笑道:“一旦有脱身之机,我会尽快回到河西,与你们母女团聚,如何?这便出发吧,不要让军士们久等。”
黄雯无奈的轻轻点了点头,整了整发梢,从夫君怀里挣扎出来,向门口走去,迈出几步后,忽然又停住脚步,转身奔回,不双臂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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