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
陈德回头,只见林中等人都望向这里,眼中虽然没有不耐烦之意,却是百无聊赖。自从陈德擅自率领安西军在太原与曹翰对垒之后,赵炅便加强了对他的看管,虽然仍在御营之中,却着晓武都虞侯林中带着三千骑兵重重驻扎在陈德军营左右,行军时也同进同出,监视防范之意在明显不过。不过对林中等人来说,也是一桩苦差事,陈德官阶高,朝廷表面上,至少在幽州全胜之前,还是维持着他的待遇和体面,骁武军名为随扈,实则监视,却不能太过干涉陈德的行止,否则打起御前官司,惹得陛下发怒,兵部只会责怪骁武军不会办事。
眼看陈德与杨业作别,在三百牙军的簇拥下上路,等待了半天的骁武军才懒洋洋地翻身上马,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六月里这闷热的鬼天气,纵队跟随在陈德所部的后面。赵炅因为陈德擅自与曹翰对垒之时对他心生恼怒,又或许是专注督促殿前班先锋精锐赶到幽州,便不再传令陈德到御营中随扈左右,陈德也乐得自在,一路与牙军营军士指点北地山川,一路缓缓驱驰,一直衔着御营的尾巴而行,走了十几日,抵达了易水,只见已有四五万余禁军如同散了包裹的豆子一样洒在河滩上,东一营,西一营,如同千百丛蘑菇一般布满河滩地,场面蔚为壮观,厢军督促这民夫正在赶做过河的桥梁。
陈德见河滩上的禁军里潘美的旗号,有曹翰的旗号,甚至还有武功郡王赵德昭的旗帜,却唯独不见赵炅的龙旗,陈德叫张仲曜前去打听。“军卒言道,官家抵达易水,闻听日骑东西班在刘仁蕴、孔守正两位将军统领下夺取了岐沟关,大喜过望,不待修造桥梁,便督促殿前班直,涉水而过,如今已向涿州而去。”
“什么?赵炅居然超越了禁军主力,带领班直精锐为先锋?”陈德颇有些惊疑,望着易水河滩上懒洋洋地撘营,放马,造饭,甚至解开了衣甲晒太阳的各部禁军,赵炅居然嫌禁军主力行进缓慢,急不可耐地率领着仅仅三万余人的御营精锐当先行进,如今恐怕已经快到涿州了。潘美、曹翰等将虽然得着他信重,但毕竟是赵匡胤留下的旧将,在赵炅的御前班直中,有他一手简拔的刘仁蕴、孔守正、傅潜、王超等亲信将校,又有崔翰这稳重的宿将统领全局,麾下三万将士乃整个中原军队精英所聚,也难怪赵炅有此信心。
“是故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军将,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陈德眼望着萧萧易水,满眼皆是无精打采的禁军士卒,喃喃自语。
“什么?居然穿城而过,径自往涿州而去?”官家岐沟关内,日骑东西班指挥使孔守正刚刚与降宋的岐沟关军使刘禹交接好防务,原本是做的等待官家驻跸关城,等待后续禁军主力到达的打算,谁想道这里还未交接完毕,后脚赶到的赵炅马不停蹄,居然又以傅潜为前锋,穿城而过,杀奔涿州而去。
“孔将军,易州境内多山河,运载往来,多用骡马,契丹人骑军不能任意驰骋。朝廷得了易州,向北便直趋涿州,幽州,向南屏蔽徐河、唐河一带保寨,唐兴,长城口诸关隘,实是不可多得的地利。易州虽久陷落胡尘,城内的百姓可都是心怀故土的,得知王师收复故土,幽燕父老无不奔走相告。易州健儿,熟悉左近山川地理,愿为王师前驱。”投诚过来的辽国易州军使刘禹望着匆匆赶回的孔守正,忙不迭地与他说话,这幽燕汉人在辽国统御下最是受气,就连身为军使的刘禹,亲族都不免被契丹人欺侮,但百年来南面朝廷委实也太不争气,晋朝时险些连汴梁也给契丹人占了。不过眼下看来,南面的将军也不好说话,献城之后,孔守正一千班直接管了岐沟关城防,只粗粗点验了易州原有兵马,也不提接下来如何安置,看他前后忙得团团转的样子,刘禹想找他说上一句话也不容易。
孔守正皱着眉头,似听非听,直到刘禹凑到跟前,方才沉声道:“刘军使,兵贵神速,吾这边要领兵往涿州幽州而去,望刘军使约束易州降卒,勿要横生事端,刘军使献城的大功,吾自会向朝廷上表轻功。”言罢,也不待刘禹答话,在亲兵的簇拥下转身翻鞍上马,“驾——”的一声暴喝,战马翻起四蹄,扬长向北而去,大队浑身笼在铁甲中的日骑东西班精锐骑兵紧随其后,如同泼风似地冲出关城,岐沟关中只剩下一片金铁脚鸣的铿锵之声,叫人心生寒意。刘禹望着日骑东西班卫士的背影,抬头看,关城之上,已换上了大宋的旗帜,自己统率这两千余易州汉兵,点验之后便要开出关城,偌大的岐沟关城,一时间竟显得空空荡荡起来。
为避嫌疑,刘禹带易州兵在岐沟关南面下寨,等了一日夜,方看到廷禁军大队,此后便有连绵不断地军马经过岐沟关北上,看旗号,多是铁骑、控鹤、龙捷、虎捷等头等禁军主力,盔甲鲜明,兵力雄厚,加上各色杂号禁军,前后竟不下十数万人。“军使大人,南朝兵锋如此之锐,看来吾等献关投诚这步棋是走对了。”军中书记官钱庆对刘禹道。刘禹却是面带愁容,无他,经过了这么多支禁军,也没有一个将领来向他交代,这两千易州兵如何安置,全都浩浩汤汤地向涿州、幽州而去。
第三十三章 进军
太平兴国四年六月二十一日,陈德带着安西军连同随行的三千骁骑在岐沟关南面扎营。此地山势险峻,不愧自古以来的督亢“天坑”之名,燕太子丹便是以此地地图为饵,令荆轲献图刺秦。陈德欲仔细观看此地的山川地理,便扎下营垒,连带拖累着林中所统领的三千骁骑军,成为在岐沟关城南面宿营的唯一支军队。其它禁军,就是傍晚到了岐沟关城,也一定要在关城北面宿营,以示拼命赶路,拱卫官家安危的决心。
张仲曜安顿好士卒后便来和陈德营帐中,见陈德已卸下盔甲换了短衫,满头大汗,一边靠在胡床上仔细观看幽州左近地图,一边不住地扇动折扇。张仲曜秉道:“崔韩派人传令,大军三更造饭,四更出发,须得及时赶上官家统领的殿前班直,拱卫陛下。”陈德抬头看他,张仲曜平日素来注重凤仪的,现在脸上黑一道黄一道满是尘土来不及清洗,便笑道:“仲曜辛苦了,军士们的体力保存的怎么样?”张仲曜叹道:“这几日昼夜不停地赶路,每日行走上百里,军士都很疲劳,战马也有些掉膘。”安西军原本要求扎营后必须在营盘周围筑寨墙,布置鹿角,挖掘壕沟,营内设立刁斗,但这几日行军委实过速,张仲曜请示陈德,便将这些一概省去,军士们扎下营后最重要的事情便是保证每日能睡足两个时辰,否则便不堪久战。
陈德摇摇头,叹道:“吾安西军惯于跋涉,又有大量马匹,尚且如此,其它禁军更是不堪。朝廷促师夺燕,为了达成进攻的突然性,但如此急行军,一旦不能迅速拿下幽州,恐怕便是兵败如山倒的局面。对了,白羽军位置在哪里?”张仲曜秉道:“最近一次消息,于伏仁轨率白羽军已经由朔州出关,绕道山后诸州,沿着桑干河南岸行进,契丹人现在将能燕云一带能调动的精兵都向幽州集中,沿途州府四门紧闭,白羽军扮作契丹部族军行军,一路上都没有阻碍。”陈德点点头,张仲曜又问道:“朝廷进兵如此之速,若是在白羽军赶到之前便大败,吾等沿着桑干河向西退去,希图和白羽军会合,还是随着朝廷大军一起向南退到这险阻岐沟关?”陈德考虑了一阵,道:“还是沿着桑干河西去吧,骑军将备马给步卒骑用,全力西去,辽人追踪禁军主力,亦不会有多少兵马来管我们。”张仲曜点头称是。
二人正商议间,亲兵来报,原辽国岐沟关关使刘禹携带贵重礼物求见时,陈德不禁大为诧异,心中暗道:“难不成吾安西军的威名,已传到幽燕之地不成。”
张仲曜代表陈德先出去和刘禹攀谈一阵,返回时,笑道:“这献了岐沟关的刘禹带着两千易州兵在关南扎营,左等右等不见有人来接收安置,朝廷将军扎营多在关北,眼下把守岐沟关的日骑班直忌惮刘禹等乃是新附的降人,怎么都不肯放他们到岐沟关北面去交好其它驻军。这刘禹眼看我部驻扎在关南,居然病急乱投医,想要过来求见大人。”
陈德亦笑道:“好个浑人,居然做了岐沟关使。朝廷听任这两千降兵就这么驻扎在关前,既不驱赶,也不整顿安置,却也着实荒唐。”原以为是韩德让派来联络的信使,谁知居然是这么一个无头苍蝇,陈德心下顿时轻松,他信手翻阅刘禹呈上来的礼单,有黄金五十两,白银五百两,夜明珠二十颗,虎皮十张,陈德又笑道:“这岐沟关使,倒还真是个肥缺。既然人家送了礼,吾见他一见。”
张仲曜将刘禹带上前来,陈德与他拱手道:“刘将军请坐。”刘禹坐下后,饮了口茶,叹道:“献关南投以来,禹望门投止,得看一个坐的,仅在陈节度这里而已。”他求见潘美、曹翰,乃至下面的军指挥使等禁军将领,要么压根儿就没有机会见面,要么人家收了礼就这么淡淡的几句话,全然不着边际。渐有风声传闻,燕云投诚的降将降官都要到南面任职,还不得带部属,刘禹这下子便坐不住了,他以汉人身份得为岐沟关关使,自有过人之处,虽然心向南朝,却不甘心就这么默默无闻地被投置闲散,于是横下一条心,听闻有节度使大员驻跸关南,便备了重礼来求见,不为自己,说什么也要为两千易州子弟谋个好出身。
陈德听他说明了来意,不禁哑然失笑,道:“刘将军可知,吾这安西节度使不是虚衔,部属驻防之地乃是前唐朔方、河西、安西等西北边寨,与朝廷禁军,并非一个体制。”他将“体制”这两个字咬得极重,刘禹也不是傻子,自然听明白了他话中之意,不由得犯了踌躇,陈德见他为难,便笑道:“无妨,易州健儿劲锐,朝廷眼下虽急于进军幽州而无暇理会,待战事了解,自当有借重刘将军之处,吾这里以茶代酒,先敬将军。”说完端起茶盏,刘禹愁眉苦脸地喝了茶,起身告辞。
要出营门之际,张仲曜从里面追了出来,笑道:“吾家大人无功不受禄,将军是带兵之人,日后用钱的地方还有许多,这些礼物便收回去吧。”刘禹颇不好意思,还未开口拒绝,张仲曜便命牙军将礼物交还给刘禹手下,转身离去。回来路上,书记官钱庆忽然醒道:“这安西节度使陈大人,莫不就是当年己身犯险赎回汉户数万口的北汉吐浑军节度使陈德么?”刘禹闻言,回望陈德营垒,上空高挂的灯笼上以黑漆隶书写着安西二字,点头道:“如此气度,当是此人。”忽而沉吟道:“钱庆,左右是当兵吃粮,若吾引军投了安西,弟兄们会答应么?”钱庆见他忽然发问,不敢贸然回答,沉默一阵后,刘禹叹了口气,催马前行,此时夜深人静,天上黑云遮月,前面道路漆黑一片,正与他此时心境相似。
次日清晨,天色未明,岐沟关南北两面下寨的禁军便生火造饭,东方刚刚放亮,大军便已出发。此时已进入夏季,一路顶着日头行军,众军都苦不堪言,只是军纪森严,潘美、曹翰等将在诸禁军中尚有相当威望,竭力维持,方才保持着日行百里的速度向前赶路。不少军卒干脆将军袍衣甲兵刃全都堆积在骡马上,光了膀赶路。因为近日来马力损耗巨大,骑兵都不敢再乘骑战马,都脱了衣甲,牵着马行军,安西军更将平日里舍不得用的鸡蛋豆粕等精饲料喂了战马,张仲曜戏称,再这么走下去,安西军就要成叫花子了。
六月二十一日傍晚时分,孔守正督促殿前东西班骑军赶到涿州城下,与傅潜率领的殿前东西班合并一处,而此时赵炅就在傅潜军中,见孔守正赶来,当即下令二将率领班直骑兵精锐前往涿州城下挑战,赵炅身着甲胄,亲自登上御营中搭建的观战台督战。契丹军欺宋军兵少,以五千骑军出战,谁知孔、傅二将所率领的班直骑兵精锐居然以骑破骑,两翼分别击败辽人骑兵,中间合围包抄,还迫降了五百骑契丹兵,契丹骑兵溃不成军,欲回涿州时,留守的涿州判官刘厚德居然闭门不纳,契丹兵只得绕城而走,一路向北奔回。
夺取涿州后,幽州门户大开,这一赵炅所率领的御营才算是真正与契丹兵交兵见仗,大获全胜,殿前东西班指挥使傅潜将杀死的契丹兵筑成京观,旗帜甲仗分列两旁,又命五百投降的契丹兵排列归降,赵炅大喜,对傅潜赞叹不已。
涿州之战后,御营将领孔守正、高怀德、刘廷翰率军追逐败退辽兵一直到幽州城下,赵炅则在傅潜和殿前东西班卫士的保护下紧随其后,经过桑干河时又是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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