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
要将国家中耕作、畜牧、伐木、建筑、桑麻、织布、制革、开矿、冶炼、匠人铺子的产能产量都掌握统筹起来。不过严丝合缝大可不必。在制定计划的时候,万事皆需留下余地,否则丞相府就被动了。”他笑着对税吏们道,“由丞相府制定出五年计划,协调国内百业生计,此乃旷古少有的事业,一旦成功,河西陇右之地便能恢复盛唐时候富甲天下的形势。诸位,可不要令吾失望啊。”
听陈德和王坚、周至这番对答,税吏们都明白了丞相府要承担的将是怎样的事业,各个心中都有些激动。古训说的是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萧何张良如猎户,韩信英步若鹰犬。现在丞相府筹划于中,举国之人各出其力,期以五年,在陇右重现大唐盛世,这是怎样的功业啊!
“可是,真的能抑制住奸商吗?”颇有些呆气的周至犹自喃喃道,他出身贫寒,少时遇到荒年,奸商便囤积粮食居奇,遇到粮食丰收,又低价售粮伤农,对于奸商,他实在是心有余悸。他的话被陈德听到耳中,指着他胸口那“夏王税吏”的牌子,道:“不必担心,这世上商人最怕的,税吏可算其一。”
陈德详详细细地向李斯和他心腹税吏交代了制定夏国第一个五年计划的细节和要求后,开玩笑地问道:“还有什么问题,现在尽管开口,否则,李斯你可是还背着军籍,要军法从事的。”李斯很快就要将军情司主事的位子移交给勾落安,闻言笑道:“其它困难倒是没有,只是读书识字,能写会算,兼且年轻力壮,心思敏捷的人才实在是少,现在左丘先生那边学士府编书的事业也是兴旺得很,老是去沙州书院挖左丘先生的墙角,微臣也很惭愧,恳请主公允许丞相府开办一所学校,按照各曹设立十三科目,专门为培育切合实用的干材。”
陈德入主河西陇右之后,曾经短暂地出现过州县官员和胥吏没有事情做,读书人不能出仕的尴尬局面,但是,先是各军府广为延聘教书先生,后有学士府和税吏府的设立,对读书识字能写会算的人需求量大增,再后来,丞相府还要逐步将州县官员换成精通经济理财的新血。
与此同时,原来州县衙门断案的权力全部移交给各种裁判所,裁判所和陪审团断案公正无偏,使整个河西陇右决讼之风盛行,不少读书人做状师在各地名声大振。现在判官的人选基本决定由护民官从德高望重的状师当中推举,但因为裁判所位置超然而重要,每一名判官都要好几个娴熟于法律成例的助手。
所有这些,造成了现在夏国对能写会算,心思敏捷的读书人的需求量反而大大超过从前,不少家境殷实一些的百姓见到这种情况,也纷纷在子女识字以后,送入到更高级的专门学堂去就读。浮海行这样的商帮无法与官府争夺人才,早已开始了培养从账房先生到工场匠师在内的专门人手的学校,贫寒子弟不必缴纳学费,包吃包住,只要不是极为特殊的位置上的人,学成后在浮海行工作五年便可恢复自由身,这五年的上限也是陈德所规定的,用意在于促进民间工商业领域劳动力的自由流动。
陈德思量了片刻,点头道:“育才是国家之本,你得考虑很对。只是这学校统归学士府掌管的规矩不能废,丞相府选取属吏,仍是要走考核铨选的途径。”李斯原本希望设立完全由丞相府掌控的学校,闻言心头微微失望,但总算是解了税吏府人才匮乏的燃眉之急。
见李斯躬身领命,陈德道:“国中若是百废俱兴,对各种矿产的需要量都会猛增,不光要大力开次现有的矿藏,丞相府还要派出勘测队,多方勘测国中矿藏。先拟定一个法令,凡是发现新矿者,若是矿藏在有主人的土地上,官府、地主和发现者各取矿藏开采权竞买所得的三分之一,若是矿藏在无主地上,则官府和发现者各取得矿藏开采权竞买所得的一半。若是丞相府的开采队发现的矿藏,”陈德看了看有几个屏住呼吸的吏员,笑了笑,沉声道,“发现人也享有竞买所得的一半,”他顿了一顿,笑道,“不过要扣除那一趟勘测的费用啊。”众人都是大笑,这些税吏们心头明白,一个矿藏的开采可以长达十几年,甚至几十上百年,得到大矿藏开采权竞买收入的一半,等于就是家里端着聚宝盆了,只是要发现一个可供开采的矿藏谈何容易,矿脉大都在人迹罕至之地,那是要勘测人用命去搏的。
“把这个消息透露到中原去,另外再加上一些流言,就说在天山,阿尔泰山的山脉中发现了大量的金矿,就算找不到矿脉,在河水里淘取金沙也能让人发家了。”陈德慢悠悠地补充道,现在西域地广人稀,需要补充大量的人力。
第五章 冰释
在税吏府吃过午饭,陈德按照约定赶到莫高山,继从大师所居住的禅堂是临危崖而开凿的一处洞窟,分为内外两进。黄雯与周后已经先在内进相侯,陈德先向继从和尚道了谢,继从和尚道:“陛下与李施主之间这桩因果,主母大人已向贫僧解说过,陛下知恩图报,救人之危,已种下了善因,贫僧亦当相助陛下,成就一段佳话。”
陈德与继从和尚寒暄片刻,外面小沙弥报称李钟隐居士来访,继从和尚便让陈德也到内进等候。陈德掀帘而入,周后与黄雯早已等候在里面,因为李煜很快走入了洞窟外室,与继从和尚开始谈论佛经。三人在内室不再出声,周后素颜白衣,容色沉静如水,与黄雯一起靠近门帘立着,仔细听外进禅堂中李煜与继从和尚对答。
继从和尚这里陈德还是首次来,便负手观看洞窟内满眼精美绝伦的壁画。
神态安详的菩萨在西天讲道说法,美艳绝伦的飞天仙女在天上撒着鲜花,地底下无数面目丑陋地恶鬼仿佛在痛苦地呻吟,在人间与地狱之间,还有众多猪头、象头、羊头、狮子头、猿人等兽头人身相结合的魔众。洞内光线幽暗,更让这一美一丑的对比格外鲜明。在壁画的中间,绘制的是菩萨降魔变。
魔王头戴华丽的宝冠,手持弓箭,他挑选了最为妖艳媚巧的自己的魔女,遣去迷惑菩萨。魔女施展出三十二种媚术迷惑菩萨,菩萨心里不动。魔王于是勃然大怒,派出魔军,又祭起各种邪恶的魔器,展现出各种幻变,但是,这些都丝毫不能损害菩萨。最后魔军大败溃散,整整过了七天,也没有重振旗鼓。于是许多魔类也生起了趣向菩提的心。
此时敦煌各洞窟的壁画尚且才画好不过两百年,近的更是只有几十年,甚至还有在不断新画上去的,画面颜色润泽光鲜而不枯涩,线条清晰流畅而不模糊,气韵飘逸灵动而不苍老,比经历数千年的风沙侵袭的后世,更多了一分动人心魄的味道。
陈德矗立在那尚未沧桑的鲜艳壁画面前,回首看了如春兰秋菊似立在洞窟之内的黄雯与周后,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胭脂香味的空气,心底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相见的感觉。二女原本在听李煜与继从和尚的对答,感受了陈德目光,黄雯报以一笑,温柔的感觉将他拉回了凡尘,而周后则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感激里含些许幽怨。
洞窟外间,李煜已经在观看黄雯绘制的那副将军梦预报恩图,这幅画黄雯前前后后画了数月之久,江南风物,青年将军与传旨宫女的两情相悦,梦预国破后王后被敌国君主所辱,对流落国后的以礼相守,都跃然纸上。观看良久,李煜叹了一口气,将画卷放下,叹道:“看这娟秀繁密的笔法,是黄保……夫人所作吧,他夫妇二人用心良苦,在下误信流言,当真愧不敢当。”
他本来崇信佛法,对托梦之事也不怀疑,早先大周后故去,还仿唐明皇故事,曾经请僧人招魂引梦,此刻想起寓居汴梁时,那赵光义羞辱自己时隐隐约约地打听过小周后的容貌性情,对她落水而亡隐隐流露出遗憾之意。又想到自己与周后流落河西,皆是寄人篱下,若是陈德当真觊觎美色,何必费劲周折来和自己演这一场戏,思及此处,李煜心中更不怀疑,眉宇间更流露出对从前的误会猜疑的歉然之意,只诚心诚意继从和尚揖首道谢。
继从和尚平素间与那杨德亮论辩时常金刚怒目,作狮子吼,此刻却显得格外慈眉善目,双手合十道:“老衲恭喜钟钟居士夫妇误会冰释了。”闭目念诵道,“与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他知晓了李煜本身的身份,却不拿他当做亡国之君,而称呼他钟隐居士的名号,便是劝解他勿要执念于故国沦陷之事。
此刻后进门帘掀起,周后素面白衣,袅袅婷婷他走将出来,宛如观音菩萨一般,只是妙目通红,泫然欲泣。他夫妇二人久别重逢,悲喜交集间,有千言万语,却只默默相对。李煜自大周后逝去后,将满腔柔情都寄托在这个小姨妹身上,更不顾满朝重臣的讥讽,在金陵城大办婚礼,唐宫粉黛成群,唯独专宠一人,用情至深,此刻见到只能梦里依稀相见的小周后重回人间,自然是喜不自胜,望着她的娇娇怯怯,委委屈屈的样子,身子微微颤抖,嘴里说不出话来。
自从江南沦陷后,周后还是第一回和李煜相见,此时的李煜四十出头,经历了国破家亡之变,原来的文采风流的神采更多了几分沧桑,她原本将身心全贯注在这帝王才子的身上,又得专宠,此刻见到他站在当地,神不守舍地痴痴望着自己,眼泪便忍不住流了下来。二人竟然在这绘满了了神魔变化,佛法无边的洞窟里相拥而泣,管他九天十地,今生只羡鸳鸯不羡仙。
良久,陈德方才一声咳嗽打破了沉默,朝李煜拱手道:“恭喜钟隐居士夫妻团聚。”黄雯跟在他的身后,也上来检纫为礼,李煜百感交集,拱手谢过,叹道:“惭愧,惭愧。”他身具重眸异相,原本也是自恃极高的人,但国破家亡以后,早先抱负大都化作一腔悔恨。此刻来到河西,儿子出息得文武全才,又与妻子团聚,此生已无他求。想起陈德早先所提让国之议,更深深感动,是以不顾两人从前的君臣之份,深深一揖谢了下去。
从莫高山返回府邸,康丽丝见陈德只与黄雯一同回来,笑道:“夫君若有所失,不会是舍不得将周后送还给国主吧?”
陈德大窘,辩解道:“哪有此事?”想起在那壁画面前恍若隔世一般的感受,又叹了一口气。
黄雯心知他是受了那摄人心魄的壁画影响,便笑着解释道:“夫君一进到继从高僧的禅堂中,便仔细观看那菩萨降魔变,想是有了些感悟。”康丽丝虽然信奉祆教,但江南与河西都是佛法兴盛之地,对这菩萨降魔变的故事早有耳闻,闻言故作忧色道:“原来夫君竟然是有慧根的人,见了那菩萨降魔变悟道成佛,此后当不近女色,可怜你我连同回鹘妹妹,都要独守空房了。”
陈德见她巧笑倩兮,目光灵动,显然是在拿夫君打趣,伸手将温香软玉饱满怀中,笑道:“我怎么舍得。”
敦煌城外,占地甚广的军营之内,被划入教戎军的锦城营在忙忙碌碌地整理着内务。蜀中二郎神教又派了一百精壮汉子过来,轮换了一批老军士回去,充作骨干训练蜀中子弟。校尉乐羊傅颇为不安地看着李舜像一个普通军士一样劳作,李舜年纪未足二十,却是一早追随陈德的老兵了,萧九以他也是蜀人为由,请求将他安置在锦城营中,陈德见乐羊傅不反对,也就顺水推舟将李舜派了过去。
蜀王孟昶在故国素有人望,二郎神教也准备以蜀王后裔的名义号召民众起事。王安早就暗中交代乐羊傅对李舜要礼敬有加。李舜才入蜀营,乐羊傅便安排百夫长主动让贤与他,众军士虽然不明白为何连乐羊傅都对这个年轻人敬若神明,但上行下效,但凡有李舜的命令,所有军士都凛然遵行,然而,时日长久,众军士渐渐发现,李舜虽然年纪不大,但他对军令的明白,对军士的亲厚,竟然不下于许多三四十岁的老都头。
后来锦城营军士打听到他是最先跟随陈德出使江南的三人之一,若论资历仅仅次于辛萧二将而已,全都以为找到了乐羊傅对李舜另眼相看的原因。不少人当李舜乃是主公陈德派到锦城营中的代表,甚至暗暗欣慰:“主公还是没有遗弃锦城啊。”
“孟大王血脉,怎能亲自做这些事情。”乐羊傅暗道,快步走上前去,先躬身行礼,再劝道:“李都头,这些粗活,还是让底下军士来干吧。”李舜转头看着乐羊傅,他心里明白这老好人一样的校尉的想法,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摇头道:“多谢乐校尉美意。军官与军士,虽各有职分,却贵贱相当,若以劳作为贱役而让军士代替,必使上下离心,正因为如此,陛下才立下军令,严禁军官役使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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