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
萧绰听他抢白,心知韩德让是不满自己贬低汉官的品格,偏偏还不能斥责于他,心头微微气苦,看了他一样,低声道:“朝中文武百官,也只有你才敢如此说话。”她声音渐轻,韩德让听她语中似有嗔怪之意,不禁一愣,两人间一阵沉默。萧绰粉脸低垂,虽然时至寒冬,这宫室内却是温暖如春,她平日里都是窄袖儒裙的汉女装扮,今日衣衫微显单薄,姿态楚楚动人,穿着黄色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的香气。
第十三章 团练
一片寒鸦惊得扑棱棱地四散飞起,四千余壮丁在军士的指挥下,在刚刚清理出来的校场上聚集成列。恰逢回乐县团练操演的第一天,为显示对冬操的重视,不但驻扎灵州回乐县的骠骑军信字营校尉尚忠信亲自前来督导,回乐县令张昊,押司吴元等文官也到场观礼。
吴元与张昊是少年结实的好友,两人本是关中人,见夏国勃兴,相约来投。二人原本以为夏国不过边鄙蛮夷之地,凭借胸中才华,定会被陈德引为心腹幕僚。见识过李斯和梁左丘两人分别主持的两府都是人才济济后,两人这才冷静下来,老实投考文士求官。
由于夏国对文士的骑射两艺要求苛刻,整个甘凉十二州之地,得以晋身文士的读书人不过寥寥数百人,因为文士稀少,所以只要晋身文士,多半在丞相府衙署的培训后获得实官。而这数百人除了个别品格卑劣不堪任用的,约有一半人由李斯选任到各州县以及各曹署做文官,另一半人不愿为文官,或干脆弃文从武投军,或投身学士府钻研学问,或者留在乡间荫庇家族。
张昊好谈纵横术,弓马娴熟,虽然梁左丘并不是很赏识他,但还是很公正依照他的学识给了文士的晋身。李斯倒是对张昊勉励有加,任命他做了灵州回乐县令,吴元则因为始终无法通过骑射二艺的考核,只得屈身在张昊的县衙做个押司。
“汝等分得清左手、右手,前胸、后背吗?”尚忠信手拿着一根短棍,挺胸凸肚地站立在土垒高台上,傲然扫视着下面黑压压地四千多壮丁。大宋太平兴国八年,辽国统和元年,夏国推行五年计划已经入第三个年头,前两年冬天修筑的水利,购买的牲畜都发挥了作用,粮食增产,入冬农闲时候,荫户们也养成了服从军士调度安排的习惯。从这年冬天开始,从各地荫户中选拔胜兵的壮丁进行操练,在军士的指导下,先不分兵种,只练习队列进退,将来擅长射箭的荫户组成弓箭队,而不擅长射箭的组成白杆队,能自备马匹参战的荫户则组成游骑队。
客栈伙计梁德和张泰都站在队列当中,大声答道:“分得清。”声音过于洪亮,引得旁边的人侧目而视,他两人反而沾沾自喜,暗想,尚校尉应当看到我们了吧。夏国不禁服色,甚至百姓都可以朱紫袍服。这些灵州回乐县的壮丁身上服色驳杂,队形也见着散乱,不少人还在交头接耳的问好说话,闹嚷嚷一片,尚忠信不禁皱了皱眉头,听说甘肃州的团练统一了服色,操练效果未知,但起码看上去比较整齐。但他还是决心即便是不能统一服色,也要练出一支拉出去能争气的回乐团练出来。
“好!”尚忠信高声喝道,他一挥手,两百名手持短棍的军士走到荫户中间,夏国的军士大都是手上有几条人命的悍卒,凛然地眼神让刚才还在讪讪笑着地壮丁们心生寒意。前两年每逢农闲,灵州军士便在匠师的指导下驱使荫户民夫兴修水利,虽然不是操练,但手中的棍子却是树立起实实在在的威信。如狼似虎的军士们低声喝道:“闭嘴,听大人训话!”底下嘈杂的声音立刻小了下去,渐渐地鸦雀无声。
“灵州乃四战之地,但土地膏腴,士民富庶,所以马贼、蛮夷,无时无刻不在窥伺着,吾等若不自强,则无以存身。”今天是尚忠信首次面对近五千人训话,还有饱读诗书的县令来观礼,他费劲地背着找人写的训话词,“危难时能够保卫家园,陛下特意下旨,各州县编练团练,在农闲时候操演一月,还管给饭食。汝等一定要尽心尽力,方不负陛下天恩浩荡。现在,军士们现将操演的项目进行一遍,你等可要用心看好,待会儿军令下来,老实照做,不然是要吃棍子的!”他顿了一顿,松了口气,一挥手,两百余名军士徒手集合到校场前面。
尚忠信沉声喝道:“蹲下!”军士们全部蹲在地上,“起立!”军士们像弹簧一样站了起来,“出左脚!”“出右脚!”“出左手!”“出右手!”“前进!”“向左转!”“向左转!”“向后转!”“前进!”在军士前进的路上是一条山沟,尚忠信未发口令前,两百军士眼也不眨地向前整齐地前进,直到所有的荫户壮丁心头都捏紧的时候,尚忠信方才高声发令道:“止步!”此刻前排军士离山沟的边缘不过一尺之距,若是后排的人推搡上来,只怕便会被挤下山沟去,可两百军士居然如同一人般整齐的立在原地,然后随着尚忠信的口令向后转,然后带着骄傲地神情回到四千多荫户中挑选的壮丁面前。夏国选拔的军士,武艺高强是基本要求,从军以后,队列操演常抓不懈,能有如今的素质,也是经年累月之功。
军士乃是操练过多时的,动作整齐划一,煞是好看,旁边的壮丁看的津津有味,觉得过年前能看到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军士老爷们耍把戏,哪怕只是简单的操演,也不虚此行。
待军士操演完毕,尚忠信见底下壮丁脸上带着颇为惊奇赞叹地神情,点了点头,沉声道:“现在吾说什么,汝等就照着做,胆敢怠慢者,军棍伺候。”他顿了一顿,突然暴喝道:“蹲下!”
不光他的声音很大,两百多名军士一起重复着校尉的军令,“蹲下!”“蹲下!”不少动作稍慢的壮丁立刻被棍子敲在脊背上,吃痛蹲了下去。
满校场黑压压一片蹲着的壮丁,显得两百多个手持短棍的军士如鹤立鸡群,尚忠信满意地点点头,又大声喝道:“起立!”这时有些灵醒的壮丁,如梁德、张泰等人忙不迭地站起身来,起立得慢得又被军士们踹了一脚。
“好,”尚忠信点点头,又喝道:“蹲下!”对棍子记忆深刻的壮丁们唰唰啦啦地顿了下去,只有少数几个吃了棍子。“起立!”所有壮丁毫不犹豫地第一时间像弹簧一样挺身站起。
“这就是操练交给你们的第一课,令行禁止!”尚忠信大声道,“军令如山,前进,就是刀山箭雨也要往前冲,后退,就是金银财宝在面前也要退,坚守,就是战死到最后一个,也不能走!”他顿了一顿,深吸一口气,高声道:“现在,听我军令,出左脚!”校场底下又是噼噼啪啪一阵棍子响声,每一名军士站在二十个壮丁背后,短棍朝着出错的右脚大腿一路抽打过去。
训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壮丁们勉强做到了按照口令蹲下、起立、出左脚、出右脚,尚忠信方才准许他们原地休息,松活筋骨。此时尚是寒冬,但不少人在神经高度紧张下,额头身上已经见汗,庄稼汉抱怨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动作,居然比干重活儿还要折腾人。
“梁哥,你还想当军士吗?”张泰愁眉苦脸地揉着腿脚,客栈生意繁忙时候,在后厨切菜做饭,随随便便站上两三个时辰也不挪动,今天站了不过个多时辰,居然腿肉僵痛,真是见鬼了。“当然想。”梁德颇为羡慕地看着手持短棍,聚在一起谈笑聊天的军士们,有几个精力旺盛的军士居然以短棍为兵器相互比划起来功夫来。
“多谢张县令为回乐团练会操筹措粮草。”尚忠信笑道,往常每次冬季兴修水利,县衙造办房都十分配合,今次回乐团练聚集操演一个月的粮食,也是回乐县衙筹措的。
“尚校尉过奖了。”县令张昊也笑着拱手回礼,夏国县衙班房的功能已经和中原完全不同,三班分别是内吏班、统筹班、词讼班,六房则是库藏房、捕快房、税吏房、文礼房、词讼房、察奸房。其中县衙的押司,三班班头可以由县令自行任命,其余胥吏和六房主事则丞相府制定章程,别有铨选程序。虽然县令的职权比中原大大不如,但毕竟是地方的文官之首,声势也不弱于驻军校尉,裁判所判官,护民官和教区教士。
张昊与尚忠信寒暄几句,尚忠信便告辞回去和军士们交代接下来的操演科目。
“张兄,尚校尉以军法治民,操练动辄施以军棍,未免太过。”回乐县押司吴元皱着眉头对县令张昊道。
“这个倒不尽然,”张昊目送尚忠信威风八面地回到军士之中,“民可以乐成,而不可以忧始,乃是古今定论。前两年军士们驱使荫户修整水利,底下何尝没有怨声,但两场丰收下来,个个都喜笑颜开。”他顿了一顿,沉声道,“陛下以丞相府统筹全局,州县为羽翼,军士为爪牙,这些荫户壮丁,不过任其驱使,乐享其成罢了。眼下团练操演虽然劳苦,但总比蛮夷杀过来,只能伸着脖子等人宰割要好。”
第十四章 先知
“州县团练一成,中国必复汉时之盛。从以后,只见王师长驱深入,犁庭扫穴,胡人却无力深入中原。”张昊低声道,“而且团练军的调遣牢牢控制在陛下手里,就算有赵氏那样的奸雄窃得大军兵符谋反作乱。陛下一纸诏书,尽发州县团练数十万勤王之师,就算是百战强军来攻,也能抵挡许久,届时朝廷再行徐徐选将练兵,扭转乾坤。”
“哦?”吴元看着远处在军士的吆喝下站起身来的壮丁,他们已经分清了左右,现在每个人都发了根一人高棍子,首尾连在一起握在手上,使横队整齐,然后在军士的口令下踉跄着齐步前进。尚忠信依旧威风八面地看着校场上的操练。
“这个你不用吃惊,”张昊见吴元眼中似有惊奇之色,“王者之道,为而不争,备而不用。现在诸军对陛下都忠心耿耿,数十万团练自然只是对付敌国蛮族的后盾。假如真有那居心叵测之徒,有这数十万团练在国中震慑,只要民心在朝廷,这些枭雄自然也只好将反心收了,老老实实地做陛下的鹰犬。”
到了晚间,张昊回到衙门,掩上书房门,看左右不在,取出一张字帖,将白纸展平,提笔端端正正地练起字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张昊浮想往事,孤儿寡母在族中饱受欺凌,田地皆被大伯侵占,母亲变卖首饰供自己进私塾,此后替大户人家抄书为生,靠同窗好友吴元的资助上京赶考,落第归来遭尽旁人耻笑。
他写的不是中原常用的汉字,而是夏国公文常用的缺笔。求官前拜访过一次学士府,令张昊大受挫折,里面饱学之士甚多,不光长史梁左丘学富五车,他那声名不显的文友李钟隐在诗文上的造诣更让人有高山仰止之感,张昊自此绝了以学问求仕进的心思,专心做个能吏。丞相府中胥吏许多都有他这样的心思,连练字也公文常用的缺笔为主。
“母亲,我一定会衣锦还乡,让那些无耻地小人看看,什么是一飞冲天。”一笔顿得重了,张昊摇了摇头,苦笑一声,将纸张揉作一团。自己这养气功夫始终不足,当年在汴梁答卷,也是因为心情激动,一滴墨水滴到卷子上,一篇锦绣文章成了废稿。
次日清晨,万里归来的余喜心情忐忑地等候着陈德,军械司本部是和龙牙军营垒、夏王府连为一体的,禁卫森严,这里只见来去匆匆地匠师和学徒来回走动,无人理会与他。
“这位兄台面生得很,请问尊姓大名?”
余喜回头一看,却是一名长方脸的年轻人,微笑着朝着自己拱手为礼,他年纪轻轻,看袍服上别着的标记,居然是一位大匠师。
“在下余喜。”
“可是扬帆万里,游历数十海外蛮国的,可是尊驾吗?”赵平面露惊喜神色,余喜的海图和日志副本送到学士府以后,有数不尽地异域见闻,更有些东西与西域奇书中的《天演论》中“物种进化”的描述相合,此刻见到了余喜本人,哪有放过的道理。
“正是在下。”余喜拱手道,心下暗暗纳闷,自己回到敦煌以来一直深居简出,这年轻人如何知道自己的经历。
“果真是余兄,在下赵平。”赵平压抑住激动的心情,正待说话,忽然看到校场外走来数人,当先的正是夏王陈德,校尉卢钟杰带着几个卫士跟在后面。
陈德为两人重新介绍过之后,问赵平道:“火药的实验准备好了么?”赵平秉道:“只待主公下令就可以开始。”陈德点点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卢钟杰和余喜,沉声道:“那就开始吧。”
陈德多次前来这里观看实验进展,赵平和底下的匠师和学徒都习以为常,拉开覆盖得严严实实的帷幔,露出的是一排的青铜浇筑的炮身,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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