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
“遵令!”裴庄沉声道。
成都府突然城门大开,在不远处观战的王安还来不及招呼头领率军抢门,只见两千余铁甲骑兵,雷鸣般从府城内冲出。
刚刚被城头弩箭射退的义军皆是数月前还在乡间务农的百姓,蜀中交战极少见着骑兵集团冲锋,如何吃得住这般惊吓,纷纷哭爹喊娘乱跑开去。
尹元在城楼上观看,只见乱民被骑兵一冲之下,大部分当即逃散,来是乱哄哄地铺天盖地,去时更逃得漫山遍野。只有数万人居然紧紧围绕在中军周围,生生扛住了铁骑的冲击,这些义军并不懂得如何对骑兵,所依仗的,无非是拼死搏命而已。
“不许退,不许退!”王安高声喊道,眼见敌骑直冲着自己的帅旗而来,不但不退,反而抽出腰间横刀,督促左右将领拦截那些四散奔逃地溃军,头领们的身先士卒的朝着敌骑冲去,不时有几百人一群的溃兵被这些骨干首领所感召,翻身朝着宋人铁骑冲杀过去。他们被铁骑撞到,重重的马蹄将受伤倒地的踏为肉泥,被大枪高高挑飞,被下探的横刀割去首级,鲜血四溅,到处是残肢断臂和呻吟呼痛的残兵,但后面的却不住地朝前用去,“兴复大蜀!”“驱逐外人!”衣衫褴褛地蜀军中,有的几乎不会使用兵刃,单单用血肉之躯挡在战马前面,更多的完全舍弃了自身的防护,仿佛潮水一样涌上前面的宋军骑兵,哪怕舍了性命,只要在敌人身上划上一刀,捅上一枪。
“螳臂挡车之徒!”尹元脸色一寒,三万余禁军主力,举盾牌持铁刀,全身挂甲的重步兵在前,手持强弩的弓箭手在后,还有三千多铁骑军在旁护卫,列队开出城门,来到与骑兵缠斗的蜀军主力之前,弓弩手开始轮番放箭,只见万弩齐发之下,聚集成团的蜀军一片片的倒下死去,最后,终于在这宛如一边倒的屠杀般的战斗下,崩溃了意志。
“快跑吧。”“打不过啦。”“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刚开始溃退的首领尚且还为自己找些理由,到后来则是如山崩坝倒一般,战场上到处皆是逃散的蜀军,坚持抵抗地唯有簇拥在王安身边的数百亲兵。
“不许后退!”王安挥舞着横刀,“宋人兵少!”但是很快他的眼前就只剩下宋军朝着自己这边杀气腾腾地涌来,“兴复大蜀!”“均贫富!等贵贱!”无数箭雨朝着战场上最后仍在抵抗地蜀军铺天盖地而来,王安浑身都插满了箭矢,尸身仍然撑着大旗不倒,在他周围数百亲卫,包括了从河中回来的一百多锦城营军士,抵抗到最后一刻,全部阵亡。
成都之役入蜀平乱宋军击杀民变首领王祈伯,震动全川,祈伯王安阵亡,蜀军主力溃散,李舜麾下虽有蜀中义兵十余万众,除了少部锦城骨干外,皆未谙熟战阵,难当宋军数万精锐,于是退守阆中。西川安抚使尹元欲夺回大散关,就要先清除来自侧后方的威胁,于是引兵北向,与李舜率领的蜀军在阆州对峙。阆中以周围山形似高门,城在其中,阆水迂曲,环城三面而得名。三国时张飞在此屯兵,大破张郃于瓦口,后世吴玠、吴璘兄弟以此为据点,独抗金兵数十年,都是凭借了阆中天险。
而宋军在蜀中胜利的消息,却因为交通断绝的缘故,无法到达汴梁。
崇政殿内,参知政事王侁正为添兵夺陕的事情和官家争得面红耳赤。
“关中虽然是帝王之居,但只要曹翰据洛阳四塞之地,扼守函谷新关,夏军要出函谷亦不容易。”口沫飞溅之际,王侁还不忘将歪了的长翅帽扶正一下,继续道,“吾国两面受敌,西面对夏国已是立于不败之地,唯东面辽人十余万骑兵时时威胁河北,数日可以饮马汴河,方是心腹之患,数月前张永德、刘延让回师拥立,乃是万不得已之下行险之举,回师的十万大军,六万兵给了曹翰去夺取函谷关,只有四万兵由刘延让带回瀛州、定州,河北兵力空虚,仅能婴城自保而已,如何能再抽兵。汴梁无险可守,只能以兵为险,驻屯京师的十万禁军乃是以备缓急之用,更加不可抽调。”
“王卿说得虽有道理,”赵德昭脸色微带激动,但气度还很沉着,被赵炅压抑了十几年,脾气远远超过他的父皇,对敢于面折廷争的王侁,他是尊重多于恼怒,“但夏贼趁乱入主关中,等若斩朕左臂,南唐后主李煜诈死苟活,现在不断给他的旧臣写信,为陈德邀买人心,若不趁夏贼立足未稳之际夺回,不出数载,朕恐关中士民尽归心于夏贼矣。关中、巴蜀若失,中国州县、财富、户籍四去其一,朕有何面目见太祖于地下。”
“再者,折御卿禀报的消息,辽人已经进兵灵州,陈德亦受两面夹击,正踌躇于保关中还是保河西之间,吾给曹翰添兵,就是要让他受到更大的压力,撤兵回师河西。”赵德昭沉声道,“河东新败,契丹国主正驻跸云州虎视眈眈,张永德、潘美二人交接未定,不便抽兵。河北空虚,仅能自保,亦不能抽兵。唯有从汴梁驻屯禁军中再抽兵三万给曹翰,定要拿下函谷关。”
“陛下。”王侁还待争执,却听赵德昭沉声道:“朕意已决,王卿且为朕拟旨吧。”他的脸上神情坚定,要成为真正的天下之主,有的时候就不能畏首畏尾。
第二十八章 坚守
“赵德昭又添兵函谷关,将夏国人牢牢粘在关中。”萧绰将一份奏折递给韩德让,“耶律斜轸也该穿越贺兰山谷道,进入河曲了。”脸上带着两分得意,三分欢喜,出兵伐夏,乃是她掌握大权以来,第一次拂逆韩德让的决定。
韩德让哼了一声,将那奏折放在桌上,看也不看。被软禁以来,萧绰与他相携出入,处置军国大事从不避开,以示信重不减。北院官员见了这般形势,知晓南院枢密使并未失宠,对待监视扣押的南院官员也客气了三分。
萧绰眼波流转,微微一笑,却不说话。过了半晌,韩德让终于忍耐不住,伸手拿起军报,凝目细看起来,看完这封,不待萧绰开口,又拿起汴梁细作回报的军情,一目十行地看过去。看完后又将军报放在一边,良久,方才叹了口气,道:“连草原上的牧人都在为夏国作战,耶律斜轸轻兵袭远,要深入灵州,甚至陇右河西,何其难也。”
贺兰山谷道南端,一股狼烟直升天际,耶律斜轸颇为感慨地望着前面焦黑的草地,夏国人的坚壁清野实在是太彻底了。不过好在,前锋侦骑已经发现了大股逃难百姓踪迹,“追上他们!”耶律斜轸沉声令道,拍拍因为挨饿而有些掉膘的战马,一提缰绳。
在辽国侦骑栏子马出现的时候,“辽人来袭!”的报警声同时响起,在灵州北面百姓撤离队伍中激起巨大的反应。逃难百姓惊慌失措,不少孩子开始大声哭泣,女人呵斥小孩,驱赶着大车的男人乱作一团,有的想要超越队伍往南跑,有的朝为数不多的军士涌过来,更多的则六神无主手足无措,原本就散乱不堪地撤离队伍顿时成了一一锅粥也似的。
骠骑军校尉尚忠信非常后悔,在撤退地点没有强迫民户们抛下所有累赘,拖慢了撤退的速度,当时他确实很想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烧掉的,但是民户们一片片跪下来哀求他,现在后悔已经没有用了。瓦罐难免井边破,猛将本当阵上亡,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双腿猛夹马腹,让战马跑动起来,一边拿刀鞘抽打那些像没头苍蝇一样乱奔乱跑的民户,大声吼道:“原地列阵!”
校尉的军令立刻发生了作用,骠骑们立刻策马四下跑动起来,“列阵!”“团练兵出列!”“怀远镇的在此列队!”随着骠骑军士的喝令,原本闹嚷嚷杂乱的百姓们安静下来,手持长矛和弓箭的团练壮丁开始列队。
怀远镇老刘掌柜从大车上取出捆好的长矛,伙计张昌、陈十五、刘发泰、罗八各拿了一柄。刘迪也将长矛从大车上取了出来,大车上搂着小女儿的刘王氏眼中满是担忧,却紧咬着嘴唇,什么也没说。刘迪回头看了一眼,奔了出去,外面已经推推搡搡地挤满了团练兵,大家按照冬季操演的队列站好,刘迪听到了同伴沉重的呼吸声,正欲左顾右盼对齐取准,忽听骠骑军的军士姚果毅暴喝道:“向前看!”刘迪脖子一拧,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左臂下垂紧贴身躯,右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长矛。“向前三步走!”百名团练兵一起出左脚,跨前三步。
将近两万妇孺老弱被大车圈在中间,货物被掀了下去,五千余的弓箭手站在大车上,最外圈环绕着近万长矛手,尚忠信驱策战马环绕庞大的阵型奔驰了一圈,有些不满意地皱了皱眉头,他亲手整训的回乐县团练并不在其间,而回乐团练会操是整个灵州最为整齐的。
“囡囡不哭,哦哦哦。”车阵里面,刘王氏低着头哄着女儿,不少新迁移到灵州的年青荫户都在近几年添了男女,而这些战火荒原上出生长大的孩子,仿佛也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不少都乖乖地埋首在母亲的胸脯里面,香甜地睡去。脸上满是皱纹的刘掌柜左手握着弓,右手拿着两支箭,眯缝着眼睛看着远方。
辽兵,越来越多,刚开始只有三三两两的侦骑,被骠骑驱赶时,口中示威似地大声呼喝着,后来,数百骑一群的先锋骑兵开始在周围压迫外围的骠骑军,双方箭来矢往。
尚忠信已经派出军使向灵州告急,为了避免损伤骨干,将军士收缩了回来,他抽出横刀,盘着战马,大声的吼叫着:“辽兵没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同伴中懦夫!不要忘了,躲藏在你们身后是谁,后退就是把自家的父母妻儿出卖给契丹人,只有和他们拼了!”尚忠信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更大的声音道:“拼就是活路,退就是死路!灵州大军会救援我们!”他绕着车阵跑了两圈,不断的重复着这番话,直喊得他嗓子有些沙哑。
不远处,奔袭灵州的辽军主力已经赶到,见盔甲全无,服色混乱的汉民居然摆出抵抗的架势,耶律斜轸颇为不屑地道:“乌合之众!”先锋辽兵三千骑换乘了战马,在统兵官胡里室的带领下,大声鼓噪着向灵州团练的车阵冲杀过去,人马未至,先都卷起漫天的烟尘,夹杂着轰鸣的马蹄声和高声吆喝,点点闪烁的寒光,已令对面的团练兵脸现惧色。
辽骑奔到近前。“放箭!”团练弓箭手第一轮箭雨过来,辽骑纷纷拨马闪避,同时将骑弓取在手上,刚刚进入射程,便朝着敌阵抛射两箭,丛丛箭矢落入汉人大阵当中,又惊起一片慌乱,“举盾!”“妈呀!”“躲到大车底下去!”的声音四起。刘迪在背朝着车阵站着,强忍住回头,甚至回身的冲动,眼看辽兵越来越近,“放箭!”又听身后一声暴喝,尚忠信的声音,在平素听起来是那么可怕,但这一刻却让团练兵有种笃定的感受。弓箭手如此近的距离放箭,即便是彪悍有素的北院先锋精锐也不易躲避,更何况,他们正在全力调整马匹,寻找车阵外面长枪手的弱点,好几十个骑兵惨叫着掉下马来,尚忠信遗憾地叹了口气,这轮箭雨若是军中弓弩营所发,杀死的辽兵当数倍于此。
见夏军前阵并未慌乱崩溃,辽军先锋统兵官也不强来,骑兵奔到尚有几十步的距离,他一声喝令,辽军一起射出一箭,长枪手和弓箭手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濒死惨叫声,辽骑又忽然拨马,回首又是一箭,许多刚刚松了口气的团练兵,猝不及防,连圆盾也来不及举起来遮挡,便被射中额头、咽喉等要害处。
更远处,耶律斜轸见这万余团练已经能够成列而战,不由皱起眉头,低声对身旁的统兵官下令。两万余原本等待在旁,准备趁汉民溃决一拥而入的契丹骑兵上了战马,马匹后面拖着枯枝,开始环绕汉人阵营奔驰起来,不多时,汉人车阵外面已经尘土漫天,黄土中只见隐隐约约契丹骑兵的身影偶尔一现,跟着往往是夺命的箭矢直射过来。而天空中抛射下来的箭雨从未停过,后阵不少躲避不及的老弱已经中箭受伤。
烟尘同时影响这契丹骑兵的视线,在阵中弓箭手的反击下,被射死射伤的团练兵并不多,然而,莫名的恐惧,浮上每一个团练兵的心头,唯有听到身旁还有军士在不停地大声吼叫,他们的心才会稍稍安定下来。骠骑军的军士都下了战马,或持刀站在长枪阵之中,约束着团练兵不可擅动,或持弓立于车上,用鹰隼一样锐利的目光搜索着契丹骑兵的身影。
忽然,百夫长裴筠眼神眼神一凛,暴喝道,“挺枪!”底下三百多名团练兵被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将长矛向前伸出,尾端抵住先前挖掘的土坑,用尽全身力气将又长又硬的矛杆挺住,这个动作刚刚完成,就有有数百骑契丹骑兵从烟尘里冲了出来,带着巨大的冲力毫不客气撞入长矛阵中,飞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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