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
部属死的死逃的逃,簇拥在他身边的还只有数百骑。
耶律斜轸脸色铁青,想起西征前提议拘押南院官员,韩德让愤恨的眼神,此战涉及北院契丹将领与南院汉人将门之争,大辽国输得,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却输不得,他抽出胡刀,大喝道:“我辽国有杀敌的将军,没有逃跑的将军!”麾下众将莫敢仰视,耶律斜轸便命左右收拢溃兵反击,亲自带了北院精锐,朝着南面汉人骑军攻来的方向逆冲了过去。
此时灵州百姓车营四周的契丹人纷纷溃散,虎翼军指挥使李朗也纠合起军士,千余骑刚刚上马,便见一两千骑契丹骑军逆着溃逃的败兵,正欲力挽狂澜。
“来得正好。”李朗深吸一口气,将马槊指着那旗号底下的契丹大将,对周围军士道:“便以敌酋首级,祭奠吾军死难同袍。”一提缰绳,在营中憋了数日的河中良驹奋力朝着契丹骑军奔去,千余重骑如同一股钢铁洪流,沿途碰到的契丹溃兵无不躲避。眼看就要追上那契丹骑兵,忽然一队骑兵从身旁超越过去,尚忠信骑在马上大声叫道:“李将军恕罪!敌酋首级还是留给吾灵州骠骑吧!”四五十个骠骑军咧着嘴紧紧跟在校尉身后,不停地猛夹马腹,扎入契丹骑军阵中。
他被契丹骑兵围在车营中攻打了好几日,早已憋出火来,眼下得了报复的机会,便不放过,一杆长槊连挑带刺,几十骑居然生生搅乱了契丹骑兵原本还整齐的阵势,被李朗率领的虎翼军拣了便宜,顺着尚忠信开出来的口子一下将敌军队列截为两段。
西北的骤雨来得快去得更快,除了满地泥泞,视线已经完全清楚,久在漠北作战的骠骑军纷纷聚集在军官旁边,列成一个个小锋矢阵追击抵抗的敌军,
“好一员勇将!”紧跟在辛古身后的行军书记楚先叹道,不知是说在耶律斜轸、尚忠信还是李朗。辛古面无表情,他身旁簇拥着不曾散去攻打敌军的两营千余骠骑,待北院军来到前面三百步外时,方才暴喝一声:“驾!”一夹马腹,战马猛冲了出去。
耶律斜轸也正是朝着这最大的一股夏国骑军冲来的,按照他的算计,擒贼先擒王,己方虽然兵败如山倒,但夏军四散,若是主将有失,军心动摇,战局尚有翻盘之机。见那群夏国骑兵只驻马不动,他还以为这夏国将领和有的南朝统兵将一样,不愿亲身上阵搏杀,正暗喜之际,敌骑忽然启动,而且奔驰的速度远远超过他的估计,这攻守之际的节奏一下子便乱了。
短短三百步的距离,容不得半点三心二意,唯有驱驰战马,加速,加速,再加速!在不远处的楚先看来,两边战马呼啸着相错而过,就在这短短数息之间,数百名骑兵掉落泥浆里。
战马喘着粗气,骑兵扯着缰绳,强行坐骑在最短的距离内转过身来,战马口鼻吃痛,马蹄暴躁地扬起泥浆四溅,辛古一甩马槊上的血,见对面辽骑尚未整队,正待抓住机会再冲一阵,忽然前面的敌骑却发出几阵悲呼和喧哗,然后便仓皇地四散逃走了!
行军书记楚先却最先省过来,大声喊道:“辽人主将战死了!”他面带着狂喜的神色,旋即又用契丹语高喊道:“耶律斜轸死了!”一时间战场上到处响起“耶律斜轸死了!”的喊声,辽兵军心终于完全崩溃,纷纷朝北方溃退下去,而夏军骠骑则不依不饶地在后面紧紧追逐。
不久之后,“辽人败了!”“我们得救了!”“陛下万岁!”的欢呼声在车阵中的百姓中响起,不少人不顾地上满是泥水,跪倒向来援的军士谢过救命之恩,许多妇人抱着小孩,踉踉跄跄地朝着车阵外面走去,想要在第一时间确认自己的男人是不是还活着。
除了少数团练兵在军士带领下救治伤患,并且给遗弃在战场上的敌军伤兵补刀之外,为了防止契丹骑兵去而复回,大部分团练兵都被约束在车阵外围保持着御敌的队形。刘迪靠在车辕上大口的喘着粗气,他不知道自己杀了人没有,但是这几天被他用长矛刺过的人和马加在一起,比这辈子杀过的鸡还多,他浑身溅满了泥水和血水,直欲作呕。
“夫君!夫君!”回头望去,只见王于氏抱着孩子,站在车阵里面,正泪汪汪地看着自己,刘迪不禁站起身来。“菩萨保佑!”王于氏已经泣不成声。正在这时,不远处的校尉接到军令,契丹骑兵已经彻底溃败,“解散休息!”随着军士的一声令下,刘迪飞快地奔到妻儿面前,一家紧紧相拥在一起。就在这满地泥浆,万余边地民户有的喜极而泣,有的痛哭失声,唯一共同的感觉,就是筋疲力尽,和劫难过去的欣慰。
第三十二章 两难
耶律斜轸越过贺兰山讨伐夏国,在灵州战败,部属逃散途中又遭遇蒙古人截杀,平安回到辽国的十中无一。先锋统军使胡里室拼死抢出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的尸体,东归西京。
接到兵败的消息,萧绰半晌说不出话来,叹了一口气,道:“耶律斜轸虽败,但他力战殉国,亦当嘉奖。”一边下旨将耶律斜轸厚敛,一边召集重臣商议增兵伐夏。
韩德让与耶律斜轸分别为南北院官员首领,向来在朝中敌对,眼下见他兵败身死,虽然生出同情之心,一听萧绰要兴兵为耶律斜轸报仇,当即大力反对。胡里室等北院将领一听韩德让开声说话,便道他要落井下石,全都对他怒目而视。
“北院枢密使之败,非战之过也,”韩德让第一句话反而为耶律斜轸开脱,群情激愤的北院将领反而有些惊奇,沉静下来听他下文。
韩德让面沉如水,缓缓道:“夏国与西京道之间,相隔着大片的荒凉之地。得知我军征伐的消息,为了抵御吾国骑军突袭,仓促之间,他们居然将牲畜过冬的草场,农家储存的草料,连同稍微整齐的农舍村镇都付之一炬。夏国不比宋境,到处都是无法逃走的百姓,坚壁清野之下,单靠打草谷,仅仅三万北院人马都要饿着肚子打仗,太后要兴兵十万伐夏,难道要从西京道一直输送粮草到灵州不成?”
听韩德让说话,北院将领都面面相觑,萧绰亦柳眉深蹙,契丹大军出征,打草谷是重要的补给渠道,人的口粮还好办,眼下冬春之际正是青黄不接,夏国人狠心将所有的沿途越冬草场和草料积储都烧掉,大军讨伐,数十万战马的草料却是难办。若要等待夏秋之时,夏国早已巩固关中,从数次交手的情况来看,夏军兵马强悍处并不逊于辽军,还有数十万团练辅助,届时再征伐夏国,仅仅十万骑军也未必能胜了。
“诸位跟从耶律斜轸大人伐夏归来,”韩德让看着胡里室等将,沉声道,“扪心自问,若不是在贺兰山北围困了数万百姓,夏军和团练只在灵州坚壁自守,你们能攻下城池么?若攻不下灵州,四面又无草谷可打,西征大军又能支持几日?若是大军退走,夏国骑军衔尾追击,平安撤回西京的把握能够有多少?”
众北院将领低头不语,连数万团练的车阵都不能打破,谁又能拍着胸脯说灵州城定能打破,夏国人委实太过难以对付。
韩德让吐了一口气,当初西征与南进之时的心头郁积终于消散了些,他的所思所想,萧绰无不了然,低声道:“那以南院枢密使计较,眼下局势,当如何应对?”
韩德让看了她一眼,北院大军覆灭的消息显然对她也是沉重的打击,萧绰现在面容虽然镇静,但美眸中隐隐约约有焦灼之意,内里已经有些忐忑,北国部族全凭威势立国,兵败灵州,耶律斜轸身死,对西征的决策,太后萧绰难辞其咎,刚刚稳定下来的国势恐有不稳之虞。
韩德让看着她的眼神中隐隐有求恳之色,心头微动,暗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沉声道:“兵法曰,先为不可胜,然后待敌之可胜。诚哉斯言。”
于越、北院大王耶律休哥若有所思,底下众将都不明所以,韩德让继续道:“吾国与夏国之间远隔草原戈壁,夏国坚壁清野以逸待劳,便是先为不可胜之势,若是兴兵报复,我方如法炮制,也是同样。因此,北院枢密使之败,除了折损士卒之外,到不虞太过担心夏国的报复。”
“反倒是南面宋国,张永德、刘延让回师拥立赵德昭之后,十万大军回驻瀛、定州的不到一半,”韩德让脸色显出凝重的神色,“南面消息,赵德昭为了攻打函谷关,连汴梁驻守的禁军都添给洛阳留守曹翰了。”
“眼下河北一线,南朝各将分兵扼守雄州、定州、瀛洲等城,自保有余,但任意一部都不能出击与吾军决战于野外,汴梁空虚,正合我军长驱南侵。”韩德让站起身来,沉声道:“大军自南京出,舍弃沿途坚城不打,自澶州渡河,直薄汴梁城下。”
众将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耶律休哥当即道:“汴梁城高池深,城中驻守的禁军再少也有数万,若是南朝拼死守城,坚城难下,我军劳而无功。”
韩德让道:“一战能下汴梁当然好,但此战更主要的目的,乃是以战迫和。”见众将脸上又露出疑惑的神色,解释道,“宋国失去关中和巴蜀,犹如被斩去一臂,国君新立,朝野犹疑,就算赵德昭决心与我国决战以固其位,他把大军都派到洛阳去攻打函谷关,那汴梁城中仅剩数万禁军出战,不过是又一个石重贵而已。”
见萧绰与耶律休哥都凝神在听,韩德让走到厅堂中挂着的大幅辽宋山川关隘图面前,接道:“纵然赵德昭血气方刚,以南朝中赵普、王侁之辈,必然会谏阻赵德昭与我赌国运于一掷。正好威慑南朝与我定盟,南面巩固之后,我朝方才能抽出手来,平定东北面的渤海、女真的隐患。”
直到此时,耶律休哥方才点了点头,南面官员一直主张大举南侵,盖因为按照辽国的官制,南侵所获得的土地和百姓大都由南面官统辖,与南朝作战获得的战果越大,南院枢密使韩德让的权势也就越重。这也是耶律休哥和战死的耶律斜轸所不愿看到的,眼下韩德让将南侵的最终的目的定位于以战迫和,将北面的女真、渤海等族作为优先考虑的征战目标,而不顾忌这是加强北院实力的方向,足见他出于公心。
事关国运,耶律休哥仍然出言质疑道:“若是南朝紧守汴梁,有意令我军顿兵坚城之下,同时令各边镇诸军勤王,会攻我军于汴梁城下,又如何应对?”
韩德让见他基本认可了南侵的方略,点头笑道:“宋人多是步军,我军多是骑军,他要与我朝会战于汴梁城下,首先要抽兵,从哪里抽兵?西面和夏国如两牛角力一般,一旦攻守易势,陈德起家河东,麾下多河东猛将劲卒,若是再被陈德取了河东。就算赵德昭挺过眼前这关,这中原朝廷,不出二十年便要改朝换代。”韩德让将手放在河东,萧绰与众将看得分明,河东与关中对中原呈居高临下夹击之势,若要对抗夏国,宋国确实是必守河东。
“夏国骑军彪悍,聚若雷霆,散如野火,若攻守易势,宋国在黄河沿岸都要布防,所用兵力比猛攻函谷关也省不下来多少。”韩德让缓缓道,“真正能够回师勤王的,还是驻扎瀛、定、雄、真定、大名的河北军。”他微微一笑,“我们愁的是南朝禁军猬集一团,或是闭城严守,他们愿意出城分兵来援,这不是给我们机会各个击破吗?至不济,趁着边城空虚,急速回师夺取雄、霸、保、定、安肃军、广信军,全取南面地利。”这宋国的四州两军,控扼中原抵御北国的最后一片山地屏障,过了这四州两军,便是一马平川的平原,若这四州两军在辽国手中,宋国在北边才真正是无险可守,也失去了攻辽的前进基地。
“不过,为了给宋国制造压力,倒是有必要和夏国休兵息战,让他们可以把全部兵力都用在宋国人身上。”韩德让若无其事地缓缓道。
“可是,北院枢密使……”北院先锋使胡里室争辩道,萧绰也露出为难的神色,耶律休哥看了看萧绰,又看了看北院众将和韩德让,沉声道:“事关大辽国运,只得如此,太后赐北院枢密使死后哀荣,亦可告慰英灵。”他在契丹将领中威望甚高,北院众将见他表态,便不再反对。韩德让心头微微一笑。
函谷关城,陈德亦接到了灵州大捷的消息,得到蜀中壮丁和延庆泾延弓箭手的补充后,夏军和攻打函谷关的宋军相比已没有明显的兵力劣势,从甘凉瓜沙征发的四万团练弓箭手已经进入关中,关中防线终于稳定下来。
“韩德让代表辽国传话,两家讲和,还约吾会攻宋国。”陈德将一纸军书放在桌案上。国家之间的关系可以变得比戈壁上的天气还要快。
张仲曜拿起军书看过之后,脸色大变,又将军书递给李斯,李斯亦是脸现忧色。但二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沉默不语。
陈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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