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
刚把门打开,定睛一看,陈德便呆在当地。
只见一名女子俏立门口,身披一件雪白的斗篷,脸冻得通红,正低着头轻轻的跺脚,正是宫中女史黄雯。
见陈德呆在门口也不说话,只顾盯着自己看,黄雯不禁俏脸微红,轻声道:“还不让我进去,若是被旁人看到便不太好。”
陈德忙“啊”的答应,手忙脚乱的打开门让她进来,一边低声道:“我有个军中好友在这边喝酒,不过他不认识你。”
黄雯低头“嗯”一声,随陈德走入屋内。
胡则见陈德领进来一个女子,打趣陈德:“果然是讨债的吧。”说完站起身来,拱手道:“哥哥我成人之美,这就先告辞了。”一边说,一边盯着黄雯猛看,羞得黄雯直红到脖子跟,只想把脸埋到都斗篷里去,他却哈哈大笑,离座而去。
陈德将他送到门口,回转时见黄雯已经坐在了胡则刚才的位子上,手里拿着一个酒杯,一双妙目正亦喜亦嗔的看着自己。
陈德温言道:“我这位大哥是个粗中有细的人,虽然言语直率了些,你别见怪。”又举起酒杯道:“难得你造访寒舍,天气寒冷,我们先干一杯暖暖肚子。”
黄雯与他举起酒杯,放到唇边浅浅的啜了一口,展颜笑道:“胡虞侯乃是大大的英雄,我怎会怪他。”
陈德奇道:“你竟会认识他,我还以为你们从未谋面呢。”
黄雯道:“有次他觐见陛下时我刚好就在一旁,只不过胡虞侯一直都低着头和陛下说话,没有看到我而已。”
陈德道:“原来如此。”
黄雯白了他一眼,嗔道:“你当谁人都似你一般,到了宫里一双眼睛还不老实。”
陈德笑道:“若非如此,岂不会错过许多美景。”将她的手握住,感受着细腻的肌肤。
黄雯微微挣了一下,手中端着的酒洒了些许出来,低着头轻声道:“只因听说你将府上的奴婢都放了回去过年,所以今天来看你而已,你不要看轻于我。”
陈德仍旧握住她的手,柔声道:“这个当然。对了,你家住哪里,可是在金陵左近,要不要我上门拜访一下二老?”
闻听此言,黄雯双眸一黯,低下头去,许久也不说话,泪珠一颗颗滴在衣襟上。
陈德看得心疼,伸手轻轻将她搂在怀里,黄雯身体微微一颤,随即放松身子靠在陈德的肩头,幽幽地道:“我父原本也是军中的将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战死了,妈妈为免被乱军所辱,投井自尽。我那时年纪还小,就被送入了宫中。现在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陈德抚摸着她的柔软的长发,安慰道:“还有我啊,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
“真的吗?”黄雯抬起头,粉腮酡红,仿佛醉了一般,随即又黯然道:“你是大英雄,你的正妻一定要有显赫的家世才配得上你,而不是我这样无依无靠的女子了。”
陈德心疼的说道:“谁说你无依无靠了,我便是你的依靠。你相信我吗?”
“我信。”黄雯微笑道,弯弯的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如雨后初晴,看得陈德一时间痴了,他伸手握住黄雯的柔荑,说道:“我在这世上也没有亲人,从此以后,我们就是彼此的依靠了。”
黄雯点点头,将自己更深的埋在陈德的胸前,两个人就这么在大雪天里静静的坐着,直到天色将晚,黄雯才突然想起什么来,仰头对陈德道:“我还要去看望一位从前在宫中的好姐妹,要先走了。”
见她脸有不舍之色,陈德笑道:“怎么不在这里过夜么?”双手伸过去作势欲抱。
黄雯见他故意调笑,推开他的手,让开半步道:“想得美。”一边披上斗蓬,巧笑倩兮,对陈德做了个鬼脸,然后便转身离去。
陈德一直注视着她背影消失在茫茫的风雪中,忽然觉得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个无比讨厌的声音在耳边道:“哎,别再傻笑了,再笑下巴就冻住了。”
陈德转头一看,却是王侁这家伙正盯着自己暧昧的笑。刚才迅速合上嘴巴差点抽筋,令陈德很有一种将他的笑脸打扁的冲动,不过还是忍住气问道:“没有我的准许,你怎么出来的?”
王侁双手一摊道:“你府上的亲兵仆婢走个精光,等你想起来的时候,恐怕我早就被饿死了。无奈之下我好出此下策,翻墙出来,真是有辱斯文。”一边说,一边向陈德展示沾在衣袖上的污渍。
第三十章 英雄
陈德一向对此人不闻不问,只由亲兵和婢仆照料他的饮食起居,孰料到这些人先后归家过年,最后走的婢仆本来就不是原先负责照料王侁的那几个,还真将这个江北名士,一代贤相之子给忘了。王侁开始还以为是陈德故意折磨与他,也就硬气的挺了一天,后来越想越不是回事,潜心静听门外动静,他被软禁的院落之外除了鸟鸣鼠叫之外再无声响,把守院门的军士也不知何处去了,这才大着胆子爬墙出来找寻食物。
听他如此说,陈德还真有点过意不去,回身指着还剩一半的肉汤道:“不嫌弃的话,正好烧了锅肉汤,秘权兄可聊以充饥。”
王侁“哼”了一声,也不和他客气,走到汤锅前坐下,一把抄起碗筷便开怀大嚼起来,不时端着酒杯猛灌一口,吃了个风卷残云,最后一边抚着肚子,一边打着饱嗝,对陈德道:“陈兄,我看刚才那女子的模样好生眼熟啊,该不会是觐见国主那日见过的才女吧。你可真够胆大的,诱拐宫女可是死罪。当年李渊不就是因为这个才被逼造反的吗?”
陈德阴着脸听着,见他越说越不像话,方才手按刀柄沉声道:“造反太麻烦,杀人灭口比较简单。”一边冷冷的看着王侁。
王侁着实感觉脖子发麻,后悔不该借此要挟陈德,堆笑道:“兴许是为兄饿了许久,看花了眼,宫女怎能随时在外间走动,定是陈兄在外间的红颜知己了,不知是哪家的名媛?”一边说一边还煞有介事的拍着胸脯道:“为兄的虽说是江北之人,可对江南的名门望族可说颇有研究。不妨为你筹划一二,娶哪家的女儿更能助你平步青云。”说完又打了一个大嗝。
陈德冷声道:“这个不用你操心,既然吃饱喝足,秘权兄不妨回到你的屋里去好好呆着。”
王侁伸了个懒腰,抬手向外了望,道:“如此雪景,令我想起北方故乡,难道陈兄就不能成人之美,让我在此少坐。美景当前,你我便一边煮酒谈天,一边赏雪论文如何?”
刚刚与佳人互通心曲,陈德心绪尚佳,也不怕王侁耍什么花样,便不再强要他回到院子里去呆着,自顾自的端起一杯酒到嘴边喝了。
王侁也端起一杯酒倒入喉中,悠然道:“昔年魏武与昭烈帝青梅煮酒,品评天下英雄,气概何等豪迈。陈兄可有兴致,不使古人专美于前,与我议论一番当今人物?”
陈德又干了一杯酒,笑道:“可惜你不是曹孟德,我也不是刘备,焉能妄论豪杰。”
王侁笑道:“出君之口,入我之耳,有何不可?”他不待陈德反驳,抢先道:“陈兄,以你之见,当今天下,有几位人物称得上英雄?”
陈德端起一杯酒,想了想道:“麟州杨业,北击契丹,南抗大宋,一代名将,可称英雄?”
王侁举杯和他碰了一下,先干一口,然后道:“杨业勇将,爱民如子,惜乎太过好名,又性格刚烈。孙子曰:忿速,可侮也;廉洁,可辱也;爱民,可烦也。杨业三者皆具,又忠于昏庸之主,算不得英雄。”说完将一杯酒干了下去。
陈德想想也是,杨业不就是你给逼死的吗,要让你承认杨业是个英雄确实有点难度,又道:“开封坐龙庭那位,一条杆棒等身齐,打天下数百军州都姓赵,可称得英雄?”
王侁笑道:“议论君王乃是大忌,陈兄,你这可为难我了,先自罚一杯吧?”
看陈德将酒喝下,王侁方道:“若论雄才大略,四方诸侯,连同江南国主在内,是怎么都赶不上我朝陛下的,只可惜……”
“可惜什么?”陈德饶有兴致的追问道。
王侁也端起酒喝了,接道:“可惜他畏惧契丹过甚,空有精兵数十万,却打算赎回燕云十六州,先失了豪气,也算不得英雄。”
陈德心中暗道你的胆子也不小啊,竟然敢这样议论你家老板,却越发来了兴致,端起一杯酒又道:“宋国军中名将有曹彬、潘美之辈,攻城掠地无数,可称得英雄?”
王侁放下酒杯,傲然道:“不过是些鹰犬而已,如何能算英雄?”
陈德笑道:“那依王兄所见,当世英雄,该不会是你我二人吧?”
王侁也是一笑,端起酒杯,缓缓道:“当年周世宗南取江淮,北略燕云,天下几在掌中,汉唐盛世可期,方称得英雄,惜乎天不假年,空使豪杰扼腕。”
“当今之世么,我知一人胸怀大志,腹有良谋,能得士心,可惜,此人并不在中原。”
“哦?难不成是契丹人,党项人?”陈德奇道。
“那倒不是,此人是个汉儿,名叫韩德让,乃辽国秦王世子,官居彰德军节度使。”王侁见陈德睁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笑道:“此人在燕云十六州汉人中名声颇为显赫,只是中原人还不熟悉。”
“那此子可称得英雄?”陈德问道。
“现在还称不上,”王侁似乎有些遗憾道,“鲤跃龙门方成龙,虫破蛹后化为蝶。辽国上下素来猜忌汉人,不知道此人能否抓得住机会一飞冲天。”
“那除此人之外,王兄心目中还有谁可称英雄?”陈德喝了一杯酒,又问道。
“党项拓跋氏乃鲜卑余脉,占据夏、绥、银、宥、静五州近三百年,早已自成一国,现在的族长夏州定难军节度使李继筠乃庸碌之人不足为虑,他有个小儿子颇有才具,眼下年不满弱冠,在族中已有许多部众拥戴,假以时日,未必不成一世枭雄。”
“哦,”陈德笑道,“绕来绕去,原来在王兄眼中,当世并无英雄。”
王侁哈哈大笑道:“正是如此,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他靠近陈德,有些暧昧而神秘的低声道:“陈兄,你处事通达,能得军心,若能上应天机,下得人和,未必不能成一代英雄噢,我对你寄予厚望。”
陈德打翻他的酒杯,哂道:“祸从口出,我看你是习登龙术走火入魔了。”两人一起大笑,良久,方才互相搀扶着脚步踉跄的回到房中歇息。
次日醒来,陈德有意前往王侁出探望。二人仿佛有了默契一般,绝口不提昨日之事,由于府中乏人做饭,陈德便带着王侁到清溪坊中一家胡人开的酒家吃饭。自从做了金陵烽火使后,陈德腰包颇为厚实,是这里的常客,叫了这间店的特色菜是驼蹄羹与鹿尾酱,再加上一大盘胡饼,大盘瓜果,便和王侁一边品着美酒,一边欣赏着店中的胡姬跳旋舞。
王侁眼睛一边色迷迷的盯着胡姬的胸部,一边叹道:“我朝大军压境,这金陵城中居然如此歌舞升平,吾知末世之衰也。”
陈德呸了一声,笑道:“有句话叫做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说的便是王兄这样的人。”
王侁也不以为忤,眼神已由下移到胡姬翘臀处,问道:“近人皆曰,前朝胡气太重,所以招致安史之乱而亡国,陈兄以为然否?”
陈德加了一块炙羊肉放进嘴里,边嚼边道:“国家兴亡何等大事,怎可妄执一端。前朝有诸多失当之处,外有内轻外重之失,内有宦官秉政之乱,不是一个胡气太重可以掩盖的。”
王侁还未答话,旁边却走过来一个人道:“阿弥陀佛,陈施主此言甚是,众生皆是平等,何来胡汉之分。”却是那日在宫中碰见为大周后祈福的清凉寺长老。
王侁笑道:“原来是你,可曾想起还我银钱了么?”
那僧人并不惊慌,双手合十道:“王施主恐怕是认错人了,贫僧从未向施主化缘过。”
王侁拉住他的衣袖道:“不是你便是你的同门师兄弟了,你带他们都过来让我辨认一番,自然还你清白。”
此时店中的客人王侁和着僧人拉扯起来,纷纷侧目而视,陈德忙道:“王兄,我看你的确是认错人了。小长老是金陵城中有名的高僧,怎会骗你银钱。”同时拉两人都坐下。只是那僧人见满桌都是肉菜,不愿久呆,念了几声阿弥陀佛便告辞走了,只留王侁一个人还在那里哼哼唧唧。陈德站起来要付钱走人,闻声而来的伙计却满脸堆笑着道:“老板吩咐,二位大官人的酒饭钱免了。”
第三十一章 胡汉
陈德笑道:“谢谢你家老板好意,我身为金陵烽火使,不能不付这顿饭钱。”
那伙计连连摆手道:“使不得,此番收了陈大官人的银钱,只怕小的立时就要回家种地。大官人就当时行行好,赏口饭吃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