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
神卫军指挥使皇甫继勋密谋,着实令陈德感到震撼,无疑要么是府中仆婢,要么是看守王侁的金陵烽火使的衙役被买通,只是现在没有时间去逐一甄别到底是谁被王侁收买了,陈德干脆不再相信所有烽火使衙门的衙役,并将所有仆婢放归,这样一切事情都需要亲兵来做了。
从昨晚以来,一切变故发生得太快,快得陈德还来不及思索,他伸手摸了摸怀中的一张锦帕,又将手拿到鼻端嗅嗅,脸现微笑,这是昨夜黄雯临走前塞到怀里的,上面有种清淡的萱草香气。就这样一边想,一边来到神卫军衙署之前。
迈步入内,陈德却被结结实实的震了一下,和原来想象的数百壮实军汉屏息侍立的情景完全不同,大堂上站着的数百人当中,有大腹便便商人,衣着邋遢的乞丐、有满脸皱纹的匠户,满手皲裂的渔贩,前几天和胡则一同去秦淮河逛画舫遇到的那个老板居然也站在人群中,看到陈德马满脸堆笑着走过来道:“小的见过陈大人,这两天老是说您怎么也不来看望我家女儿,恭祝大人步步高升。”少数看上去象是军人模样的人都站在墙边,一幅桀骜不驯的样子,见着身穿指挥使服饰的陈德也不主动上来见礼,只朝着院中冷笑。原本极为干练的李斯率领数十亲兵为维持秩序已经忙得满头大汗,见到陈德来了如蒙大赦一般上前见礼道:“陈大人,神卫军都头以上军官,能找见的已经全部在这里,如何军议还请大人定夺。”
陈德哑然,指着那商人打扮的胖子道:“这样的也是神卫军的军官?”
李斯也顺着陈德手指看了那人一眼,低头禀道:“大人,此人是营殖都军头韩商,手下有伙计一千余人,专门从事南北贩运海盐及锦缎金珠的。”
陈德嘘了一口气,又指着刚才和自己搭话那人问道:“那此人呢?”
李斯见此人身穿大绿锦袍,粉面涂丹,也不觉莞尔,禀道:“此人乃挂在神卫军底下的散员都头,手下几十个龟公都在军籍,秦淮上都称香粉都头。”
陈德哭笑不得的点头,抬手制止住李斯向他介绍其他人的营生与身份,径自走上帅位,静静的打量着这帮乌七八糟的人马,心中腹诽道,看不出皇甫继勋这小子打仗不怎样,搞第三产业倒是一把好手,清了清嗓子,咳嗽几声,待大堂上众人都安静下来以后,方道:“诸位神卫军同袍,本将乃新任神卫都虞侯陈德。”
清点近半个时辰,本应有五万军卒的神卫军余部,大部分要么是替皇甫继勋经营各种产业之人,要么是经年有缺无补,留出空饷由各级军官私分的空头员额。剩下的战兵仅万余人,也并非神卫军的嫡系,而是皇甫继勋吞并其余各军系之人,例如南都留守林仁肇被冤杀后,皇甫继勋便强行将原属于林仁肇的淮南屯营十数个指挥的人马收编入神卫军,只是这些人一直对皇甫继勋也不甚归心,所以平日别处一营,反而逃过了昨夜一场大劫。
将那些经营各类产业的军头先好言安慰一番打发出去以后,面对剩下来的二十几个桀骜不驯的校尉、都头,陈德不禁又头痛起来,这种外系军队的人事关系往往是最复杂的,这些个部下能够不容于皇甫继勋而又不被踢出军伍,显然各有后台,而且早就积累了丰富的与上官作斗争的经验,自己资历手段都不如的情况下,如何指挥得动这支力量,真是像一团乱麻。
如何梳理着一团乱麻,陈德不说话,那些人也就一个个脸上挂着冷笑在底下坐着,仿佛在说,老子尸山血海都爬过来了,怕你这个白面书生一般的将官不成?
真是一团乱麻,忽然,一个念头闪过陈德的脑海,既然无法理顺,不如把一切打乱,推倒重来。他仔细掂量了一下得失后果,抬起头来,逐一扫视底下端坐着的各部军头,微笑道:“诸位同袍,眼下乃危机存亡之时。既然陛下将这金陵神卫军交给本将统驭,本将当尽心竭力为国尽忠。前神卫都指挥使皇甫继勋畏敌如虎,空掌十万大军,却任由军务废弛,令人痛心。本将待重整神卫军,既然军中首重勇力,那就比武夺官,拣选勇士为各都百夫长,各部百夫长推举各指挥校尉,各军校尉推举军指挥使,一切自有公断。本将如此,实在是只为国家得人,并非存有私心,也不会破坏规矩安插私人。你等可有异议?”顿了一顿,又道:“各位将官也不必担忧,因勇力不足或人望不够而未夺得带兵官者,神卫军衙门仍然留用,衔头薪饷不变,或有增益也说不定。”
这番话一出,原本憋着一股劲,只要陈德敢撤换各部官职安插私人便立时跟他闹嚷的各部军头不由得面面相觑,照陈德这么来搞,一切全依靠自己的勇力和在军中的人望去夺,就算告到陛下哪里去也没人相信他是在安插私人,毕竟军中藏龙卧虎,谁又能保证自己的亲信能够如愿得官。而百夫长推举校尉、校尉推举指挥使的做法乃是五代军伍旧习,甚至推举节度使留后也不鲜见,这些老军伍也颇为熟悉,算来一切都是按照成例行事,只是没一个将军像陈德这般,将所有的军官职位都拿出来让士卒各凭勇力夺取的。当下有好几个有勇力又得军心的军头便道:“指挥使此法甚好,我等心服口服。”既然有人开腔支持,其他人也都纷纷不持异议。有几个自忖没有希望得官的也都惦记着陈德所说衔头薪饷不变,或有增益的承诺,于是也没有大力反对。
陈德见此,便又详细的解释了一遍比武夺帅与推举上官的规矩,待众人都表示明白之后,方笑道:“看来众将都是胸怀坦荡,一心报国之人,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这便回去宣谕各军,明日便在本衙署校场之上比武夺官,各部将校士卒皆可报名参加。”
待众将退下去后,陈德让李斯将亲兵们都召集过来,微笑道:“比武夺官之事你们在锦帆军时都经历过一次,我曾经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过一切还要靠你们的身手去争取,我只能给你们公平的机会,今日放假休息,府中晚膳加肉,各自好生饱餐,想要做百夫长的,便自跟李斯报名参加比武吧。”说完展开刚才汇总理好的帐册,双目贯注在最终的那几个数字上,神卫军经营的各项产业,折银钱约四百三十万余贯,另有九十万石存粮。不知不觉,一大颗口水掉到了帐册之上。一个念头不住的在陈德脑中打转,妈的,发财了。
这天夜里,陆续送走了好几个客人之后,丞相徐铉问向中书舍人,加衔清辉殿大学士张洎道:“偕仁,这陈德初掌神卫军便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莫非他当真以为自己的亲兵个个有万夫不挡之勇,视神卫军诸将为无物了?”
张洎笑道:“白日里也有几个军将前来找我诉苦过,下官稍作打听,这陈德在执掌锦帆军是也是搞过比武夺官这一套,倒不似专门为安插私人所为。”
徐铉背着双手踱步,一边思索一边道:“那这么说来,他倒是出于公心么?”
张洎脸望着徐弦低声道:“皇甫继勋败亡后,神卫军能战之兵不足万人,实力大不如前,这陈德再怎么折腾,单以军力而论,也要在天德军与凌波军之后,不足为虑。下官所担心的是,陛下受陈乔蛊惑,眼下一意愿战,吾恐江南士民将玉石俱焚啊。”
徐铉阴沉着脸听他说完,也不答话,凝神看着摇曳闪动烛火,屋子里不时有些飞虫朝那火苗上扑去,被烧得焦黄,火焰也不时爆出噼啪之声,沉吟道:“他们要以卵击石,我等便现在一旁看着,待到多受几场挫折,陛下自然会想起议和之事。”他见张洎的脸上仍有迟疑之色,又道:“你不必多虑,内殿诏徐元璃、刁衍都心向我等,陈乔和陛下之间的一切动静都在掌握之中。”
第三十七章 狭路
在金陵城外叫骂了一个半时辰,又累又渴的骁武副指挥使田绍斌正准备带领同样疲惫的五百云骑军回营休息,忽然在更南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群南唐步卒,人数在三四百之间,除了部分前排少数士卒穿着铁甲外,大部人都仅仅披了纸甲,看上去好像是昨夜里溃散的神卫军士卒正想要回到城里。看到城门前面堵着一群骑兵,这帮南唐步卒更吓的龟缩成了一团,既不敢靠近,也不敢就此逃跑。
来得正好,出来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田绍斌心中暗道,低声命令道:“德诚和张动两边包抄,继铭从正面将他们冲散。”他话音刚落,早已等待得有些不耐的云骑第一指挥指挥使孙继铭便率领百骑缓缓朝对面逼近,而另外两个都的骑兵则在各自都头的带领下向两翼展开,他们最终将包抄到步卒的后方,这是优势骑兵对付小股步兵的常用战术,被攻击的步兵往往一个都逃不掉,所以骑兵们的心情都很放松,好像是参加一场围猎一样。主将田绍斌率领两百名骑兵远远的观战,一方面防备城中突然杀出什么军队来接应这小股步兵,不过田绍斌很自信城中不会出来任何援军,骂了半天连个屁都不回,决不会有胆量冒险来援救这么一支小部队的。
锦帆军牙军营校尉辛古有些愤怒的盯着缓缓过来的骑兵,身为一个契丹人他很清楚面前骑兵的意图是将自己这伙人斩尽杀绝,但他决不能容忍这样的侮辱,尤其在离金陵城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自从陈德离开后,刚开始还好,锦帆军中的一切都由他和都虞侯萧九商量着做主,池州行营供应的军粮饷械也还充足,可随着新近扩充的数千丁壮逐渐训练成军,黑云都安**来的各级军将也都站稳了脚跟之后,池州行营便一再干涉锦帆军内务,稍有违逆,军粮军饷等便会拖延发放,更有甚者,行营反复将以原来锦帆士卒为主的指挥调动来去,让他们疲于奔命,半月前更将他们直接拨到了右厢使马诚彦麾下,一个个被折腾得苦不堪言,而被交换调入左厢的黑云都背景的军将则对挂着厢使衔的辛古完全不买账,有什么需要都直接跟行营上报,甚至跟原先黑云都里的老上司上报。
眼见呙彦步步紧逼,一意想要排除陈德在锦帆军的影响,辛古便与萧九商量,干脆将仍然心向陈德的老兵拉出来,免得被黑云都步步蚕食,于是便二人召集了近四百人的队伍,以外出拉练为名,留书一封,劫下两艘水师大船顺江东下金陵。见辛古与萧九等人始终无法归心,黑云都指挥使呙彦原本就存了将他们排挤出去的心思,再说与陈德始终是朝廷同僚,日后相见还要留几分面子,也就吩咐沿江各部对他们不加阻截。恰好萧九以前是走过几趟长江水路的,就这么一路磕磕碰碰的到了金陵城下。头天夜里听到城外喊杀声大作,怕遭受池鱼之殃,萧九强拉着辛古不让他带军卒靠近,强自忍耐了一个晚上,契丹蛮子再也憋不住火气,再说左右士卒大部分都是牙军营的,嚷嚷着要打进城去,萧九拦都拦不住,结果正好撞上了在城外叫阵的田绍斌和他带领的五百云骑。
自从上次在黑云都演武受辱后,辛古在牙军营成天都搞反骑兵训练,所以这只队伍几乎没有任何慌乱便从行军队型收缩成了战斗队形,辛古按照自己的喜好特意选拔训练的百余名长柄斧手和近二百名手持十尺长矛的牙军老兵围成了密集的方阵,萧九带着一百余名弓弩手站在阵型之前。
逐渐逼近的云骑指挥使孙继铭发现对面的步卒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慌乱,虽然衣衫褴褛,但面对骑兵冲近的压力一动不动,甚至连交头接耳的都没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孙继铭的心头,但此刻已经没有时间多想,前方的步军弓弩手已经开始持续放箭,身边好几个骑兵都被又刁又狠的弩箭射中,孙继铭只能用力*马腹,朝着步卒人堆里快速的放出一箭,然后将弓放入身侧的弓囊,端平长枪,直直的朝前面冲去。
密集的马蹄声敲打在每个锦帆军士卒的耳畔,萧九指挥弩手放出三轮箭后通过长矛手留出的空隙重新列阵,第一排士卒用力支起大半人高的方盾,第二排士卒将巨大的长枪架在盾牌上,准备迎接骑兵势不可挡的冲锋。
来势汹汹的一百云骑兵眼见在正面讨不着便宜,伴随指挥使的手势,骑兵群在步军阵前灵活的一分为二,犹如一把钳子,狠狠的向步军阵的两侧夹去。指挥使孙继铭吞了一口前面骑兵扬起烟尘,使出全身力气大喝一声:“杀。”
但出乎孙继铭意料的是,侧面遭到突袭的步军阵形并没有崩溃,两侧的步军直接来了一个原地转身,仍然将长长的枪尖对准已经减下速度来的骑兵,更有百余名手持长柄重斧的步卒直接从长矛手的空隙中杀出,发疯一样见马就砍,几乎只一个照面功夫,就放倒二十几个冲到近前的骑兵。落马的云骑军几乎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就被后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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