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
砍,几乎只一个照面功夫,就放倒二十几个冲到近前的骑兵。落马的云骑军几乎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就被后排冲上来的步卒钉死在地上。
这是精锐,孙继铭几乎有些痛恨自己的轻敌,他发出了撤退的号令,拼命拨转马头,想要在被步卒缠上之前撤出战场,然后会合更多的骑兵再行冲阵。但指挥对面步卒的军将显然是个疯子,前排的步卒居然放弃了严整的队形,挺着长枪就和靠近的骑兵搅合在一起,而那些手持长柄斧的士卒则不断的照着马身上招呼。骑兵利用居高临下的优势抽出马刀乱砍周遭的步卒,却发现这些步卒所穿的单薄纸甲之内另有一层,居然难以砍透,微一愣神的功夫,又有二三十个骑兵被砍下马。剩下的骑兵已经无心再战,都只顾拼命催动马匹逃离这地狱一般的战场,慌乱之中十数人被仍然在不断放箭的弩手射下马来。最终只得不到十几个骑兵成功脱离了和步卒的混战,包括指挥使孙继铭在内的八十余人都在短暂而混乱的战斗中被杀掉,只留下被砍伤马匹瘫在战场上不断的哀鸣。此时,原本为了包抄溃散的步卒而远远的向两翼侧后伸展的两百骑兵甚至还来不及改变阵形,还在继续绕着大圈。
亲手刺死一匹躺在地上不断流泪的伤马后,辛古舔了舔溅在腮上的马血,腥臊刺鼻的味道似乎激发了他的凶性,他怒视着前方挡在己方和金陵南门之间,由田绍斌亲自率领的两百骑兵,大声吼道:“牙军营,结阵,前进,砍死这帮孙子冲进城去!”说完也不待其他人反应,自己就端着大斧向前走去,而士卒也被刚才的胜利所激励,纷纷排好队形跟在后面,长矛手在前,长斧手在队伍当中,最后是由萧九指挥的弩手跌跌撞撞得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给弩上弦。战场上令人吃惊的一幕出现了,步卒居然向骑兵发起了冲锋。有的牙军营士卒还在边跑边喊:“牙军营,有进无退。”声音高亢而整齐。
田绍斌还来不及为战死的云骑军惋惜,就吃惊地看到刚刚打过一仗的南唐步卒居然在那个像疯子一样的军将的带领下结阵向自己冲了过来。从刚才的战斗中田绍斌已经了解对面的步卒绝对不是昨天晚上所杀散的神卫军,如果他们有这个战斗意志,最先摸过江来的五千宋军早就被嚼得连渣都不会剩。从以往的战斗经验田绍斌也知道,骑兵正面对撼结阵的精锐步卒很难讨得了好去,即便是契丹铁骑遇到结阵的北汉步卒也只有以骑射骚扰缠斗,耗其锐气,待得步卒疲累交集,箭矢用净时方才发起最后的冲击,这也是汉时李陵仅凭五千精锐步卒在十万匈奴骑兵的围攻下且战且行,居然能从大漠腹地一直退回到长城下的原因。
如果和潘美、曹翰、甚至李怀忠一般身份,田绍斌都会毫不犹豫的让自己身后的骑兵让开道路,让这些疯子步卒回城去,但作为一个太原降将,除了做小服低看人眼色之外,他必须还要表现出远远超出一般禁军将领的勇气和能力,才有机会得到拔擢,如果今番退了,恐怕一辈子都会被人戳着脊梁骨说怯懦。想到这里田绍斌脑海里不禁飘过平日里那些禁军将领阴郁嫉恨的眼神,他不为人知的叹了口气,一提马缰,举起右手作了个准备冲锋的手势,然后便一马当前冲了出去,刚刚被袍泽战死激得双目血红的云骑军们却没有这么多考虑,这帮边郡良家子大多是同乡好友,哇哇乱叫着猛夹马腹,复仇心切之下,好几个骑兵几乎在瞬间就超越了指挥使的马头。
城头上的南唐守军几乎是瞠目结舌的看着两方人马同时向对方冲锋,就好像两股凶猛的洪水分别从不同的山顶往下倾泻,速度越来越快,在最终撞在一起的那一刹那,后来几乎所有城头士卒都发誓说耳边听到了“嘭”的一声巨响。
前排的几名牙军当场被马匹巨大的冲力撞得口喷鲜血,硬木制成的长枪噼噼啪啪纷纷折为两段,带着木头茬子扎进战马的前胸。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卒都无法收住脚步,深深地冲进了敌人的队列中。对短兵相接早有准备的云骑军丢掉累赘的长枪,拔出横刀,对底下的步卒搂头盖脸的狂劈乱砍,而锦帆军步卒则在混乱的战场上以小队为单位背靠背的拿长枪望周围高处猛扎,更有不少手持长柄重斧的步卒借助长枪手的掩护,在各个小队的集群之间的空隙奔突砍杀,斧头专往马腿上招呼。四五十个骑兵因为马惊了而从步阵的两边直接掠了过去,返身正待冲杀的时候,发现萧九指挥的弓弩手早在混乱的战场边缘排好三列阵形,有条不紊的向外放箭,还未来得及反应的骑兵当即又被射倒二十几个,剩下的打马准备硬踹弩兵阵的时候,却又有几十名长枪手反应过来,在都头的带领下在弩手身后列好一字阵形待敌。
猛烈的战斗只持续了半柱香工夫便分出了胜负,骁武军副指挥使田绍斌在战斗开始没多久便被身旁一杆突然冒出来的长柄斧砍断了马腿,还没等他掉到地上,几杆又准又狠的长枪便将他的身体戳了好几个洞,二百名骑兵最终逃出来的只有三十多人。这时,一开始负责包抄的两个云骑兵都头才集合好人马准备支援本阵,看到向来以勇猛著称田绍斌所统领的两百骑兵就这样被砍瓜切菜般的解决掉,两个都头失去了进攻的勇气,在商量了一阵之后,居然抛弃了战场上同袍的尸体,仓皇向牛头山宋军大营的方向撤去。
此时的辛古也已经杀得几乎浑身脱力,犹自举起大斧,发出向野兽一般的“霍霍霍”的欢呼声,整个战场上还活着的锦帆军士卒在他的带动下都开始欢呼,更有人将刚刚杀死的敌军人头砍下来高高的挂在长矛上晃动,城头上的南唐军先是被这惨烈的一战震慑的鸦雀无声,随即也爆发出了一阵阵欢声雷动,仿佛刚才这不是千人以下规模的战斗,而是一场大捷。
第三十八章 忠诚
望着两百骑兵渐渐消失在视野外,锦帆都虞侯萧九长出一口气,如果这两百骑兵再冲过来拼死一战,就算能够打胜,估计锦帆军也剩不了几个了。刚刚所有人都在欢呼的时候,萧九粗略计算了一下,在刚才的短暂战斗中,锦帆军战死八十三人,重伤十二人,其余士卒也几乎个个带伤,现在萧九比任何一个人都盼望早日进入金陵城,可是近在咫尺的大门就是不打开。
“上面的兵将听着,锦帆军都虞侯萧九及牙军营校尉辛古在此,欲进城拜见我家指挥使陈德大人,速速打开城门放我等进去。”绕是萧九扯开了喉咙大喊,城楼上的士卒也只说奉上命不得随意开城门,城门尉已经派人去请天德军指挥使胡则示下。为了表示对刚刚血战敌军骑兵的兄弟的敬重,守城的士卒还特意缒下了好几篮子的烧肉和炊饼,另外还有两大壶茶汤,让锦帆军的人可以一边等候一边吃点东西。辛古和士卒们都坐在地上甩开腮帮大吃大嚼的时候,虞侯萧九却用眼梢挂着远方,生怕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一支前来报复的宋国军队。
大约丢掉三百多骑兵跟昨夜的大胜相比无关紧要,更由于宋军忙着巩固自己的营盘,料想中报复并没有很快来到,反而从四处的山林、灌木丛和秦淮河边的蒿草堆里钻出不少昨天被打散的神卫军溃兵。这些人本想回到城里去,怎奈一则城门从昨天晚上开始就紧闭着,二则在南门这里堵着支骑兵。这些南唐溃兵许多都是被骑兵反复冲击打散了的,见到成群的骑兵腿都软了,如何还敢现身靠近。堵在城门的宋军骑兵被打掉之后,这些人才敢从藏身之处钻出来,聚集在城门旁边,但却不敢靠近刚刚和骑兵硬干一仗的锦帆军,只远远的用敬畏的眼光看着他们喝汤吃肉。这些溃兵越聚越多,最后竞达两三千人之众,围在城门之外闹嚷嚷的一片,鱼龙混杂,不少人拍着刀枪向城楼上高声叫骂开门,让把守城门的士卒越发不敢随意打开城门了。
正在辛古不满的盯着城头看的时候,一位年老胡商带着几个伙计从人堆里钻出来,抱着辛古的肩膀大声道:“勇敢的将军,感谢你打跑了罪恶而贪婪的宋国人。”说完脱帽一躬到低,抬起头道:“愿阿胡拉赐予你力量和幸福!”
辛古在草原上做马贼的时候,很接触过几个信仰祆教的部族,见老人祝福他,便笑着答道:“光明终将战胜黑暗,也祝你健康幸福。”
那老人惊讶道:“勇敢的将军,难道你也光明之神阿胡拉的信徒吗?”说着用左手作了一个复杂的祆教教友之间的问候手势。
辛古也比划了一个回敬的手势,解释道:“我是信长生天的契丹人,但有时也向阿胡拉祈祷。”
老人笑道:“茫茫大草原上,契丹人是粟特人最好的朋友,你是保护阿胡拉子民的勇士,来,让老粟特人敬你一碗。”伸手让伙计端上一碗胡人爱喝的烈酒。
见辛古接过酒碗一口干了,老人才微笑着指着在一旁歇息的锦帆军军卒问道:“请问将军尊姓大名,不知这些勇士在哪个将军帐中效力?”
辛古答道:“我是契丹人辛古,现在做金陵烽火使的陈德大人便是我家指挥使。”他本来是土浑军指挥使卫倜派来协助陈德出使的,只是锦帆军建立以来,陈德对他事事倚重,视为腹心,手下军士对他崇敬有加,是以渐渐也认可了锦帆军这个团体,不然也不会率军从池州赶来投奔陈德。
那老人闻言,惊呼一声,喜道:“赞美阿胡拉,原来你是陈大人的部下,我叫康屈达干,你们陈大人常来我开的酒家吃饭喝酒的。”他见辛古面带疑色的看着他,便又滔滔不绝的道:“老康屈达干本来要去广州料理生意,走到半路上听说宋国人要偷偷来打金陵,我担心留在城里的女儿的安危,才匆匆忙忙赶回来,谁知道金陵四门紧闭,刚才那些骑兵还一直拦在南城门口,我们只好现在附近的灌木丛中躲藏,一直等到阿胡拉庇护的勇士将那些骑兵赶走。将军麾下的士卒真是勇猛无比,老粟特人走遍许多地方,从没看见过向他们这么勇敢的战士。”
他见辛古似乎没有注意他说话,而是有些黯然的看着不远处整整齐齐摆放的锦帆军战死士卒的尸体,顿了一顿,道:“将军可是在为刚刚战死的同袍悲伤?”
辛古心情沉重地说道:“是的,真正的勇士冲在最前面迎接敌人战马的铁蹄,他们现在都静静的躺在地上。”他稍微听了一会儿,又道:“我带他们从池州一路千里迢迢过来投奔指挥使大人,谁知道他们居然倒在了里金陵城门不到一里的地方,是我没有照顾好这些兄弟。”
康屈达干听辛古说话后,慨然道:“既然这些勇士是为护佑我们金陵百姓而战死的,老粟特人愿意捐出一千贯钱,为他们修个大大的坟墓,再立上一块墓碑,让金陵的百姓永远记得有这样一批勇士。”
辛古挥手道:“不必了,他们安葬在这里,如果以后战事不利,遗骸难免受到敌人的侮辱,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很安静,很适合做勇士的最后的归宿。我会把这些兄弟的骨灰带到那里去安葬的。”说完脸向北方,仿佛已经看到了安放战死兄弟的地方。
康屈达干眼珠转动,摸了一把胡子,道:“他们汉人有句话,叫做,猎犬难逃林中死,勇士不免阵上亡。辛将军如果想为麾下的兄弟某个安稳的去处,老粟特人倒有很多产业需要勇士保护。如果辛将军愿意带着这些勇士来老粟特这里做事,老粟特决不亏待这些热血汉子。”他看了看辛古,见他没有反应,又道:“这些勇士一年工钱两百贯,至于辛将军本人,陈将军能够给你的优待,老粟特都能办到。”
招徕勇士乃是草原人的传统,投奔能够给勇士最高优遇的主人并不是一种羞耻,康屈达干对辛古说话时全都是用的契丹语,也不怕旁边的人听懂,辛古看着这个粟特商人热切的脸,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谢谢你康屈达干,陈将军许诺给我和这些士卒的东西,不是你所拥有的。”
康屈达干失望的“哦”了一声,不过很快就岔开话题,又和辛古攀谈起草原的风物人情来。
此刻的金陵城内,陈德则有些烦恼地看着笔直的立在自己身前的两个亲兵。
二十四岁淮南籍贯的灌通脸涨得红红的,支支吾吾道:“康丽丝小姐答应,如果我和张顺愿意去给她作护卫,吃穿之外,一年工钱百五十贯,若是娶新妇,立赏宅院一套。”
二十五岁江阴籍贯的张顺带着哭腔道:“大人,非是我俩见钱眼开,只是康丽丝小姐说她身边乏人护卫,反正大人都要指派人去保护她,莫不如干脆我们脱离军籍去做她的护卫,她也就不用老是觉得太对不住大人。”
“难道这就对得住我了?”陈德闷哼一声,伸手在桌子上重重拍道。
?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