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
“你还有脸说,若不是给陈德上好的铠甲军械,他能这么嚣张么?”知制诰张洎怒斥道,他位高权重,又深得李煜的信重,训得刘承勋不敢反驳,刚刚低声解释一句:“下官明明只给了他一些次等的盔甲。”便引来张洎重重的“哼”一声,吓得刘承勋不该再多说话。
“各位,陛下受陈乔与陈德这两个人的蛊惑,一意孤行,我等更要和衷共济,挽此危局。”徐弦不愧是丞相风度,一开口就让有些气急败坏的同僚都静下来听他说话,他满意的点点头,接着道:“陈德有个‘以战迫和’的说法,虽说不自量力了些,但也有可取之处,让他们跳出来打一打,北朝方能知道,要安抚江南士民,非得依靠我等不可。”
“徐相,你可千万不能也受了陈德那狂徒的蛊惑啊,听说南征军中已有声言,打下金陵后必定屠城,若是让陈德再激怒宋人,我恐覆巢之下无完卵矣。”昌德宫使刘承勋虽然甚是敬畏徐弦,此时却不得不开口力劝道。
“你到我是这等糊涂吗?”徐弦横了他一眼,沉声道:“打,还让他去打去,但关键时刻,还需要我等挽狂澜于既倒。”他在此不愿将话说得太深,转头问张佖道:“三司会审那被陈德下狱的小长老江正,可曾招认他确是江北派来的细作?”
张佖皱眉道:“这人明知招认了便逃不脱一个死,现在仍是打死也不招,不过以下官看来,此人必是江北细作无疑。”
徐弦叹道:“果真如你所料便好,与南征大军议和之事,恐怕还要着落在此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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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这幅圆转遒劲的大字底下,却是一个锦袍玉带的人在不住地唉声叹气,他手上拿着一张白纸,上面银钩铁画般的楷书写着“今日无我,明日岂有君?一旦明天子易地酬勋,王亦大梁一布衣耳!”
“钱王既已决心归顺北朝,何必当断不断。若是首鼠两端,恐反遭英主之忌。”说话的是吴越王钱俶素来倚重的谋臣范隐,他见钱俶舍不下割据一方的荣华,将李煜写来劝他共同抗宋的书信取出来看了又看,出声劝道。
钱俶点点头,问道:“今日丁德裕可是又来催促进军了?”
范隐点点头,道:“下官以主公身体不适为由将他推脱,不过那丁德裕声言,十日之内,若是我军再不发兵攻打常州,他就独自带领江北过来的五千禁军去打,同时上书陛下。”
“这个莽夫。”吴越王钱俶有些痛苦的摇摇头,若是北朝都是文臣就好了,金陵文臣当政,对吴越便向来客客气气,不但每逢灾荒年景前来送钱送米,就算有些小人主战也必定会马上被这些文臣攻击。可惜唐国太弱了,吴越的国策是竭力以事大国。
见钱俶脸现烦恼之色,范隐眼珠一转,凑近道:“反正还有十日拖延,下官的属下从乡间搜集到一对绝色美人儿,已经送到后帐中,不如主公先去解解心烦,再做商议如何?”
钱俶闻言脸色转喜,拍拍范隐的肩膀道:“好吧,你且去吩咐众军将做好准备,十日之后若是丁德裕仍是坚持要单独出兵,那我们便和他一同攻打常州。”转动肥大的身躯施施然往后帐而去,范隐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第四十六章 寒食
丘墟郭门外,寒食谁家哭。
风吹旷野纸钱飞,古墓累累春草绿。
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离别处。
冥寞重泉哭不闻,萧萧墓雨人归去。
白居易所写的寒食日诗《寒食野望吟》描写的正是在寒食节这天,家家上墓扫拜的情形。这日正是寒食,昌德宫中的柳树开始发出嫩黄的新芽,宫女们在花园中挂起彩绳,荡着秋千,竞相嬉笑打闹着。面对着春意盎然的景象,江南国主李煜却吟出这首悲凉的诗。
在金陵西南面的祖堂山上,安葬着两代南唐先皇,往年寒食,李煜都会率领文武大臣们举行声势浩大的祭奠仪式,可是今年寒食,由于宋军围攻金陵,更在祖堂山北面的牛首山扎下大营,李煜有心想要拜祭前代君王却不能成行,心中郁结难胜,是以传召神卫都虞侯陈德入宫商议。
见李煜愁眉深锁,陈德心道史册上对此人纯孝的评价倒是中肯,拱手道:“陛下可是心中想念历代先王,有心上祖堂山拜祭?”
李煜叹了口气,点头道:“先王在时,虽然一开始未曾想过要传位于吾,但却对吾最为慈爱,与如韩熙载、冯延已等名臣饮宴之时,最爱让吾即席赋诗,然后便会赐些珍贵的名人书画法帖给我。现在回想起来这些情景还历历在目。”
陈德也感慨道:“世人都说天家亲情淡薄,先皇和陛下却都是重情之人。”
李煜有些吃惊的看着陈德,半晌才道:“陈卿真是率直之人,帝王之家亲情淡薄我虽有所感,却是第一次从臣子口中听到。”
陈德醒得口误,忙俯首告罪,李煜摆摆手道:“你说世人皆如此说,那想必已是坊间流传之语,只不过别人在吾面前不敢直言罢了。”说完他凝视着陈德,缓缓道:“眼看宋人大军侵凌,明年此时不知吾还在不在金陵,陈卿,可否保护孤前往祖堂一趟,拜祭两位先皇?”
陈德苦笑道:“敌军虽然刚刚吃了大亏,但五万大军盘踞城外,陛下万金之躯,贸然出城哪怕受到一点点惊吓,丞相等还不把末将九族给诛了?”
李煜见他没有拒绝,却故意作出这副样子,笑道:“你官拜神卫都虞侯,就是丞相想要动你也不是容易之事,偏把自己形容的好似六部属官一般可怜,再说你孑然一身来到江南,哪里有九族来诛?”
陈德唯有抱拳道:“既然圣命不可违,臣只好遵旨,不过陛下此番出城需得微服,不可使用天家仪仗。”
李煜点头答应,于是陈德便下去找到辛古,带了一百骑兵陪同李煜出城望祖堂山而去。
话说宋军浮桥被陈德烧毁之后,士气受挫,江南大营粮草匮乏,虽说在行营都部署曹彬的严令下仍然坚持围攻金陵,可在城外的抄掠却收敛了许多,是以陈德护送着李煜从金陵东门出发,绕了一个圈子前往祖堂山,一路都没有遇到任何宋军。
陈德派了三十名军士在陵园周围警戒,自己则边等待李煜,一边打量起周围的地势。先主李弁的钦陵和中主李憬的顺陵俱在此处,二陵相互毗邻,东依红山,北靠白山,西临山谷,远观群山,形如一条游龙,祖堂山乃龙首,二陵正位于龙口位置,真好一个风水宝地。
此时唐国未灭,一意攻打金陵的宋军也还未想到来侵扰江南国主先人陵墓,因此二陵的维护颇好,周围松柏森森散发出幽幽古意,享殿、斋宫壮丽森严,碑亭、御桥、华表并石人、石兽林立在方圆数里的陵区之内。
陈德心中暗想,按说金陵乃是龙蟠虎踞之地,可就是出短命王朝,就连这陵墓位置选址甚佳的南唐也不过仅历三世,说实话,南唐这三位皇帝放在中国历代的君王当中还真算不上是暴君或者昏君。就连广为后人诟病的李煜,除了与赵匡胤相比少了一点雄霸之气外,比后来宋徽宗强了不止一点点。难道真是的秦始皇在此处派了金镇压住了此地的王气?
只见陵墓碑前的李煜忽而默然良久,忽而又喃喃自语,过了一会儿,居然潸然泪下。陈德心中不忍,踱步走开,正遇到匆匆而来的辛古,便问道:“何事惊慌?”
辛古道:“哨探来报,约有宋军骑兵两千,一路奔此地而来。”
“什么?”陈德心中一惊,宋军甚少有如此大队骑兵一齐出动,难道是又有细作给宋军传递了消息不成?他急忙走到李煜身后,低声秉道:“请陛下节哀。今有宋军大队骑兵靠近此地,吾恐怕来者不善,请陛下速速移驾回宫。”
李煜转过身来,面容惨凄,低声道:“吾追思先皇,已然失却方寸,一切全由你安排便罢。”
陈德便立时请李煜上马,由辛古率七十骑兵护送往金陵南门行去,自己则带着三十骑兵往宋军来路查探虚实。
马军都都虞侯李汉琼带着两千骑兵朝着祖堂山方向且行且顾,在李汉琼看来,这一趟多少出来的有些荒唐,曹彬打仗不胜到还罢了,听说不少江南百姓在寒食自发去唐国二陵祭扫之后,忽然发怒要将那些心向唐国的百姓全部抓到军前效力,按理说这样莫名其妙的差事应该交给忠猛、广德这些普通禁军便可,却偏让自己带着两千龙骑军出来,还一再叮咛,若是遇到金陵城中出来的江南人定要全数捉拿,一个都不可放过。
真是笑话,五万大军日夜攻打金陵,却没有将金陵围死。江南人长相、口音都一样,难道自己一个一个都抓起来不成?想到此处,李汉琼嘴角不禁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曹彬这个人啊,打仗不干脆,还真是靠着每天和那些文臣们打躬作揖才混到如今的高位。不过憋在大营中也是气闷,不如出来转转,李汉琼想到处不由得长出一口气,极目远眺,春江水暖,处处柳枝挂上了新绿,可惜田间的农地有些荒芜,原北应该种上庄稼的地里如今长满了茂盛的荒草。
忽然,前面出现了数十匹马,穿着南方流行的纸甲的骑兵们或站或卧,见到自己这支大队骑兵完全没有一点惊慌的样子,李汉琼心中犯疑,将手一举,两千骑兵都停住了马。
陈德见宋军大队骑兵直奔祖堂山而来,眼下辛古带李煜刚刚离去,若是任由宋军这么过去,说不定正好撞见,无奈之下想到了一个汉时李广用过的空城计,命令三十骑兵在附近一座树林之外全都下马,就地休息,宋军逼近到五百米之内时再上马退入树林,然后相机返回金陵。
眼见宋军骑兵在千米之外便停住,陈德道今日碰上个谨慎的,此计得售,忐忑不安之下心中暗自欣喜。就这样与宋军骑兵相持有一炷香功夫,估计即便此时宋军全力追赶,辛古他们也能安然入城,陈德便站起身来,准备带领剩下这三十骑兵离开,忽见从宋军骑兵的后方又赶过来一队数百人的骑兵。
这日曹彬得到右军都监王侁的密报,本朝潜在金陵的细作,人称小长老的江正,给南唐有心议和的朝臣给放了回来,还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江南国主李煜居然微服出宫拜祭先王陵墓,随从护卫不过百人,而随架的将领正是两次让宋军吃了大亏的神卫都虞侯、兼领锦帆指挥使陈德。
曹彬拿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先是大喜过望,如果能够成功伏击李煜,以李煜为要挟,兵不血刃的拿下石头城乃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转念一想,上次唐军要烧毁浮桥,王侁给的消息似是而非,惹得自己遭众将耻笑,特别是南军得手之后,在军中的威望几乎跌到谷底,近日若不是自己屈意包容,有几个悍将几乎当场在分派军令的时候便要和自己顶撞。此番王侁给的情报太过不可思议,若是自己如实向带兵将领交待细节,万一此事不真,恐怕又要落人笑柄。近年来陛下越发忌惮军中结党,自己也越发小心翼翼的侍奉,可现在南征诸将中居然没有一个可以托以秘事的心腹。
思来想去,曹斌最后还是决定派一向用兵谨慎的老将李汉琼带两千龙骑去搜捕所有拜祭唐国先王陵墓的百姓,如果能抓到李煜当然最好,就算抓不到,也不折损自己的威望。
李汉琼出发之后不久,右军都监王侁到曹彬帐中商谈如何接洽江南降臣之事,曹彬便将自己分派李汉琼前去抓拿一应扫墓人等的事情说了,王侁当即大惊失色道:“国华此番误矣,那陈德素来狡诈多计,此番他带出来的兵少,必然会设法虚张声势,掩护李煜走脱,李汉琼素来谨慎,最易中这疑兵之计。若是派前军曹翰,东西班直李怀忠之类的悍将,单纯以力破之,反倒容易成事。”
曹彬一听之下方才大悔,急急忙忙亲自率领三百亲兵,与王侁一道直追李汉琼而去。一直到祖堂山下,看见李汉琼带领的两千骑兵在一座树林前迟疑不前,曹彬乃熟读兵史之人,一问情况便知李汉琼中了空城之计,眼下敌军三十精骑尚在千米之外,背后又有树林可退,自己这边就算发力去追,恐怕也只能捞到一些虾兵蟹将而已。
曹彬正沮丧间,后面的王侁却策马上前,向着树林方向大有深意地笑笑,对他附耳低语数句。
第四十七章 约定
陈德正待率亲兵退入林中,忽然一骑从宋军大队中奔出,跑到近前高声喊道:“前方可是神卫军陈都虞侯领军,江北故人相约军前一会。”
陈德正迟疑未决间,却看见又有两骑越众而出,跟当先拿骑兵吩咐一句后,那骑兵便打马奔回本阵。后来那两骑一骑立在两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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