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
直等到深夜时分,宋军照常高举火把灯烛,一边不停的向城头投射石块和弩箭,一边是不是派敢死精锐尝试着登城,大部分军卒都在营垒中休息。
忽然常州城西门大开,出城的唐军不顾乱箭飞石,也不与城下的宋军多做纠缠,径直从宋军营此时未完工的壕沟和矮墙边,飞速北面而去。
若是守军一开始便弃城而逃,抑或者抵挡两三日便走,围城军队也许就放他们过去了。但双方厮杀这许多日,不少袍泽都在城头殒命,更有人朝夕相处的同乡或兄弟的尸体找寻不见,私下猜测兴许就被唐军在城头煮食掉了。是以无论是宋军还是吴越军都憋着一股火气,无论如何打下城头都要大开杀戒。群情激奋之下,西门外扎营的吴越军将领镇海镇东两军节度副使孙承佑一边向南门大营禀报,一边不顾营中军卒比突围敌军数量更少,径自带兵衔尾追杀过去,拼尽全力要在主力感到之前将突围的唐军缠住。
正在幛中酣睡西南面行营先锋使丁德裕闻听守城的唐军欲逃窜回金陵,急忙起身,连盔甲都顾不得穿戴整齐便翻身上马,带着仓促集合起来的八百骑兵绕行城西向东急追。而吴越王钱俶也架不住左右将领请命,自帅三万吴越军往北追击。命威武军节度事,充两浙都钤辖使沈承礼率军五千进驻常州,扑灭唐军临行前在城中各处,特别是城门处用猛火油点燃的大火。
萧九亲自率领右军两营断后,一边要紧紧跟住慌张北逃的大队唐军,一边要抵挡间或超越本方军队追上来的宋军,不断有士卒受伤掉队,被后面的吴越军刀砍枪戳,瞬间成为血泥。大队人马行军缓慢,没有多久便被孙承佑率领的千余轻装步卒赶上,萧九带着断后军卒停下来,连续发射几轮弩箭,密集的箭雨射得盔甲轻薄的敌兵抬不起头,见大军行出一段距离,方才抛开追击的敌军跑去追赶大军。跑了没多久,孙承佑带领的追兵又跟了上来,这人甚是狡猾,若是萧九不管不顾,被他贴上来近身厮杀,那就真地给留住了,但若是停下来给他一阵箭雨,他便退到弩箭射程之外,总之阴魂不散的跟在后面,使萧九的断后军队疲惫不堪,怎么也无法甩掉这样一支尾巴。
孙承佑的苦斗产生了效果,丁德裕率领的八百骑兵是第二支追上来的军队,骑兵的优势在追击战中发挥无疑,他们的出现不但使断后部队摆脱敌军变成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且丁德裕为了留下整支唐军,还大胆的超越唐军的断后部队,不断的骚扰更前方的行军纵队,虽然因为骑兵人数较少,而南唐军队中有反骑兵能力较强的神卫军作为骨干,丁德裕无法仅靠八百骑兵便冲垮五千唐军,但他的骚扰确实大大的降低了唐军的行进速度。饶是吴越王花了近半个时辰集合三万吴越军,他们还是在天色破晓之时赶上了从常州丢盔卸甲而逃的唐军。
萧九一边督促着各部军将不可四散奔逃,一边还要带着只剩五百多人后军断后,这短短两三个时辰的夜行军对他来说好似比从前的七天还要漫长,眼看东方既白,心中暗暗计算的脚程将近,他反而越加紧张起来,心道:“陈德,为了这场大胜,萧某可算是赤膊上阵,舍生忘死,你可不要让吾失望。”终于,他听到了在前面奔逃的其他唐军陆陆续续发出惊喜的欢呼。萧九将后军暂时交给身边的右军第一营校尉慕容藏统领,命令他不要再管后面敌军的骚扰,全速赶上前军,自己则带领几名亲兵加快脚步往前。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萧九还是忍不住为眼前的情景震撼。在远处的东方地平线上,数万南唐步卒列成的庞大军阵整然肃立,仿佛江南的平原凭空生长出来一片丛林。
为了在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地点与西线宋军决战陈德可谓是绞尽脑汁,可真到了决战这一步,他却采用了最为保守的方法。首先拒绝了部属们提议的伏击,因为江南的地形很少合适的伏击地点,即使有几个地点,不是离常州太近容易被宋军发觉,就是远得也许常州突围出来的军队还没赶到就可能被宋军追上吃掉。他最终的选择是找了一个与常州城距离合适的小块平原,适合摆开数万军队正面决战的地方作为预设的战场。
中央方阵是四千长枪手组成坚强正面,陈德有信心哪怕遇到成千骑兵的突击他们也不会动摇分毫,手持方形盾牌的横刀手保护着中央军阵的侧面。两千训练有素弩手在整个大阵前面站成三列。两万天德军分别在神卫军的左右翼列好方阵,而黑云都则自己找了一块微微隆起的山丘驻马,骑兵们牵着自己的战马站在地上。
各支部队都打着自己的旌旗,在晨风中微微招展。军阵上方,一轮红日喷薄欲出,士卒们身上的铁甲反射着强烈刺眼的红色光芒,仿佛神兵天将一般等待着匆匆而来的敌军。
第五十二章 野战
看着远方的吴越军仿佛一群羊般乱哄哄挤做一团,校尉柏盛嘴角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一丝藐视的微笑,牵动上次陕口之战留下那条虬结的刀疤,方令人看得出这个左手掌着一杆旌旗的军校不是一尊铜像。柏盛身穿红色的纸甲,胸前挂着三道金黄的穗带,这表明他是神卫左军中的首席校尉,而他带领的第一营则是左军最精锐的力量。上次陕口突围时柏盛和他的营紧跟着指挥使陈德左冲右杀,最后柏盛在混乱中被一名宋军迎头一刀砍中面门,便人事不知倒在死人堆里,员额五百人的第一营战后仅存五十七人。若不是陈德坚持收尸队要一个个给死去的军卒合上眼睛,凑巧发觉他还有呼吸,也许锦帆军校尉柏盛便被活埋了。从此以后左军第一营便是陈德最为信任的精锐。这次生死大关令柏盛忽然发觉战争和死亡都不像以前想想那么可怕,反而心中对将来的战斗有一种隐隐的渴望。望着里许开外,忙着集合整队的吴越军和宋军,耳听着顺着晨风飘过来敌军中的阵阵喧哗甚至是吵闹之声,柏盛竟然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心道,你们就快点列队吧,整齐的羊群,杀起来比一群满地乱跑的鸭子要利索。
陈德觉得女真人能够一举掀翻契丹和大宋两个王朝,足以说明古代战争中底层士卒的勇气几乎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若是汉人军队稍有战斗到最后一人的勇气,中原地区庞大的人口规模就决定了他几乎是不可能被征服和占领的。因此陈德蓄意给校尉以下军将们灌输了一种蛮勇的观念。骄傲和轻敌不是严重的错误,而怯懦才是不可饶恕的缺点。所以从锦帆军到神卫军,老兵们越来越关心的是如何获胜立功,如何争取到战阵的第一排位置,而不是如何保全性命。
当目光收回到眼前,柏盛的眼神中的轻蔑逐渐隐去,全化成了尊敬的神色,陈德立马军阵之前,身旁李斯为他掌着“大唐神卫都虞候”的朱红大旗正迎风猎猎飞舞。初生的朝阳放射出万盏光芒,从他的身后照向前方。从列阵待敌的神卫军军卒的角度看去,他的背影仿佛披上了一件火红的大氅。
而坐在马上的陈德则享受身后中央方阵所逐渐蓄积起来的气势,中央军阵向南北两翼伸展出三百尺,间隔着一个方便弩兵退后的宽大空隙,是天德军两万士卒列成的两翼方阵。虽然陈德对他们的战斗力并不了解,但从此次列阵的情况来看,胡则对天德军的整编卓有成效。不愧是是历史上困守孤城坚持了三年之久的名将啊,陈德心中暗想。阳光将长矛营方阵照射出整齐的尖锐影子,笔直的指向前方敌军的方向。
不用回头,陈德也知道身后的数万虎贲都在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他只要一个命令,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冒着白刃和箭雨一往无前。他在等待,等待敌人积攒起和自己决战的勇气,若是太早发动突击,恐怕他们会望风而逃,击溃战的效果要比歼灭战小得多。
吴越王钱椒脸色阴沉的看着前方,当沈承礼向他禀报说前面遭遇了大队唐军之后,钱椒心中就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钱王,唐军来者不善,撤吧。”镇国都指挥使王谔勒马停在钱椒身旁,连马儿也感觉到对方军阵中传来的隐隐气势,铁蹄不安的刨打着红色的泥土。
见王谔这等宿将居然也露出怯意,钱椒心中更加感到失望,他看着在左前方山丘上歇马的黑云都,没有说话。黑云都乃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强军,人马都罩重甲,冲阵时势不可挡。而且由于江南少马,自从建军以来就以步军作战目标。若是黑云都与北方轻骑对阵,倒很难占得上风,但只要自己敢在黑云都军前撤退,这些砍惯步卒的骑兵在追击中绝对会将自己撤退的军队完全击溃。王谔顺着钱椒的目光看去,也不再说话,自退下去部勒镇国军准备接战。
大宋升州东南面兵马都监丁德裕看着对面的严整军阵也是心中打鼓,自己带来的五千禁兵在常州城下损失不少,这次追击匆匆忙忙跟上来的仅有两千余人,其中骑兵不足千人。大宋军队虽说以步卒为主,但对骑兵的战斗力还是非常清楚,对江南军队的战斗中,曾经不止一次凭借优势的骑兵占得上风,但在今天的会战中,仅就骑兵数量而言,东南面行营落在了下风。更别提从旗号上看,对面的骑兵是陛下在见到南朝使臣时都会特意问起的黑云长剑,天下有数的几只精兵之一。想到这里,丁德裕开始不由自主地四下张望,万一战事不利,如何带领着手下这八百骑兵快速脱离战场,事后大可以将战败之责推给吴越人,若是被唐军生俘或是阵斩,那就不好说了。
半夜从常州城追到此处的吴越军当真是疲惫不堪,兼且饥渴交加,如果不是一直被追逐胜利的意志所鼓舞,几乎早就在半路上就要倒下休息。眼看就要追上常州逃出来的唐军,一泄心头之恨,突然遇到这么一支唐国大军守在前面邀战,数万士卒中倒有一大半泄了气,不少人干脆精疲力竭的坐在了地上,只等将领过来又打又骂方才嘟囔着站回到行伍中去。
见前面的吴越军终于站好了队形,陈德禁皱的双眉方才舒展开一些,他举起马鞭,身后数千士卒一起提起手中的长矛,发出整齐的一声响,两旁的天德军骚动着也先后举起刀盾,个别站僵了的军卒趁别人不不注意轻轻的松活着手脚。停顿了数秒,陈德将手中马鞭向前一指,自己轻轻调整胯下马匹的姿态,两千弩兵迈着整齐的步子,超越了原本站在军阵之前的将领们,慢慢地向敌阵逼近,陈德等将领则拨转马头,马匹迈着轻快的跳步离开宽大的中央方阵正面,给挺矛向前的四千长枪手让开前进的道路。而长枪手们在轻快鼓点伴奏下肩并着肩整齐地向前移动,校尉柏盛就行进在第一排长枪手的最左边,他挺出的长枪上挂着一面旌旗,引领着第一营五百名士卒以同样的速度往前行走。
稍微慢了中央方阵半拍,天德军的两个方阵很快从后面赶了上来,然后以同样的速度与中央方针保持在一条水平线上。在三个方阵之间的宽大空隙上,是手持横刀和方盾的老兵组成稀疏的若干小型方阵,既能使前后纵深位置不同的军队能够通过这些空隙交换位置,又能防止敌人一下子从这两个空袭渗透进来。而陈德和他的亲兵营则慢慢地通过这个空隙调整位置,最终行进在整个推进方阵的纵深处,无论敌军从哪个方面发起冲击,都不太可能一下子将唐军的指挥中枢打掉。
敌我两方都视为最精锐的黑云都仍旧留在平缓的山坡上作为预备队,这也是陈德与呙彦约好的。“骑兵是江南军队最珍贵的财富,万不得已时不能轻易损耗。”这是陈德说服呙彦时,让吝啬的黑云都指挥使最终下决心参战的关键说词之一。
在离敌军还有大约八百步时,吴越军的一枝弩箭落在了缓缓推进的唐军队形前方,吴越军的军校一看射程已够,便大声发令,顷刻间,利箭如同狂风暴雨一般向正在前进的唐军袭来。虽然穿戴了全副的盔甲,但总有人被箭穿透盔甲的间隙,闷哼一声道在地上,暂时让行军的队列出现一点点波纹,两翼的方阵甚至出现了一点点慌乱,但中央方阵的步军却仍然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向前走着,他们目视前方,好像不是行进在箭如雨下的战场上,而是行进在金陵的大街上,接受百姓们祝捷的欢呼。中央方阵的镇定影响了两翼,天德军中本多是南唐名将刘仁赡旧部劲卒,此刻见主军强悍如斯,更加不欲落人之后,轻微的慌乱之后便和中央方阵一样镇定往前推进。
一直到接近敌阵三百步时,前方的弩兵才停下来,向敌军发射出持续的弩箭。强弩在这个距离显现出惊人的穿透力,前排许多吴越军和宋军士卒都是直接被弩箭穿透胸前铠甲甚至是头盔倒在地上。弩兵们一边发射,一边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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