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
易商人的评估又高了几分。
踏入花厅,见康屈达干正坐在交椅上品茶,眼睛打量着恰好当值在周围侍立的一个粟特子弟,这人名叫石元光,乃是康屈达干一名老掌柜的大儿子,来这里之前在粟特人中也算是一条汉子。从前石元光见着康屈达干总会笑嘻嘻的上前问好,此刻因为身在值守,居然一言不发,只顾挺胸膛直立在厅堂中,全当是别的客人前来拜访陈德并无两样。
康屈达干心中暗暗点头,他在乎的并不是这一百个粟特子弟训练的成效,而是陈德这个人毫不藏私、斤斤计较的气度胸襟。石元光交给陈德不久,隐隐间已经有了骠悍军人不可侵犯的气度,与陈德别的亲兵乍一看去并无区别,看来陈德确实是悉心训练他们,并没有因为他们是粟特人,未来将要离他而去而另眼相看。
“老康屈达干,这次你给我带来多少珍贵的镔铁啊?”陈德笑呵呵的跟他打招呼,张开双臂按照粟特人的礼节与康屈达干拥抱。
康屈达干也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和陈德拥抱之后才大声道:“老粟特人在金陵的产业处理得差不多了,明天出发去广州,临行前来看陈将军。”说这一指花厅旁摆着的十个漆黑的木箱,笑道:“那日和陈将军约定后,吾立即通知了各个港口的掌柜派出人手乘坐最近一艘开往天竺的船前去采买镔铁。谁知恰好有一批东西从海上过来,原本要运到契丹,老粟特知道陈将军这里是着急用的,二话不说当即给要下来,先运到这里,喏,就是数量少了一点,不过五百斤而已。”说着便带着陈德走到木箱旁,示意伙计将这些木箱打开。
“五百斤是少了,不过,你这份情我领了,你跑到广州去,还欠我的四千斤镔铁可不要赖账哦。不然的话,等宋军退走,你要回金陵的时候我跟你算账。”陈德笑嘻嘻的跟他开着玩笑,一边看康屈达干的伙计用力的拿铁棍将箱子撬开,这可是传说中的乌兹钢啊,不知道两斤钢够不够一个两尺长的钢质矛头,五百斤钢刚可以造二百五十个矛头,还不够武装自己的牙军营的,想到这里,陈德脑中就蹦出两个字,恨少。
但是随着箱子盖被撬开,伙计用手拔开表面上的干棕榈叶和芦苇杆,陈德的眼睛就彻底发直了,箱子里装的不是镔铁条,而是有着妖异得有些耀眼的花纹的上好钢刀。
陈德一个箭步走上前去,自己拿起一柄刀来仔细打量,只见刀是弯刀的形制,长近四尺,入手大概五斤重,刀身上布满了各种花纹,如行云流水,端的是美妙异常,一看便是花费了无数功夫打造的宝刀。陈德回头看着康屈达干问道:“老康,这是这么回事?”
康屈达干微微一笑,伸手也从箱子里拿出一柄弯刀,他虽然年纪甚老,头发胡子都已花白,可一旦拿起钢刀,却给人一种老当益壮的感觉,他轻轻的在刀背上用力一弹,微闭着双眼听着刀身震颤发出的嗡嗡之声,笑道:“这些钢刀都是由撒马尔罕最好的工匠用镔铁打造而成,每柄重五斤,这里一箱是十柄,一共十箱五百斤镔铁,老夫还欠陈将军的四千斤镔铁。”
“什么?”陈德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脱口而出了他那个时代对波斯宝刀的熟悉称谓:“你说这是大马士革刀?”
“大马士革的刀匠如何能和我们撒马尔罕人相比。”康屈达干有些不满地看着陈德,仿佛为了证明他这句话的正确性,他特地从怀中拿出一块丝绸的手绢,轻轻抛到空中,手中之刀用力一挥,将丝绢斩为两截,而丝绢竟然像根本没有被劈中一样,两截仍旧照着原来速度缓缓的落在了地上。
价值千金的波斯宝刀,远远比未经加工的镔铁贵重,康屈达干居然一出手就是一百柄。甘词厚币,必有所求,这个简单的道理陈德还是知道的,他看着康屈达干满是皱纹的笑脸,一边心中想着自己到底有什么东西是这个老粟特人要算计的,一边笑着问道:“老康啊,你可以当它是铁,我却不能不当它是宝刀,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一出手就送这么阔绰的东西,对我有什么要求?”
康屈达干净利落的将刀放入箱子里,动作麻利得简直让陈德怀疑他做商人之前也许就是当刀客赚到的第一桶金,然后才直起身拱手道:“我想让陈将军将这批弯刀全部交由在将军麾下的我族子弟使用。若是将军首肯,下次我再献上五百柄同样的钢刀充作镔铁还债。”他话音刚落,便听到自己身边的石元光的呼吸粗重了起来,这般宝刀,就是这些粟特的精英子弟平常也未能佩戴的啊。
“绝对不行。”陈德的回答丝毫不留余地,他有些同情得看着表情失望的康屈达干,解释道:“军中袍泽兄弟,我从来一视同仁,绝不以他们是异族而有所区别,若是此番因为你这一百柄刀而变,让军中兄弟有了生分,岂不是因小失大。”
康屈达干尴尬的笑笑道:“如此说倒是老粟特小心眼,”他顿了一顿又问道:“不知将军打算如何分发这些钢刀?”
“照军中规矩,自然是比武夺刀。”陈德笑道,这个法子最为简单实用,而且他刚才已经想得清楚,弯刀这种武器不适合自己准备在军队中采用的战术体系,只能作为勇猛战士的随身武器了。要说实用还不如给自己一千斤镔铁,打造足够武装一个营的长矛头,不过这些波斯宝刀,还真是不错啊,陈德一边想一边贪婪的欣赏着手中钢刀上美丽的花纹,若不是顾及康屈达干就在旁边,他就要立刻在这花厅先舞上一阵了。
第五十九章 信仰
康屈达干闻言,若有所思地问道:“难道将军能够容忍自己的士卒信奉不同的神灵么?”
陈德用手指了指心脏,反问道:“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谁能阻止人们在心里信奉他呢?”他指了指康屈达干笑道:“如果有人要强迫你放弃自己的信仰,恐怕你宁死也不愿意吧。”
康屈达干没想到陈德这么回答,肯定地点点头道:“财富或性命,都不能让我背弃伟大的阿胡拉。”说完他用手捋了捋自己的花白胡须,又道:“陈将军似乎和许多大人不一样,对信仰有很深的研究,冒昧的问一句,陈将军信仰什么神灵呢?”
陈德见他如此追根问底,不禁皱眉道:“我是读过一些关于信仰和神灵的书,至于我的信仰么?”他顿了一顿道:“我还很年轻,有足够的时间去寻找一个正确的信仰。”看着康屈达干立即流露出来的失望表情,陈德又笑道,“不过我认为,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存在的话,他的一定会给我指引一条光明之路的。”
康屈达干认真地倾听后,看着陈德沉声道:“陈将军,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没有说话。刚才那些不情之请,还请你不要怪罪。希望我们有相聚在阿胡拉的天堂的花园里的一天。”
陈德微笑着端起茶碗道:“如果有这一天,我一定会跟你欠我的四千斤镔铁。”两人都哈哈大笑,康屈达干便起身告辞而去。
次日清晨,陈德匆匆忙忙吃完早餐,因为前些日子的消沉耽误了很多事务的处理,他连每日的早操都没有参加,赶着将前段时间辛古和萧九二人传递过来的报告翻阅完毕,吩咐飞鸽传讯常润二州加紧训练士卒阵战之道,准备在需要的时候入援金陵,又让辛古、萧九二人将近日准备发展的兄弟会成员名单禀报过来。处理完这些文牍之事,他便带着亲兵去拜访现在总领金陵防务的天德军指挥使胡则,跟他讨要关防巡看金陵城墙,好预判未来万一战事吃哪处是最可能被宋军突破,提前做好应对之策。陈德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帮助唐国守住金陵也算是对得起李煜了,然后就可以带着黄雯远走高飞,这个时代地广人稀,找寻一个肥沃的荒芜之地建立一片新天地,比在皇权统治下生活更适合自己。
来到天德军的衙署,却被告知,自从宋军击败湖口大营之后,胡则就将办公的地方搬到了能够遥望宋军大营的石头城上,据说连被褥都搬了过去。陈德心中暗自惭愧,待来到西城楼已是正午时分。
这金陵城的西北面城墙就是依山而建的石头城,城墙高达两长五尺,蜿蜒于地势险峻的石头岗山脊梁之上,红色的山体和青色的城砖融为一体,端的是易手难攻。在最容易遭受攻击的城西北角上还修筑一座巨大而坚固的砖石箭楼名叫虎踞楼,被胡则暂时作为办公之处。
远远望去,宛如一条砖石构筑的长龙盘踞于雄伟山势之上,箭楼犹如龙头狰狞的盯着西北方牛头山宋军大营。
闻听的陈德要巡看城防,胡则笑道:“这些时日不见你的踪影,老胡还以为你生病了,无奈城守重任在肩,无法前去看望你。我每隔几日都会沿着城墙巡看一便,来,老哥这里午饭不若你府上的美味,先垫垫肚子,我亲自与你一道去。”说着递过来两只厚实的牛肉胡饼。
陈德笑着接过来咬了一口,饼硬梆梆的,差点把牙硌着,这胡则已官居节度使,吃穿用度却和普通军卒相差无几,单凭此点,就令许多锦衣玉食却无能的官员汗颜。想到这里,陈德便甩开腮帮,三口两口将手中的食物吃完,又端起茶碗猛灌一气,用袖子擦了擦嘴巴,咧嘴笑道:“吃好了,咱们这边出发吧。”
此时的金陵城不若后时那般大,东南西北四面城墙加起来却也有二十多里长,城墙上端宽度是二丈五尺,能够摆放得下巨大的床弩,骑兵也能在城墙上活动,城墙下端宽度超过三丈五尺,高二丈五尺。整个城坯是夯土而成,但外面包了一层比土坯更加坚硬的砖石,整个城墙显得十分坚固。围绕全城都有宽大而深的护城河。它既是环城水运道,又能有效增强城墙防御的坚韧性,护城河与大江、秦淮水,以及城内水道连接,流经城内各坊。而城内水系和城外水系的沟通,主要靠白天通航,夜间锁闭的东、西水关。
离开石头城,陈德与胡则二人首先来到紧控长江水道的西面水关,也就是龙光门。由于此门极为重要,敌人很可能借助水军直接冲杀入城,所以胡则布置了重兵防御,不但在龙光门内侧的两座瓮城上都步下重兵,还赶制了带着各种倒钩尖刺的铁网布在水底,防备宋军派人潜入城中。水关内外各有一座木质加包铁皮而成的厚重大门,平日只用粗大的缆绳悬挂在城门楼上,一旦战士吃紧,便由力士斩断缆绳放下,彻底堵死水门。
“这就是千金闸。”胡则介绍到,说话间,负责镇守水门的凌波都虞候、讼江巡检卢绛上来相见。他在军中资历远超陈胡二人,早就拜上柱国,为节度使也在二者之前,所以陈德与胡则都一起向他见礼。
卢绛呵呵笑道:“两位老弟跟老卢这么客气,莫不是看不起老军汉。”说着伸手将胡则搀起来,他指着水门幽深的门洞道:“宋军有多少人敢进来,老夫就留他多少人命在这里。”
“好,卢将军真是老当益壮。”胡则击掌叹道,这时旁边的士卒闻听大名鼎鼎的陈节度前来巡看城防,都围在一旁看热闹,卢绛笑道:“老了,陈将军未满三十而官拜节度使,真是羡煞老夫手下这些壮士,他们可都是和仰慕你的。”说完向身后招呼道:“钟麟、钟杰、钟英你们三个混小子,平日里不是说从军当如陈节度吗?还不过来参见。”
围观的军卒哗的哄笑起来,倒有几个穿着校尉服饰的年轻将官月中走出,对三位节度使行以军礼。其中卢绛已是年过花甲的老将,胡则正当壮年,而陈德年级不过二十多岁,而且由于生活条件比这时代的大多数人要好,看上去竟刚及弱冠之年一般,却已做下偌大功业,端的让这些年轻将领羡慕慨叹。
卢绛笑着介绍道:“这是犬子,年纪也不小,不及两位老弟多矣,老夫百年之后,还望两位老弟多多提携他们。”
陈德见这三名青年校尉都是英气勃勃,心道,这便是上阵父子兵了,不由叹道:“将门虎子,果然不凡。”转身对卢绛道:“卢将军乃是军中长辈,吾当与三位虎子兄弟论交。”胡则也点头称是。
卢绛颇有些满意陈德这低调的态度,叉腰笑道:“休提将门二字,陈将军,你不知道我卢家乃是书香世家,我曾祖还做过状元哩。”
见胡则和陈德大为吃惊的样子,卢绛不由的得意的大笑道:“确实如此,不过老卢第一个做了不肖子孙,先父将我送到白鹿书院求学,可是我实在不耐那腐儒做派,只是喜欢跑马射箭,于是便纠集一帮好兄弟投了军。害的他们几个跟着我当被读书人看不起的军汉。”言虽如此,语气却颇为傲然。
胡则对陈德道:“陈兄弟,老哥我是个粗人,不过卢老将军却同你一样,乃文武双全之人。做得一手好词,年轻时也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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