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
那人踌躇片刻,道:“萧秦,大辽国皇帝陛下的一名家奴而已。闲话少说,赎人的银钱你都带齐了没有?”话音刚落,便用凌厉眼神扫视左右,让一些才抬起头来喘口气的辽官忙不迭地又将头低了下去。
萧氏乃辽国大姓,契丹皇后都是由萧氏选出,曾为《天龙八部》中萧峰扼腕叹息的陈德对这个姓氏自然熟悉得很,因此凭空对这萧秦生出一丝好感,沉声道:“一万两千两百零五两足色黄金就在山下岚州军中,只消汉民交割完毕,自当奉上。”为赎人所动用的这批黄金乃是金陵陷落时李煜所赠,陈德心道,这笔钱财用在此处,想来虔心向佛的后主也会备感欣慰。
他话音刚落,大帐之中便响起一片惊叹之声,万两黄金,即便是契丹大贵族也难见到的一笔财富啊,望向陈德的眼神中便多了不少艳羡和贪婪。
“携带万两黄金,孤军深入吾大辽边境要地,陈德,你的果然胆子很大,看来宰了曹彬侄儿的事情是真的了。”那辽国贵人突然笑道。
看他绷紧的面皮松下来,旁边侍立的契丹贵族和武将无不在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把生怕这不知好歹的南蛮触怒上官的担心收了一些回去。
“好,吾这边带你到外面去观看交割,只要人*割完毕,你立即让你的部属将黄金交出。”说完,萧秦从座位上站起向帐外走去,他身形颇为魁梧,竟然比旁边的契丹武士还要高半个头,比陈德也略高一些。
陈德和他并肩而行,李斯和其它辽国达官贵人也跟在后面。契丹贵族脸上都有些兴奋之色,近万人口的买卖和万两黄金都不是常见的,就算是恰逢其会沾不着好处,回去也好和旁人吹嘘一番。
外面适合观景处,早有奴仆在为萧秦安放好座椅,面前几案上摆满了各色果品珍馐。这萧秦看了身旁的陈德一眼,并不坐下,只并肩和他一起观看下面汉人民户的交割。
于伏仁轨为尽心办事,竟然不知从何处寻到几台大秤,还巴巴地用马车运过来,让交割的汉人民户一个个的过磅称重,有面相老成些的,他还要掰开嘴唇细看牙口,当真把人当做牲口一般检视。若不够斤两,或者牙口偏老,或是耳聋眼花的汉人民户,他都要退回契丹营中。契丹人似乎也早有准备,此番带来的汉人民户远远超过商定的七千,大约有万余之数,也不怕于伏仁轨挑拣。
见此情此景,萧秦有意无意瞥着陈德,脸上似笑非笑,不知从何处拿起一块玉佩在手中把玩。
陈德却被气得够呛,当着契丹人的面不好发作,只寒着一张脸盯着下面的交易场面。
直到正午时分,于伏仁轨方才挑拣完毕,长出了一口气,对陪同他的契丹军官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挑满七千之数,两旁守候的契丹军卒当即将仍不断带过来的汉民拦在路中,作势要将他们驱赶回围栏里去。
然而围栏中不少汉民见此情景居然骚动起来,不但不肯走回,围栏里面的人还拼命往边缘拥挤,就算是被契丹军卒拿马鞭抽的满地乱滚也不肯回到围栏当中。
原来供岚州挑选的汉民之中,不少是一家都在的,好些父亲被挑中,儿子还留在栏里,丈夫被挑中,妻子还留在栏里,适才还无所觉,此刻眼看一家人就要两厢分离,生离死别里那种撕心裂肺地痛楚,却让这些平时忍气吞声的汉民宁愿被打上几鞭子,也要再多看亲人一眼,多喊上两声。
围栏这边哭声喊声响成一片,被挑到岚州一侧的汉民也躁动起来,哭儿喊娘之声四起。周围的契丹军士眼看弹压不住,纷纷上马提刀赶了过来,打算砍翻几个汉人以儆效尤。吐浑军见惯这般场面还不怎么,南来的神卫军步卒却再也按捺不住,陌刀营、横阵营、拔山营纷纷亮出了兵刃,骠骑营骑兵也眼望着辛古,只等他一声令下便要冲出去截住契丹骑兵。
眼见场面就要乱起来,周围的契丹哨卫吹响警号,早已埋伏的数只契丹骑兵当即上马,只闻地面颤动,远处烟尘滚滚,大群骑兵急速朝着马邑榷场而来。
情势一触即发,萧秦却负手而立,他在马邑早调集五千骑兵严阵以待,自是不惧岚州客军,只看着陈德,冷笑连连。
陈德却沉声道:“萧贵人,吾有一个提议。”
“说来听听。”
“吾不忍看民户妻离子散,欲将他们全部买下,不过此趟黄金未带足够,可否让岚州军先行将人带回,此后自当将不足部分黄金全数补齐。”
“哦?”萧秦举手示意,他身旁的卫士拿出一只号角呜呜地吹奏数声,榷场中的契丹军卒便收刀而立,不再靠近汉民,远处的马蹄声也渐渐止歇。
“陈将军,吾明人不做暗事,这些未被挑出的民户大都是不满足贵方条件的老弱,那交易的价码,可是照旧?”萧秦盯着陈德,意味深长地问道。
“既然是我方请求暂时赊欠,那自当有相应让步,价码照旧,人我全要了。”陈德迅速答道。
“今番我朔州各部共带来汉民一万一千五百二十七口,比先前讲好的七千口尚多出五千余口,去零就整,一个月内若不送来价值七万贯的钱物,吾便亲自到岚州来取。”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陈德伸出右手,和萧秦在空中击掌,算是在众人见证下立下合约。
地下契丹官员见状,察言观色,不待萧秦吩咐,立刻将这新的合约传令下去,将围栏中剩下的汉民带到到岚州军一侧,和原先被挑出来的那些人拢做一堆。原本以为要生离死别的家人团聚,纷纷抱头痛哭起来。
“陈将军果是快人。”眼看生意做成,萧秦似乎颇为高兴,“某交你这个朋友,来,你我回到帐中痛饮一场!”
陈德却拱手道:“谢过萧贵人,吾恐道路不平,只欲早些护着这些民户回返岚州。”
萧秦有些惋惜地,他沉吟片刻,看着陈德道:“陈将军可是担心马贼。不怕,汝可放心吃饭,吾正巡行边境,罢宴后率军将你等送到岚州边境。”他抬眼望了望下面严整的岚州军阵,也不再征询陈德同意,便吩咐手下宰羊烤肉,招待岚州军全体军卒一同聚餐,远处的契丹骑兵也缓缓开到近前,围成数个营地。
马邑山谷中的契丹军、岚州军见危险已过,便都各自在营地里开怀大嚼,契丹人豪饮,善歌,一时间山谷之中篝火熊熊,肉香阵阵,歌声缭绕。唯有那些身形单薄的民户,畏畏缩缩的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吞咽着岚州军士卒递给他们的面饼和食水。
注1:这里的交易钱款,是按照古时一贯钱当一两白银,白银与黄金十比一的比例计算的。
注2:李煜以黄金相赠见《南唐书…后主书》
煜以藏中黄金,分遗近臣办装,张佖得金二百两,诣彬自陈不受,请奏其事。彬以金输官,而不以闻。
作者:考虑到张佖官不过监察御史,朝臣中排位还在陈乔徐弦张洎等人之后,后主赏赐竟有黄金两百两之多。既然陈德是托孤之臣,又要养兵,相赠大量黄金应该也是合理的。
先前有人埋怨笔者不该安排主角保南唐,引用保大宋的曹彬的一句话,好官不过多得钱耳。后主出手大方,岂是赵家二郎可比,连打下了晋阳都没得赏赐,简直没天理了。呵呵,说笑了。
萧秦的真实身份后面两章就会揭晓,相信很多读者都已猜到了。
第九十三章 遇袭
没有酒的宴席总是结束得很快,午时未过,萧秦笑道:“草原人待客原本一定要喝马奶酒,陈兄护送汉民心切,午后还要赶路,今日便不饮了,下次有机会到上京,定要一醉方休。”
至此,陈德也看出萧秦留自己用饭是虚,寻个由头护送自己这支半军半民的队伍到岚州边境才是实。虽然弄不清他的真实意图,这份人情却不能不领,当即慨然道:“若萧兄有机会到岚州做客,德舍命陪君子也要与你喝个痛快。”二人一起大笑,萧秦招当即呼手下亲军结束宴饮,与岚州军一起开拔。
此番奉萧秦之命聚集在马邑的契丹军虽然众多,但都是朔州地方契丹贵族的部属。众贵族只因参与了这场奴隶买卖才领军前来助阵,收到黄金后便纷纷向萧秦告辞离去。是以护送陈德的萧秦本部实际只有一千精骑。
人数虽少,但萧秦身份是辽国朝廷特使,所带的骑兵出自皇家皮室亲军,不管是心存不轨的契丹贵族,还是想要火中取栗的边境马贼,挺而走险之前都要掂量一下,袭击皮室军的人,是否有能力承受上京的雷霆之怒。
一路上,辛古所率骠骑营远远放出十里开外斥候圈子,皮室军的人再在五里左右放出探马,外间稍有风吹草动都逃不出耳目。
“陈兄请看,这处乃是东汉时屯边的边民遗迹,只因汉末黄巾之乱,诸侯并起,马贼横行,村民被迫放弃了这里。朔州乃中原和大漠的分界线,每当中原兴盛,便有无数汉人在此屯垦生息,中原变乱,则又荒废。大辽朝乃胡汉共主,故百年来虽然中原板荡,朔州的居民非但不见减少,反而繁衍日盛。”萧秦指着一处残垣断壁道,他兴致颇高,一路扬着马鞭向陈德介绍北国风光,路过一些古代战场遗迹时,更指点点江山,显得胸中颇有沟壑。
陈德与他并辔而行,并不多说话,只留心着周围的地形。朔州乃是燕云十六州之一,雄峻的山峦犹如天然屏障,隔断南北,契丹得燕云十六州,一是地势之利、二是汉人之力,终成大朝气象。不过辽国对燕云的经营也当真用心,沿途只见地形险要处皆有建有寨堡,广阔的草原虽无兵马驻守,但部落男丁人人持弓佩刀,只要一声令下,立成数万骑军,战力稍差一点的中原军队就吃不住这狂风暴雨一般的骑兵集群。
半日时间转瞬即过,红日西斜,二人看好一处山丘,便引领军民扎下大营。万余汉民被大军围在当中,锦帆营、横阵营、拔山营、辎重营以大车首尾相连,结成坚固的外围车阵,防御敌人和野狼侵袭,骠骑营、白羽营、陌刀营屯驻于外营与民户之间,以便保护民户不受冲入敌军伤害,同时防止民户骚乱冲击外围防线。萧秦则引契丹军挨着岚州军择一山丘扎下大营。
辛古整日都带领骠骑营在外游荡,直到日暮时分才回到营中休息,陈德亲自递给他一皮袋水。
辛古接过水袋猛饮一口,望了望不远处契丹人的营帐,他是契丹人,此刻见到母族的军队,脸上神色却有些漠然,对陈德低声道:“大人,这伙人来历可不寻常,吾看他们旗号行止,乃是卫戍皇帝的宫分军,向来跟随皇帝左右,不知为何跟了这汉人达官,你可要多加小心。”
陈德原本以为萧秦不过是汉化了的契丹人而已,奇道:“萧秦是汉人?你又怎的知晓?”。
辛古睁大眼睛看着陈德道:“好牧人闭着眼睛就闻得出是牛是羊,汉人还是契丹人一望便知,这萧秦定是汉人。”
听他说得恳切,陈德也便信了,兴许好像后世日韩人和国人虽然长得很像,但一堆亚裔里面,中国人却能一眼看出哪个才是同胞,这辛古既熟悉汉人也熟悉契丹人,自然能分辨清楚萧秦的种族。这也恰好解释了他为何要向陈德示好,又亲自带兵护送这批汉民的缘故。
抬头朝契丹人营地望去,宫分军早已搭好皮帐,皮帐之间燃烧着熊熊篝火,萧秦坐在营中一处空旷的高坡之上,一边饮酒,一边看着契丹士卒在营内外进出忙碌,似乎是察觉陈德等人,将头转过来对着他们微微一笑,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烧烤肉类烹煮晚餐的香味吸引了野兽,营地四周不时传来阵阵狼嚎,但这里人多势众,除了那些汉人民户显得有些害怕之外,不管是岚州军还是契丹人都若无其事,只在营地外面又多点着几把篝火而已。
众汉人民户一路上被岚州军护卫在中间行进,慢慢清楚了此番并不是被胡族转卖,而是岚州节镇将他们赎回汉地,多有喜极而泣的,此刻有的一家数口依偎在篝火之旁,有的胡乱凑在一起互相取暖,躲躲闪闪地往周围的军卒身上打量,确认这就是汉军,多少人将自己的大腿拧得乌青一片,才相信这不是梦中。
塞外草原露宿,夜里寒气逼人,岚州军并有宫分军那般奢侈的皮帐,军卒在面部颈项等露出部位涂满驱逐蚊虫的草药,一条羊皮毯子裹住身体便篝火旁席地而卧,数着星星入睡。陈德与士卒同甘苦,自然也是如此。
月朗星稀,陈德紧裹毛毯,没有污染的夜空显得格外深邃,星星一闪一闪,偶而一道流星划过天空,营中万余汉民露宿野外,虽然寒气逼人,但身处汉军遮护的大营之中,颠沛流离的牛马生活恍如昨日,直觉心中平安喜乐,在对未来的憧憬中不知不觉进入梦中。
沉沉酣睡中,陈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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