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
彪悍的,善战的,野心勃勃的契丹具伏佛部,在北边的风沙中强悍地生存下来的具伏佛部,曾经为契丹族贡献了无数勇士的具伏佛部,就在这一次以卵击石似的逆袭中流干了所有的血。旬日后,接到消息的其它部族,将它的牛羊和女人一抢而空。
在韩德让眼里,此刻杨家骑兵所至之处,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将尚且能够凝聚成团的朔州契丹骑兵冲散、打垮,敢于抵抗的勇士往往一个照面便被精于大枪术的杨家骑兵挑落马下。饶是韩德让久经战阵,也未看过这般恃强凌弱的打法。刚才还叫嚣着要把汉狗斩尽杀绝的契丹人,此刻只恨马儿少生了四条腿。
“杨无敌来了”,“汉人援兵到了”,“快跑吧!之声周围契丹部族骑兵中此起彼伏,后路被断的恐惧,杨家长久积压的威名,如同瘟疫一样蔓延,稍微训练有素一些的朔州骑军和这些部族兵早已混杂在一起,被惊慌失措的部族兵裹挟着无法组织起任何有意义的反抗。
“刘继业纵横北边数十年,真乃契丹之劲敌。”韩德让一边暗叫侥幸,一边神情复杂地注视着杨家骑兵如狼似虎地驱赶着契丹兵四处抱头鼠窜。陈德所领的白羽营、骠骑营、陌刀营也加入了反击的行列,纷纷找近处尚且能战的契丹骑兵厮杀。宫分军却聚在韩德让周围,两不相帮,论情理,朔州契丹先攻击宫分军,刘继业发兵救援乃是友军。但刘继业乃契丹人心中大敌,每年不知有多少南下掳掠的契丹好汉折在河曲杨家大枪之下,要让契丹宫分军与杨家骑兵携手追杀同族,却是强人所难了。
草原部众作战,胜如烈火,败如山倾,此刻最为强悍的几个部落都被杨家杀败,其它的哪里还敢去捋虎须,头人们纷纷带着亲信勇士拨马逃走,杨家骑兵和陈德所率的骠骑营、白羽营不依不饶地追出十里开外方才回转。这一仗,朔州契丹遗尸数千,战场上遍地皆是无主的战马。
“岚州陈德,见过刘节度大人。”虽然私下里都管刘继业叫做“杨无敌”,但汉主钦赐国姓,约为兄弟,乃是难得荣宠,是以当面都称呼其为刘节度。人的名树的影,中国历史上的名将悍将智将猛将如恒河沙粒,最终为世人所最津津乐道的却是杨门虎将。虽然许多故事情节都是编造附会,但若非杨氏一门洒血戍边的义举,百姓又怎会众口传诵。陈德对刘继业仰慕已久,虽然他自领节镇,却是照足了下级参加上级,晚辈参见长辈的礼数恭恭敬敬行礼下去。
杨业面容清瘦,眼神深邃,紧抿的嘴唇上蓄着短须,一望而知是个沉默寡言的厚重之人。他取下头盔交给王贵,仔细的打量新掌土浑军的后进陈德,伸手搀道:“陈指挥无需多礼。”指着山上相互搀扶着欢天喜地的汉民道:“陈指挥行此大仁大义之事,刘某自当鼎力相助。”说话间眼神直接瞟过站在旁边的韩德让,仿佛那边是一处透明的空气。
韩德让有些尴尬地笑笑,自己走到一旁让岚州军随军郎中给自己包裹伤口。他知刘继业性情耿直,昔年契丹国主也曾慕名请他归顺,谁想使者连面也没见便被送了回来。后来国主又传谕让北汉君主刘继元让刘继业往契丹相见,谁知这刘继元虽然刻薄狠毒,几乎下手杀尽了所有汉室皇族,却清楚刘继业乃是国家栋梁,决不可轻出,多方推脱搪塞,哪怕派丞相到上京来谢罪都不肯派刘继业。再往后周世宗、宋太祖奋起,中原成为契丹劲敌,结好北汉共抗中原成为大辽国策,也就不便再相强刘继业入辽,这人也就一直在边境上与契丹各部为难。
岚州郎中将韩德让背上的伤口细细包扎,那随从的一刀正好扎在肩胛骨上,未入肺叶,所以伤得并不重,只是流血疼痛而已。正龇牙咧嘴间,忽闻旁边有人用契丹语在大声谈笑,韩德让侧头看去,原来是适才在陈德旁边杀敌的那个契丹人校尉。辛古身上多次负伤,正在清洗伤口,他原来还有些避忌契丹族人,但经此一仗,大家同生共死,便有了交情。他原本是契丹人,和正在包扎的几个宫分军便谈笑起来。
韩德让精通汉语、契丹语、高丽语和草原上许多部族的俗语,此刻听辛古仗着帐幕里的汉人郎中听不懂,大肆和宫分军讲契丹人特有的荤笑话,不觉莞尔,心道此人有关张之勇,却不以此骄人,倒也难得,不禁多打量了他几眼。当他目光落到辛古敞开的胸膛时,却顿时变得凝重起来,在那纵横交错的伤疤之下,隐隐约约现这一个烙印,正是辽国皇帝近身奴隶的标记。这种标记只在亲自服侍皇帝起居的奴隶身上才有,每个皇帝的各不相同,韩德让曾经在一次非常偶然的情形之下在祖父的胸口上看到过类似的标志。凝视着那个特殊的记号,仔细打量辛古形貌,韩德让心头骇然,不禁回想起若干年前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
注1:
帝以业老于边事,复迁代州兼三交驻泊兵马都部署,帝密封橐装,赐予甚厚。会契丹入雁门,业领麾下数千骑自西陉而出,由小陉至雁门北口,南向背击之,契丹大败。
作者:见《杨业传》,杨业善于骑兵奇袭,杨家枪估计也是适合骑战的一种枪术,元吉虽然一介书生,但从对大枪术的各种描写来看,讲究四两拨千斤,讲究听力、借力、打力,分明是马战当中的实用技巧,否则以两马相错的速度和动量,不说挑飞敌将,只要兵刃碰上对方就吃不住巨大的冲劲。草原上的游牧民族长于射箭,因为这是基本谋生技能,但基本上没有从小孩开始就练习端大枪。因此,估计大枪术是较为进步的文明对抗野蛮民族的一种秘技。兴许大枪术讲究以柔克刚的原理,后来发展出内家拳,太极拳等等汉人独有的武术,瞎猜的啊,请勿深究。
先有杨家枪,后有岳家枪,可惜枪术对士卒的要求太高,“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杨家精锐,真的很精锐。
第九十八章 归程
韩德让越看越是真切,面上却不动声色,等那郎中给自己包扎完毕才走到辛古跟前,用汉语道:“代我问候小哥、花哥。”
辛古笑着正要答应,忽然住口,一双眼睛狠狠瞪着韩德让。原本相谈甚欢的气氛骤然转冷,就连其它几个宫分军士卒也感到杀气,对辛古露出警戒神色。
韩德让确认无误,微微一笑拱手用汉语道:“我是汉人,陈德的义兄,没有恶意。”说完便若无其事的走出郎中帐幕。辛古却坐在原地闷声沉思,其它几个宫分军士卒不知发生了何事,也不再和他随意谈笑。
刘继业不理韩德让,他也不便上前相见,径自走上去,叫过陈德道:“兄弟,既然有代州杨无敌前来,大哥也就不再叨扰,”见陈德流露出遗憾的神色,韩德让心头一热,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适才见你麾下那契丹人骑将胸前记号,是有些来历的,你可曾清楚?”
陈德颔首道:“辛校尉乃是兄弟的臂膀,从前在草原上当做些时日马贼,若是辽国方面有人和他过不去,还请兄长代为遮护。”
韩德让微微一笑,道:“适才见他在你身边冲杀,好几次为你挡住明抢暗箭,确实个可靠的汉子。不过他的来历可不是如此简单,这桩麻烦只求无人知晓便罢,一旦爆发,莫说你我,就是刘继元、赵光义也担待不了。吾离去后你且去问他便知。”又笑道:“云从龙,风从虎,眼见四海猛士聚集兄弟麾下,兄甚宽慰。你我期待来日,共展宏图。”眼望着朔州方向,又道:“还有些小事要先行料理了,为兄这便告辞。”说完便转身离去,翻鞍上马,韩德让回身对陈德拱拱手便催马而行。宫分军为着岚州军民血战一场,死伤非少,如今却只将战殁的同袍化为骨灰带走,战场上满地的马匹兵刃等战利品竟一无所取。
目送韩德让走远后,刘继业才阴沉着脸问道:“陈指挥如何与契丹宫分军有交情?”
陈德忙恭敬地解释:“这宫分军统领乃是朔州力主将汉民交与岚州之人,应承将吾军民护送到边境,前几日受到朔州契丹偷袭,宫分军与我岚州军并肩作战,是以有些情谊。”
“哦。”刘继业点点头,边将虽然以保境安民为己任,但长年累月,多多少少都要和敌国众将打些交道,叮嘱道:“契丹不比其它胡族,窥探神州久矣,吾看这契丹贵人乃是人杰,奈何非我族类,本事越大,为祸也越大,陈指挥须得小心在意,勿要为那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言者谆谆,陈德也只得唯唯称是。刘继业又道:“吐浑军乃是马军,这些契丹人坐骑,便由你们拉回去吧。”
陈德闻言大惊,不说若无刘继业飞兵救援,岚州军民已是凶多吉少,也不说战马乃是重要的军国物资,单单计算数千马值便值十数万贯,韩德让所率宫分军财大气粗惯了不取分毫还说得说去,同为汉人节镇的刘继业拱手相让便有些太大方了。他当即连连摆手道:“这怎生使得,岚州军上下全赖刘节度麾下儿郎相救,这些战马军器,就算全部拉到代州我也无异议。”
刘继业见他推辞,似乎有些不耐烦,挥手道:“一有战事,马匹死伤甚大,听闻朝中小人日久又要在粮饷上和岚州作梗,你便将这些战马全数带回,以补充消耗。”
陈德心道也是,这时代马匹完全是战争的消耗品,当年汉武帝以泰山而制北海,数十年生聚的百万战马,汉军直入大漠,虽然打败匈奴,但将士十不存一,战马几乎匹马未归,中国财富为之耗竭,可见大规模战事对马匹折损之大。能够完全以奢侈的骑兵进行数十万人马规模的集团作战的也就是中国北方草原的游牧民族了。
但代州也维持着一只骑兵,这些契丹战马来之不易,陈德不能完全接受刘继业美意,坚定地推谢道:“德深感刘节度、建雄军美意,只是受之有愧,不如这样,战马岚州、代州各取一半。”
刘继业不欲多言,见陈德执意推辞,点头道:“也好。”他的都虞侯王贵对这些契丹好马眼馋已久,手都快伸到脖子眼里了,但节度使大方,唯有将手狠狠攥住,心中为陈德的推辞不住鼓掌加油,听到刘继业终于收下战马,他才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不待刘继业吩咐,几乎是脚底生风地安排士卒拣选战马去了。他这般拣选有与众不同,将上等战马悉数留给岚州,代州只带走了较为劣等的半数战马。刘继业抑己从人,深得军心,又治军极严,王贵知他欲充实岚州,便不敢违逆指挥使,只管将好马留给岚州军。不过即使是这较差的半数战马,也远远好过平常零敲碎打的夺取,又或是从胡汉互市上取得的马匹了。
为防契丹军卷土重来,简单打扫战场之后,代州军便护送岚州军民重新出发,“建雄军节度杨”字大旗与“吐浑军指挥陈”字旌旗猎猎飞扬,军威所至,一路上连半个打探的马贼都未碰见,眼看汉境将至,军卒和民户个个喜上眉梢。
行至一处三岔路口,分别通往岚州、代州,刘继业举手示意建雄军骑兵驻马,对身旁陈德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建雄军防地乃是代州,就不入岚州州境了,就此别过吧。”
陈德这日与刘继业同行,只觉他智、信、仁、勇、严五德兼具,举手投足间给人莫大的信任感,难怪以刘继元之刻薄寡恩,也将他倚若长城,以宋室对将领之猜忌,赵光义只将对刘继业的谤书交给他自己看。代州军战则奋击百万,行则令行禁止,和刘继业所率的代州建雄军同行,岚州军上下都备感踏实,放松神经。眼见就将分别,绕陈德这般已经历不少风雨的人也不禁感到怅然,只是拱拱手道:“刘节度,咱们这就别过了。”眼看刘继业答应一声,就拨转马头往代州而去,陈德又朝着他背影大声道:“今后刘节度但有所命,吾岚州军上下无不遵从!”
刘继业在战马上稳健的身躯微微一滞,旋即仿似没有听见这句话般继续前行,建雄军骑兵跟在他身后也不紧不慢地行进,仿佛对这样的感激之词早已麻木。
直到代州建雄军的队伍去远,陈德才有些失落地催马行进,进入州境后未久便碰上了萧九派出来接应的驰猎、踏燕两营轻骑,李斯简单介绍了被朔州契丹围攻的经过后,校尉米荻、康勒勤都大骂耶律石烈不是东西。
岚州城头终于出现在地平线远端,被赎回的汉民里有个叫做方思振的木匠眼见,当即指给她浑家看,“到岚州了!”汉民们开始交头接耳地互相指着那高大的城头,被抢掠到塞北的日日夜夜,多少人朝夕盼望着能够回到中原那有宽大的城墙保护的生活,汉地的生活对这些被掳掠到塞外的百姓来说已成了午夜梦回里的天堂,有厚厚的墙壁可以抵挡北风,有秸杆在炉膛里燃烧带来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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