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
“敌军有铁鹞子反制我军骠骑冲阵,倒是难办。”于伏仁轨也拧紧了眉头,他出身土浑,对草原骑兵的弱点颇为清楚,一怕严整厚实的步阵,二怕重骑兵驱散,眼下己方步卒不过五百,根本无法结成足够纵深的步阵,而骠骑兵又受到铁鹞子压制,不能驱散敌军轻骑。
拦在骠骑营去路上的铁鹞子不过百骑,却有着犹如泰山压顶般的气势,败退的部落骑兵见来了强援纷纷在头人的带领下整队返身冲杀,从两边挤压骠骑营的队形,迫使他们和铁鹞子正面相接。
看着前面黑沉沉的铁骑端着骑槊冲来,沉重的马蹄声代表了势不可挡的冲力,辛古心中暗骂,怎么草原的部落也配备得起昂贵的具装甲骑了,一副人马全身甲将近百贯,根本不是连铁锅都要靠抢的草原部落能维持得起的。眼看避无可避,两军相逢勇者胜,辛古纵马上前,挥舞手中沉重狼牙棒,两马交错之际,“当”的一声,砸中一骑铁鹞子的脑袋,这骑兵双腿却仍然牢牢绑在马身,虽见脖颈已断,脑袋软软垂下,健马却带着已死的骑士从辛古身侧冲过,直冲的他身后几骑骠骑踉踉跄跄。
马战之道,速度就是骑兵的生命,两支不断催马骑兵各自挥舞着铁槊,以最大的速度撞在一起,岚州骠骑和铁鹞子都训练有素,两军相接时的战斗也格外残酷,两马交错之际,铁槊笔直地捅进一方骑士的胸腔,得手者旋即弃槊拔刀护身,有的还未拔出刀来,便被对方第二波的骑士刺死马上。重骑相接的大忌便是避让对方的兵刃,一旦心存侥幸,闪躲对方兵刃,那就不但活不下来,还白白丢下性命,哪怕刀锋迎面,铁槊当胸,也绝不可避开,而是要努力使自己的兵刃也同时刺中对方。对付这等速度下重骑兵,刀剑几乎无用,特别是对铁鹞子来说,浑身上下都是铁甲,连脖子两侧都竖着护板,骠骑营的制式横刀砍上去不过一丛火花,几条划痕而已,而只穿着胸甲的骠骑兵却要吃上大亏。
两军相交,不过数息时间,辛古回头一看,骠骑军只剩六十多个,而聚成一团的铁鹞子数量竟似未见减少,毕竟像辛古这般武勇的太少见了,铁鹞子变态的铠甲,着实让岚州骠骑吃了大亏。
刚才的重骑兵对决让未曾见过如此血腥砍杀的部落骑兵都有些震撼,一时间还未回过神来围攻,辛古凝神沉思,具装甲骑在大辽也有,号称铁林军,他在契丹时曾经见过皮室军演习,在铁林军侧翼驱逐敌人的军队必然有重装步卒,而不是仅仅是轻骑兵,因为骑兵善攻而不善守,只有步卒才能结出难以穿透的坚阵,将敌军挤压到正面,任由铁林军践踏。骠骑营虽然穿着铠甲,但远比铁鹞子轻便,转向灵活。想到这里,辛古一转马头,率领骠骑斜斜地往铁鹞子的旁侧的部落骑兵冲去。
这一下势如利刃分水一般杀入旁侧的部落骑兵阵中,杀发了性的骠骑兵铁槊攒刺,横刀挥砍,铠甲单薄,又不善这般狠战的部落骑兵顿时吃了大亏,眼见铁鹞子正绕着大弯掉转马头,辛古大喝一声,挥舞狼牙棒,将一名来不及逃走的部落骑兵砸得脑浆迸裂,再次率领骠骑营改变了冲刺方向。随后紧紧跟来的铁鹞子也毫不客气的用长矛,弯刀挥砍挡在铁骑之前的溃军,那些挡在前面的部落骑兵忙不迭地向两旁闪开,唯恐吃亏。
利用铁鹞子冲力大,转向不便的缺点,辛古率领着岚州骠骑不断改变方向,在敌骑从中来回冲杀,终于穿透敌阵,胯下战马已浑身流汗。绕了一大圈,回到自己阵中,辛古再看身后骑士,仅剩下四十不到,算是吃了大亏。如果没有铁鹞子出现,骠骑营完全可以保持速度快速穿透敌阵,付出很少的伤亡就将这些部落骑兵搅得七零八落。但不断地变向也减弱了骠骑营自身的速度。可这支铁鹞子全盘打乱了辛古的计划,虽然始终没有追上骠骑营,但始终保持着威慑,压制着骠骑营的气势,使周围的部落骑兵有胆量向狼群一样扑上来四处撕咬骠骑营的侧翼和后卫,令岚州骠骑也有不小损失。
辛古正沉吟间,忽见敌人骑兵群又出花样,部落骑兵分为数十队,远远的围绕着岚州商队的车队放箭,因为担心车上货物,他们到没有放火箭,饶是如此,车队防御圈内已然箭如雨下,士卒和商人们不得不躲在车下,岚州骑兵则强迫爱马伏在地上,支起大盾牌挡箭。
这番情形与刚才又不相同,因为部落骑兵并不打算冲击车阵,所以奔跑的队形极为稀疏,且毫无规则,步卒弓箭手难以集中瞄准,而少数探出身去反射骑兵的步卒往往还被对方的神箭手当成靶子照顾。
一时间,漫天箭羽带着劲风不断落在岚州商队的车板上,盾牌上,货物包裹上,虽然岚州人马皆有遮蔽,损失不大,当耳听得“梆梆”的箭支不断插入木板之声,岚州士卒只能躲在大车、盾牌下面,反击不得,所有人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于伏校尉,今日只怕凶多吉少。不如我等交出货物,让这些蛮人离去?”康恪阗眼看着车阵之外来回奔驰的马队道,这也是西行商队的惯常做法,众寡不敌便舍财保命,大部分的部落也只要货物而已。
于伏仁轨看着辛古平静的眼神和满脸通红的康恪阗,面色沉重,他也是老行伍,眼下己方骑兵仅三百,步卒五百,康克阗手底下近千车夫行商都做不得用,却被四五千骑兵包围,若全都是乌合之众还好说,可没想到敌军阵营中居然还有夏州铁鹞子作为支撑,于伏仁轨心中暗想,就便是八百杨家骑兵在此,恐怕也保全不了吧。可是指挥使寄予厚望,交出货物,自己在岚州军中好容易才有的地位,怕不要一落千丈,人前人后,懦夫之名,再也洗刷不掉。望着车阵外面不断奔驰射箭的敌骑,于伏仁轨脸色狰狞,他长吁一口气,沉声道:“辛校尉,末将愿与敌骑死战!”
辛古微微闭上了眼睛,陈德临行时叮嘱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辛校尉,这八百子弟,都是我岚州军的种子,货物丢了,没关系钱还可再挣,兄弟们要是丢了,就再也站不起来,是我岚州最大的损失。倘若贼人势力强大,众寡不敌,宁可舍弃货物,要多保全兄弟们平安回来。”想到此处,辛古心中不禁一抖,猛的睁开眼睛。
第十七章 国殇
李继迁拒绝了岚州商队交出货物,整队返回的条件,要求他们全部放下武器,听候发落,实际上要商队的全部战士、车夫、行商束手就擒。
“呸!”这是辛古对他的回答。
听完随从带来的回复,李继迁不怒反笑,扬起马鞭指着被重重围困的岚州商队,对满都拉图部落头人阿尔斯傲然道:“原本还想招揽几个勇士,明日打破车阵,将这些狂徒全部充作奴隶。”
远处,岚州商队车阵的上方,旌旗破碎,残阳如血。眼看天色渐暗,不善夜战的部落骑兵停止了射箭袭扰,饿了大半日的岚州商队才有机会将水囊从大车上取出,和着干粮、肉脯果腹。白日交战中受伤的士卒忍着疼痛挖出箭头,用烈酒消毒处理伤口,被射中要害部位的士卒平静地躺在大车下面,等待死神。商队中不少受伤的趟子手捂着伤口不住地呻吟哀号。
遥望部落骑兵的营地里升起袅袅炊烟,辛古嘴里嚼着肉干,用力将包裹右侧肩窝箭的布条勒紧,沉声道:“明日定是一场苦战,草原人奔驰飞射的战法极为耗费马力,待他疲乏时,于伏校尉你带着有马的商人率骑兵突围先走,我带着步卒民夫原地坚持。”
“不,辛校尉乃我军统领,怎可自陷……”于伏仁轨话音未落,便被辛古打断:“吾不是和你商量,这是军令。”他凌厉的眼神顿时让于伏仁轨的推让言语都憋在肚中。眼望着营中士卒升起的熊熊篝火,辛古道:“我是一军统领,怎可擅离职守,你当奋力突围,回禀大人,劫掠我岚州商队者,乃是党项李继迁。”见于伏仁轨点头称是,辛古喉头一动,最后又什么都没说。就闭上眼睛,合身躺了下去。
次日清晨,天色刚刚发白,李继迁便督促着部落骑兵发动攻击。三千余部落骑兵休整了一夜气势旺盛,围着岚州商队的车阵奔驰如飞,健马倏忽来去,时远时近,骑手时而藏身马腹无影无踪,时而人立马上弯弓搭箭,对准岚州车阵缝隙中露出的人影放箭。通常放出一箭后,骑手便迅即打马而去,不待岚州弓箭手探身反击。但岚州军士如果缩在大车之后不闻不问的话,部落骑士便会冲到近前,试图突破车阵。有好几次,部落骑兵都靠近了车阵,甚至好匹马跳过大车之间的间隙,都被牙军营和锦帆营的步卒用长矛驱赶出去。对射中损失的弓箭手不断增加,辛古不得不将一部分准备突围的白羽营骑兵临时充作步弓手。他希望能够消耗部落骑兵的马力,李继迁何尝不是希望消耗岚州军的精力和士气,他的铁鹞子一直坐在地上休息,只等商队护卫军心崩溃那一刻,便发起致命一击。
太阳,渐渐由东方的地平线渐渐升高,部落骑兵的战马经过半日奔驰,大都露出疲态,射出的箭雨也稀疏下来,辛古转头对于伏仁轨道:“敌军已经疲惫,请于伏校尉率领骑兵突围。”于伏仁轨刚刚开始整队,骠骑营还剩的二十几名士卒得知辛古将要死守原地,便都躁动起来,百夫长冯博更大声道:“辛校尉在此,我骠骑营兄弟绝不离去!”
“放肆!”辛古警惕地往车阵之外张望两眼,确定没有敌军在附近,大声训斥道:“骑兵悉数跟随于伏校尉突围,军令如山,有不尊军令者,吾立斩之。”见压服了骠骑营士卒,辛古起身牵过自己的战马,把缰绳交给康恪阗,歉然道:“康老弟,吾不能护卫商队平安,这匹好马你且骑去,见到指挥使大人,代辛古交个令。”说完也不顾康恪阗是否接受,强把马缰塞到他的手中,径自走向车阵一角,指挥步卒偷偷搬开大车、鹿角,于伏仁轨早已整顿骑兵相候,此时车阵外围的部落骑兵已经经发现动静,于伏仁轨无法多做客套,只抱拳道:“辛校尉,保重。”带领着两百余骑催马杀出。
突围的时机正是正午时分,在外围杀了半日的草原各部骑兵都是恹恹欲睡,人困马乏之下,措手不及,更由于草原骑兵大都只为求财,并无多少心思前来阻截追杀,竟给这支岚州骑兵一下子突出重围,而一直坐在地上休整的党项铁鹞子更是追之不及。眼睁睁刻着这股两百余轻骑溃围而去,李继迁大怒,想不到这小小商队也通兵法,自己居然中了疲兵之计,不过骑兵突围对他来说利弊参半,敌方的主力既然已经舍弃大队,不但防守车阵的兵力更加单薄,而且被抛弃的士卒定是军心沮丧,只需再加一把火,就能轻易攻破车阵。沉吟至此,他脸上神色却更见冷冽,招过各部落骑兵的首领,沉声道:“吾不忍折损勇士,方命游射疲敌,眼下跑了这股敌人,不知何时就招来援军,为了不致与前功尽弃,各位现在就去督促勇士,天黑之前,一定要攻破车阵。”
各部落头人原以为放跑了商队护卫,这少年贵人会勃然大怒,正忐忑不安,谁知他居然如此识大体,吩咐的计策也极有道理,起先暗藏实力的心头就有愧意,却听李继先又道:“传我命令,各部分为三队,轮番冲击车阵,当先突入商队车阵者,赏铁甲一副,砍下一个敌军头颅者,赏帛布一匹。”草原部落往常劫掠商队的所得大都归头人贵族所有,勇士所得甚少,李继迁这将令传下去,各部骑士都大喜过望,而头人们纵有不满,也只能藏在心里,无人敢与这风头正劲的党项贵人抗衡。
几乎是在岚州骑兵突围而去的片刻之后,对车阵的围攻便骤然紧张。就连李继迁身边的铁鹞子也都翻鞍上马,影影绰绰地跟随在疯狂地向前冲击部落骑兵后面压阵。部落骑兵挥舞着马刀、长矛,嘴里哟或哟或地怪叫着,仿佛排山倒海一般地向车阵冲去。
军士孙玉清手持弩机,牙齿不自觉的格格打架,两腿也在哆嗦,他想着自己岚州城里还有一处宅子,治下两个民户,就无比羡慕那些突围而去的骑兵。望着看着咬牙切齿冲过来的部落骑兵,孙玉清脑中竟只剩一片空白,忽然一只手重重地拍在孙玉清肩膀上,吓得他浑身一抖,回头一看,却是牙军营的百夫长韩禹,他以为自己心中胆怯被看了出来,正讷讷地说不出话,韩禹用手指指两百步外的敌骑,对他笑道:“放近了再射。”说完又蹲在大车后面去拍其他士卒的肩头。在孙玉清身后一辆大车旁边,左军统御、骠骑营校尉辛古也张弓搭箭对准一个骑兵,眼见孙玉清回过头来,他冲他点点头,拇指轻轻一放,弓弦响起,远处一名骑兵捂着咽喉应弦落马。见校尉、百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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