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





起,远处一名骑兵捂着咽喉应弦落马。见校尉、百夫长都在,孙玉清顿感轻松,毕竟还没有被舍弃啊,用心将弩身上的望山对准马背上那摇摇晃晃的人影。
  在辛古、韩禹等军官的带领下,岚州军士卒用弓箭和长矛对付那些前赴后继地冲上前来的敌骑,两百余骑兵的离去使车阵的防守兵力捉襟见肘,部落骑兵从四面不停得轮番冲击,持续地对单薄的防线保持压力,为了阻遏敌人的攻势,岚州军只能不停的拉弓放箭,有的弓箭手拇指被弓弦割伤流血不止,双臂酸软乏力,仍然咬牙切齿地坚持着,直到被跳上前来的部落骑兵砍倒也绝不退后。后方的民夫也被军士组织起来,三人一组为弩手上弦,弩手阵亡,民夫们便*弩箭对着敌人发射。不时有部落的骑兵打马跳过车阵空隙,挥刀驱赶倚车而战的岚州军民,但已然杀红了的军卒们只管用长矛刺,用横刀剁,甚至民夫们用木棍捅,硬是一次次将冲进来的敌军赶了出去。辛古甚至还组织起数十名牙军营长矛手发动反突击,在车阵前将一伙敌骑捅翻,大大激励了士气。
  这般狠战从正午一直持续到天黑,部落骑兵循例收兵回营歇息,岚州车阵里,不管是军士还是商民,几乎人人带伤,全都累散了架一般,坐在地上喘气。
  红日,渐渐落下地平线,校尉辛古清点人数,还能勉强支撑战斗的军士仅存一百五十九人,弩机已经全部损坏不能使用,看着外面部落骑兵燃气的篝火犹如天上点点繁星一般,众军士默默无语地坐在火堆之旁,擦拭兵刃,调理弓弦。
  此番护送商队的步卒军士,全是自牙军、锦帆两营拣选的精锐,久经沙场,心里都清楚明日已成死战之局,却没人说丧气的话。
  孙玉清胸口上挨砍了一刀,和许多重伤的士卒一同躺在车阵之中,强忍着剧痛也不呻吟,他是楚州人,不知何时起,听身边的同袍轻声哼唱一首老曲子,“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声音断断续续,甚是微弱,这曲子孙玉清上私塾时曾经听老师讲过,此刻眼望着天上闪闪星辰,孙玉清仿佛魂儿也跟着这熟悉的音调飘到了天上,忽然,那歌唱的士卒声音弱小地几乎再也听不见,孙玉清便接着唱道“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这两句完,又有几个原籍江南的士卒一起唱道,“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岚州军中,牙军、锦帆两营士卒最多江南子弟,这壮烈悲凉的楚歌一起,勾起众多士卒的乡情,大伙儿都道明日死战而已,越发慷慨激昂,歌声直上九霄:“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第十八章 震怒
  呯的一声,坚固的铁木桌案几乎拍碎,陈德目眦尽裂,声嘶力竭地吼道:“为什么不把我的士兵带回来!”
  于伏仁轨满脸胡子拉碴,浑身都是汗水、马粪和尘土的味道,康恪阗站在他身旁,身上的白袍都变成黑黄色,衣服下摆只剩半边。二人皆是狼狈不堪的站在堂下,从未见过陈德如此震怒,都不敢说话,面面相觑地候在下首。他二人率两百骑兵突围之后,日夜赶路,丝毫不敢停留,连睡觉都在马上,终于两日后抵达岚州城,来不及喝上一口热茶,就立刻前来向陈德回报。此刻,面临着指挥使的雷霆之威,背上的汗水不住的冒了出来,于伏仁轨甚至都有些羡慕就地死守的辛古。
  陈德背着手在厅堂中不断来回走动,胸中升腾的怒火似乎要把整间屋子都烧成灰烬。整整五百军士啊,全都是牙军、锦帆两营的精锐,大部分都是江南起兵时便跟随的死忠之士,若单以忠诚论,每个人都有资格做百夫长!就这么丢在大草原上了,更为可气的是,自己最倚重的大将辛古,也生死未知。“我要踏平夏州,剁下李继迁的人头!”仿佛受伤的野兽,陈德拔出腰间横刀,狠狠道。
  “陈大人,”康恪阗见陈德渐渐冷静下来,方才敢小声道,“草原部落劫掠商队,残忍好杀,不过党项人的习惯却是尽量生擒人丁卖作奴隶,只需我等及时击破敌方,兴许尚能夺回部分被俘的兄弟。”
  “对,”陈德回身盯着他,仿佛面前是李继迁和部落头人,看的康恪阗心里也一阵发毛,“所有参与袭击我岚州商队的部落都要受惩罚,我要他们血债血偿!”他对门口侍卫的牙军大声命令道:“速速传令各营校尉前来议事,放鸣镝,所有军士营中备战,封锁全城。”又对康恪阗道:“康君,请派你手下子弟打探清楚此番到底有哪几个部落袭击我军,另外,请绘制详细地图供我大军出塞之用,还有,让粟特商队派出向导,为我军指示塞外道路。”在陈德威压之下,康恪阗满口答应,又道:“我会派出小股商队以做生意为名,事先进入敌方部落,摸清情况,方便大军行事。”
  片刻之后,匆匆闻讯而来的各营校尉赶到指挥使府正堂议事,听了于伏仁轨通报的情况之后,众人皆是面色沉重,牙军校尉李斯当即反对陈德率军出塞。
  “大人,兵法有云,将不以怒兴兵,”李斯出列道,“若是急急率军出塞,我军不熟道路,粮饷不济,而且草原部落虽说无所统属,但毕竟是辽国羁縻之地,我方大动干戈,万一激怒辽人断我后路,或者奔袭岚州,后果无法可想!”李斯毫不客气地盯着陈德勃然欲怒的眼睛,在陈德气头之上还敢犯言直谏的,也唯有这个统领牙军的心腹校尉,其余众将虽然有赞同他意见的,也不敢出声。
  陈德面沉似水,道:“西行商路干系重大,贼人得手一次,若不全力惩戒,便是助长其气焰。”李斯正待反驳,陈德挥挥手制止他说话,接道:“此番商队出塞护送兵力不足,乃是吾的过失,数百军士随吾万里征程,陷于敌手,须得从速进击,在贼人尚未转卖奴隶之前将他们救出,我岚州决不放弃每一个兄弟。”他站起身来,对众将大声道:“我意已决,只待敌情清楚,大军不日出征,必将踏平贼子巢穴。事关机密,即日起,无论军民,任何人不得出入岚州城。各位且回营厉兵秣马。”
  众将轰然答是,陈德目送他们匆匆回营的背影,唯独缺少一人,心中暗暗咬牙道:“老辛,你若有不测,吾将尽屠贼子以报此仇!”
  辛古昏昏沉沉中,似乎被人拖于奔马之后,身体仿佛要被撕裂,疼的昏了过去,又似被放置马上摇摇晃晃地走。醒来后,一片黑暗中,仿佛有人喂水喂食,他用尽全身力气睁开双眼,只见置身于一处穹庐之中,身边有名头蓝色头帕缠头的女子欢喜地叫唤一声,便跑出帐篷。
  辛古摇摇头,努力从昏沉中清醒过来,回忆起岚州商队最后的战斗情形,最后关头,他下令放火烧毁了所有的货物,无边无际的敌骑涌了上来,箭尽了,士卒们挥舞着弓背与敌人搏斗,刀折了,扑过去用牙齿撕咬,自己挥舞着一条步槊捅死了三四个人,不小心被一根长矛从身后插在腿上,然后被一支箭射中胸口,想到这里,辛古低头看了看,伤口已经缠上了布条,箭头被挖了出来。看来自己被救下来了。
  他打量着自己置身的这座穹庐,中间支着简陋的炉灶,地上的羊毛毡毯已经破损不堪,墙上挂着的一柄弓倒是很不错,看来这是一户普通部落牧民的帐幕,正思忖间,外面传来匆匆脚步声响,掀开门帘进来一条大汉,头戴圆帽,身穿一件破旧的棕色夹袍,足踏皮靴,腰上别着一把牛角刀。他见辛古朝他看过来,便笑道:“感谢长生天,你总算醒过来了。”
  辛古曾经在草原上流浪数年,听他说得是蒙古语,便也用蒙古语答道:“谢谢你救了我,请问我的兄弟们现在都怎样了?”
  这个牧人正是阿穆尔,那日他跟随头人的儿子苏合打进汉人的车阵,商队的货物连同俘虏早被分得所剩无几,苏合不忿,让手下的牧民将岚州军尸体上铠甲扒下来。阿穆尔发现辛古还有气,他曾经多次参加战斗,也好几次负伤,熟悉战伤的理疗之法,便解开辛古的铠甲为他挖去了箭头,也亏得辛古体壮如牛,昏迷之中也挺了下来。苏合见居然有个活的,便让阿穆尔把辛古带回他自己的帐幕,一旦醒转便将这汉人送到头人的帐中充当奴隶,如果这汉人死了或是跑了,那就让阿穆尔来赔,要么他自己,要么他的妻子其其格就要给头人去当奴隶。辛古昏迷这几日来,日夜都有阿穆尔和其其格喂他牛羊乳和奶茶。
  听阿穆尔有些不安地解释,辛古点点头,沙哑着声音道:“你救活了我,倘若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重重地报答你。”这时阿穆尔的妻子其其格也笑着端过来一碗热腾腾的奶茶,辛古接过来喝了一口,闭上眼睛,咸咸的奶茶尚是滚烫的,惹得其其格惊叹一声。辛古喝下去后,只觉得浑身的热气蒸腾,身体仿佛也好了一半,不禁再次赞道:“好茶。”其其格笑着接过木碗,草原人甚是好客,得了客人的称赞,心中也很高兴。
  转眼见阿穆尔脸现犹疑之色,辛古心中一动,道:“现在我醒过来了,你是否立即把我交到头人的帐幕中去。”他这话正说中了阿穆尔的心思,只是这些天来他日夜照料辛古,却不想马上让他去送死,摆手道:“勇士,你看你身上伤势还未痊愈,若是交到头人手中,说不定没有几天就被折磨死了,在我这里多住一段时日,身体长好了,再去做牛做马不迟。”说完叹了一口气,他家中甚是贫穷,辛古若是躺在帐幕里吃上一段日子,便再无余粮了。
  辛古却是知道草原人过日子的难处,伸手往怀里一摸,想找寻一些碎银子,只空空如也。阿穆尔道:“你身上的东西,都被搜去交给头人了。”辛古微笑着点点头,就这般在阿穆尔家里安心养起伤来,打算一旦伤势痊愈,便抢一匹马逃回岚州,阿穆尔虽然暂时会被头人拉去做奴隶,自己回到岚州后自会让将他赎出来,这救命之恩不可不报。
  他身体粗壮,伤势好得甚快,但腿上的伤尚碍事,只能勉强拄杖走路,无事时便坐在床上拉动阿穆尔挂在穹庐里的那张大弓,阿穆尔白日放羊,有时猎杀一些诸如草原鼠,野兔之类的肉食,其其格料理家务,用羊毛纺织毛线,从他们口中辛古得知,这部落叫做阿拉坦乌拉,部落里的男女老小有一千多口,大部分都是像阿穆尔这样的普通牧人,少部分是像头人阿古达木家那样的贵族,阿古达木家有两百多个奴隶,两百匹马,三千多头羊,五十几头牛,而阿穆尔家只有两匹马,四十多头羊,阿穆尔每年还要向头人缴纳10头羊羔,还有数量不定的羊毛、乳酪,和酥油作为族里的公产,其其格纺织的毛线和毛毯也只能卖给阿古达木家,族里谁家若是敢私自将和外人做生意,那就是背叛部落,要被阿古达木收了帐幕,全家都罚做奴隶。
  “不过是草原上一个又穷又小的蒙古部落罢了。”辛古在心里叹道,为顺利逃走又多添了几分信心,他装作腿伤未愈,实则做着出逃的准备,傍晚闲来无事,随口和阿穆尔闲聊,阿穆尔也是族中射箭、摔跤的好手,辛古却更胜他一筹,虽说不能真个交手,指点门道却是实打实的,让阿穆尔钦佩不已。
  到了晚间,阿穆尔夫妻和他便宿在同一帐幕之中,蒙古人穷苦,不仅一家只得一个帐篷,来了客人,中间竟连遮羞的布帘都没有,好几次夜深人静,听到旁边传来其其格压抑不住的喘息声,辛古不禁想起岚州城里还有一个女子在等着自己,心头火热。
  第十九章 雷霆
  辛古自觉身体已经完全好转,他将这些时日来节省的口粮都取了出来,用布包好,经过观察,他知道阿穆尔习惯将水囊、常用的弓箭都放在马匹的旁边,草原部落民风淳朴,阿穆尔又是有名的勇士,不管是马匹还是物品都随意放置。辛古打算待晚间阿穆尔夫妇熟睡之后,偷偷牵马逃走,只要有水囊和弓箭,偌大的草原哪里都能找到吃的,从平素和其其格的闲谈中辛古得知,部落离商队遇劫的地方不远,辛古估计只策马倍道兼行,三日便可返回岚州。这些日子有几个粟特行商到部落里贩卖中原的茶叶和布帛,价钱比平常少了好多,头人家一口气买了五十斤茶叶,其余牧民人人都拿羊皮去他家换茶。
  这天傍晚,阿穆尔打回来一只野兔,辛古帮其其格将兔子剥皮后架在火上烧烤,阿穆尔在一旁揉制刚剥下来的兔子皮,他看着辛古,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辛古虽然性格直爽,但跟随陈德日久,又做了多日校尉,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