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唐
雷神坪,果然很荒凉。
海拔大约在两千米以上,人迹罕至。
它距离洗象池不远,四周倒是颇为幽静。沿途,不时会有猴子成群结队的出现,不过它们有些怕生,故而只是远远的眺望,一见有人走过来,立刻吱的一声,四散而去,眨眼无踪。
这和言庆印象中的峨眉猴群,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后世的峨眉猴子,一个个胆大的要命。甚至可能在途中攻击游客,抢夺游客身上的物品。
这里面,自然有各种各样的因素。
郑言庆倒是很庆幸,这个年代的猴群,还没有被养的蹬鼻子上脸,猖狂嚣张。
雷神坪上,有一座残破而古老的神殿。
位于山岩之畔,背靠万丈深渊。山墙有几处已经倒塌,给人一种残败和萧条的感受。不过从山门小径来看,这里时常有人走动。郑言庆深吸一口气,拉着朵朵迈步走进了雷神殿山门。
“敢问,赵希谯道长在吗?”
雷神殿里,无人回应。
“请问,这里有一位赵希谯,赵道长吗?”
郑言庆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依旧没有人出来。
雄大海有点不耐烦,开口大吼一声:“赵希谯在不在!”
话音未落,只听那雷神殿后殿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从一个窗户里,冒出了一股浓烟,并夹杂着极为刺鼻的硫磺火硝味道……或者说,是一股刺鼻的火药味儿!
一名矮胖的中年男子,怒气冲冲从后殿里跑出来。
“该死的,贫道都躲到了这儿。你们还不罢手吗?是哪个龟儿子找我,大吼大叫又做啥子?”
他身穿一件发黄的白色鹤氅,内衬八卦道袍。
身材不高,大约170左右,圆圆的一张脸,一部胡子好像是被火燎过一样,显得格外凌乱。
他怒气冲冲的跑到了大殿之中,手舞足蹈的愤怒吼叫。
雄大海一听,立刻怒了。
这货的嘴巴实在不干净。
不等郑言庆开口,他纵步上前,插腰站在赵希谯的身前,怒吼一声:“龟儿子,是老子找你。”
赵希谯,只及雄大海胸前。
只觉眼一黑,一堵墙就横在他身前。
“呃……”
愤怒的脸上,浮出憨厚笑容,“这位居士,我就是赵希谯,不知寻我有何贵干?”
这就是孙思邈信中所提到的希谯道人?
言庆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找错人了!
在他看来,孙思邈那种脱俗的人,怎可能有这样的朋友?但又一想,所谓真人不露相,人家故意这样子,也未尝不可。
“大黑子,不得无礼!”
郑言庆连忙喝止了雄大海,上前一步拱手道:“敢问阁下,可是希谯道长?”
赵希谯一怔,打量了一下郑言庆,“你又是谁家的娃儿,跑来这里找赵希谯,又有什么事情?”
言语间,透出一种倨傲之气。
雄大海勃然大怒,“龟儿子的,你到底是不是赵希谯。”
“呃,我就是赵希谯,你找我何事?”
赵希谯被雄大海那一声如雷巨吼,吓得一哆嗦,脖子一缩,立刻回答。
朵朵在一旁,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赵希谯可能也觉得有些尴尬,想要挺起胸膛,可是看了一眼雄大海那凶神恶煞的模样,立刻打消了念头。
言庆也是哭笑不得……
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大海,不许对希谯道长无礼。”郑言庆扭头呵斥了一声,然后回过身,拱手微笑道:“道长,小子名叫郑言庆,与孙先生素有书信来往。此次来峨嵋,就是想要找孙先生……只是不知他在何处修道,幸好先生曾在信中,提到过道长的大名,故而冒昧登门,还请道长恕罪。”
赵希谯一怔,眼中露出惊讶之色。
“你,就是那个鹅公子?”
他问完这句话,突然露出愤怒之色,“该死的圣童孙,好端端的干嘛要留我的名字?可怜我辛辛苦苦炼制的一炉金丹啊……小子,我不管你是来找谁,快把我那一炉金丹,还给我!”
第三卷 将军百战碎铁衣 第004章 所求者何?
距离雷神殿不远,有一处名为洗象池所在。
相传,释迦摩尼大弟子普贤登临峨嵋时,曾在一座六方池中为他的坐骑白象洗身,故而得名。
此地属高寒地带,故而建筑多低矮。
以铅皮盖房,设有大雄宝殿和观音殿,供奉有观音和大势至菩萨,香火极其兴旺。
郑言庆没有想到,孙思邈居然会住在一座佛寺中。看他与寺中僧侣的样子,似乎非常亲密。
不过,这寺中的僧侣听闻郑言庆名字的时候,却显得有些敌视。
孙思邈初见言庆,也是不由得一阵惊喜。
“言庆,你怎会找来这里?”
六载不见,孙思邈看上去越发清癯。不过相貌却似乎没有太大的改变。和六年前相比,他看上去好像更年轻了一些。原本脸上还有些褶皱,但这一次相见,红光满面,肌肤紧致而光滑,内中似有一抹晶莹的光在流转。衣带飘飞,更显露出几分神仙风采。令人不由得心生膜拜之意。
“孙真人,您可真是难找啊!”
郑言庆苦笑道:“学生从洛阳而来,入山已半月之久。若非您上次在信中提到了杜鹃和希谯真人,只怕这一次就要空手而回。”
孙思邈的目光,越过郑言庆的肩膀,看到了站在门外,与雄大海并肩而立的赵希谯。
赵希谯的模样有些凄惨,脸上被烟火熏黑的痕迹,还没有来得及被擦拭干净。孙思邈向他看过来,赵希谯却是勃然大怒。
“你这该死的家伙,好端端写什么书信?
你写书信也就罢了,为何又要写上我的名字?可惜了我一炉金丹,眼看就要成功,被这些家伙一扰,全都废掉了……你知不知道,我为那金丹下了多少功夫,又耗费了多少心血?”
他越说越气,到后来指着孙思邈的鼻子开骂起来。
孙思邈却不恼,笑呵呵的听着赵希谯的牢骚,毫不在意。
“这黑大个,扰了我炼丹也就罢了。我说你们自己过去找就是,他却扛着我就走,当我货物不成?”
赵希谯好像找到了靠山,指着雄大海开始数落起来。
哪知孙思邈根本就不理睬他,上前拉着言庆的手,打量一番之后说:“不错,这个头都快赶上我了……呵呵。言庆啊,你不要理这疯子。他就是这样子,炼丹炼丹……你练了十二载,也未见你练出什么金丹。上次若非是我出手救他,这家伙只怕就要炼得连性命都没了。”
赵希谯有些尴尬,挠挠头,一拂衣袖,转身就要离开。
“喂,赵疯子!”孙思邈唤住了赵希谯,“别说我不告诉你,今日法顺大师要办素斋,邀请大家赏月。你若是走了,日后可莫要后悔才是。”
赵希谯立刻止住脚步,“法顺和尚要做素斋,那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孙思邈不再理他,拉着言庆的手,往后殿禅房行去,“言庆,你来的正好,我为你引介一位高人。
呵呵,说起来你和他还有些关联呢。”
“和我有关联?”
郑言庆愕然。刚要开口询问,却见孙思邈拉着他,身不由己的就往后殿行去。要说言庆练功多年,这下盘稳得很。寻常人莫说要拉着他走,就算想要把他推动一步,都会感觉吃力。
然则孙思邈拉着他,好像毫不吃力。
郑言庆与其说是自己在走,倒不如说是随着孙思邈的牵引而行。
“女施主,后殿重地,恕无法招待,还请女施主禅房休息。”
朵朵想要跟着去,却被一名僧人拦住。
郑言庆扭头对她说:“朵朵,你就在禅房等我,一会儿我去找你。”
朵朵无奈,只好带着雄大海和两头獒犬,随着那僧人到偏房休息。而赵希谯则随着其他人,去整理仪表。
言庆随着孙思邈走出后殿,两人穿过一片竹林。
沿着林间碎石小径,但闻耳边传来阵阵木鱼之音。
“孙真人,你带我去见谁啊。”
“呵呵,到了你自然知晓。”
两人很快就来到一处幽静的禅房外。日光洒在庭院,院中杂草丛生。草叶上,还沾着晨间露水,幸好郑言庆穿的是一身僚人服饰,若是穿着平日里的衣装,只怕衣襟会被露水打湿。
院子里有一幢禅房。
门廊上坐有两人,一个曲肱高卧,一个盘坐蒲团。
那曲肱高卧者,是道家装扮。半眯着眼,似在熟睡;另一个则是老僧模样,盘坐门廊上,若亘古石佛。一手金刚手珠,看似缓慢实则转动迅速,一手木鱼槌,隔许久才轻击木鱼一次。
这一僧一道,形容怪异。
孙思邈示意言庆不要出声,两人在一旁门廊上坐下,静静看着僧道。
笃!
足足一盏茶的工夫,木鱼轻响,僧道同时挣开了眼睛。
“老和尚,你输了。”
老僧一笑,“袁真人,贵客临门,若再继续下去,岂非失礼?”
道人扭头看了一眼孙思邈和郑言庆。当目光落在郑言庆的身上时,他微微一怔,一双细长双眸,露出阴柔的光亮。
“你是谁?”
“袁真人,他就是我曾与您说过的郑言庆。六年前您途径洛阳,未能与他相见……”
道人一摆手,手指不断变化。目光依旧落在郑言庆身上,语音极为轻柔道:“你究竟是谁?”
“我……”
不知为何,言庆这心里,陡然一颤。
他想要开口,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如何说。
我是谁?
我是郑言庆,可我明明叫李建国?我是李建国,却明明是郑言庆。
“我是我。”
道人一怔,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而老僧昏暗的目光,也随之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
“袁真人。你这是做什么?”
“哦,无他,儿戏矣。”
袁真人呵呵一笑,目光收回,复又坐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却是一场好睡,老和尚,咱们明日再接着比。”
“明日?”
老僧笑道:“只怕有些麻烦。明日一早,我当往成都府一行……袁真人,咱们这释道之争,已近半载,胜负未分。不过今日,有原道者拜访,不如咱们问问他,何为佛,何为道?”
袁真人扭头,向郑言庆看去。
“小施主,何谓释道?”
郑言庆那里会想到,他竟然在这里,遇到了这种释道之争。
嘴巴张了张,好半天他吃吃艾艾地说:“佛即是道,道即是佛。”
“哦?”
袁真人和老僧的目光,陡然间凝重起来。
郑言庆只觉身上有一块大石,那种奇异的压力,令他非常难受。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脑海中,陡然浮现出了一句后世耳熟能详的禅诗,言庆脱口而出,可说罢又有些后悔。干嘛要掺和到这种事情里?释道之争,多少年未能分出高下,他掺和进来,岂不是自寻烦恼吗?
老僧手中的木鱼槌,笃地敲在木鱼之上。
而袁真人似也色变,久久无语。
“然天道远。人道弥。”郑言庆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释道之说,我无所求,与我何干?”
“那你所求者何?”
袁真人立刻逼问。
郑言庆一怔,心中不由得也陷入迷茫。
是啊,我所求者,又是什么?
重生十一载,他从未认真的考虑过这样一个问题。
不管是他剽窃诗章,亦或者习文练武,所求者不过是为了日后能抱住李二的大腿,能逍遥快活。
可是,这真是他所求吗?
思绪一下子变得混乱起来,郑言庆坐在门廊上,久久不语。
孙思邈也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的状况,不由得眉头一蹙,想要开口为他辩解几句,却见袁真人和老僧扫了他一眼。两人同时轻轻摇头,而后端坐于门廊上,眼皮子一耷拉,似是入定。
孙思邈虽然不知道这两位是搞什么鬼,可是考虑到他二人的身份,还是闭上嘴巴。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不知不觉间,已是午后。
郑言庆坐在门廊上足足一个时辰,终于抬起头来,眼中流露出坚定的光芒。
“小施主,已有了答案吗?”
言庆点点头。
“愿闻其详。”
郑言庆起身,拱手一揖,“小子所求者,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一席话,听上去有些光伟正,高大全。
但却是郑言庆发自肺腑之言。
前世在物欲横流,道德沦丧的社会中苦苦挣扎,有时候连自己是谁,都已忘记。少年时的伟大理想,还有种种誓言,随着物质生活的不断提高之后,却分崩离析,烟消云散……
言庆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原因。
当一个人无所信仰,无所畏惧的时候,物质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重活一?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