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唐
李言庆和裴行俨在摆脱了翟让的追击之后,还在赶奔虎牢的路上。本来从金堤关到达虎牢关,不过半日路程。可由于金堤关失守,言庆他们必须要绕过济水,经荥阳县,才能抵达虎牢。如此一来,路程一下子增加了一半,使得时间,也相应延长。
杨庆在惶恐不安中,渡过了半日。
不过随着一封书信的到来,他总算是安下心来。
李密派人送来一封信,在信里说:我们之所以攻打金堤关,并非是想要冒犯大都督的威严。
只是由于山上粮草辎重无多,不得已才向大都督求助。
所以,请大都督高抬贵手,莫要责怪我们。只要大都督能给予我们一定的资助,我们会立刻退走。当然了,如果大都督为难,我们也可以再其他地方获取。但不管怎样,绝不会冒犯虎牢关,请大都督放心。
言语之间,极为卑谦恭顺。
杨庆读罢之后,也觉得心里非常舒畅。
李密的意思非常清楚,那就是你别来找我们的麻烦,我也不会找你的麻烦。我会在金堤关就近获取补充,当然你如果愿意主动提供,我们也不会介意。等我们捞够了,自然会退走。
“这些蚁贼,倒也知趣!”
杨庆笑着对幕僚说:“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严守关城,以防止他们偷袭就是……恩,传我命令,荥阳各府兵马,不许擅自出战。若有胆敢出战之人,以违抗军令而处置,就地问斩!”
在杨庆心中,荥阳安危算个屁。
瓦岗军有本事拿多少,就随他们拿。
只要他们别过来招惹我,我也不会去招惹他们……
这军令一出,却让虎牢上下,尽数哗然。
李言庆和裴行俨赶到虎牢关之后,本还信誓旦旦的想着,要复夺金堤关。哪知道一到虎牢关,就听到了这么一个命令。裴行俨立时暴走,愤怒的想要冲进郡守府,和杨庆争辩一番。
哪知李言庆一把将他抱住。
“老虎,不要莽撞,你现在还是待罪之身,莫要给了大都督借口。”
老兄,你可是丢了金堤关啊!
你现在跑进去和杨庆争辩,岂非自寻死路?
李言庆太了解裴行俨的脾性,如果让他见了杨庆,两人定然会争吵起来。这时候裴行俨要是触怒了杨庆,那杨庆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哪怕裴行俨的老子是左监门大将军,杨庆还是会杀了裴行俨。而且裴仁基绝对无话可说……毕竟裴行俨丢了金堤关,这本就是杀头之罪。
“可是,他怎能放任蚁贼妄为?”
裴行俨气得暴跳如雷,怒声道:“蚁贼虽则势大,但并不足为虑。大都督若能给你我三千兵马,我定会踏平金堤关。”
李言庆也怒了,“你厉害,你有本事,你天下无敌……既然如此,你怎会失了金堤关?”
“我……”
裴行俨瞠目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李言庆深吸一口气,用弓梢敲了一下裴行俨的脑袋:“搏杀疆场,决战于两阵之间,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我不如你;可打仗,并非勇武就可以获胜。你从小也是熟读兵书之人,为何不好好用用脑袋?大都督既然有此命令,定然是受了某些外界的影响,你焉能改变?”
“可是……”
“没有可是,你且随我前去觐见大都督,到时候我要你怎么做,你就给我怎么做。
就算是心里不服气,或者心里面不舒服,你都要听我的话。唯有这样,咱们才能守得长久。”
裴行俨瞪着李言庆,而李言庆也毫不示弱的看着他。
半晌后,裴行俨苦笑一声,低下脑袋,“好吧,我听你的……不过咱们说明白,我可不是怕他。”
言庆笑了!
“好吧,我知你天不怕地不怕,不过从现在开始,你要听我的,否则我告诉你姐姐。”
裴行俨怒骂一声:“李言庆,你去死吧。”
言庆笑道:“我死,也会拖着你一起。走吧,想来大都督在府中,也等候我们多时了……”
说完,他迈步向郡守府走去。
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裴行俨也只能长叹一声,随着李言庆,走向郡守府。
第四卷 麒麟高卧声自远 第023章 汝非蒲山公
重生前浮沉宦海二十余载。李言庆对为官者的心理把我颇深。
他没有和杨庆打过交道,但通过三年的观察,对这个人也算有一些了解。杨庆属于典型的‘人至贱则无敌’的类型。都无敌了,想用普通的方法让他低头,显然不太可能。而且这种人表面上看,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但内心深处,却脆弱无比,比任何人都更爱护颜面。
裴行俨如果和杨庆争吵,得到的结果,定然是杨庆翻脸。
毕竟杨庆是荥阳的最高指挥官,同时有节制军府的权利。而裴行俨呢,刚丢了金堤关,惹怒了杨庆的话,那家伙未必会在意裴行俨河东裴氏的出身。因为杨庆本身,也是宗室出身……
李言庆必须要先压制住裴行俨,然后才可以去见杨庆。
在前往郡守府的路上,言庆的脑海中生出无数种应对的方案,可最终没有一个方案能够通过。
那个家伙胆小如鼠,想要让他出兵夺取金堤关,绝非易事。
不知不觉。两人已来到郡守府门前。
杨庆此时,也做好了和裴行俨翻脸的准备。
他阴沉着脸,看着李言庆和裴行俨走进大厅,冷冷哼了一声。
他和李言庆没有过太多交集,也就是上任之初,李言庆受封巩县男的时候,两人说过几句话。
后来言庆闭门守孝,很少和外界交往。
等到他出任黑石府鹰扬郎将的时候,杨庆又因为治下出现匪患,不肯轻易离开县城,所以只派了卫文通几人前往通报。总体而言,杨庆对李言庆并没有太大恶感,相反还颇有好感。
一来言庆有清流宗师之称,名声响亮;二来他呆在巩县,也不惹是生非,自然不会触怒杨庆。不过,杨庆还是决定要给李言庆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这荥阳郡中,他杨庆才是老大。
但出乎杨庆意料之外,李言庆和裴行俨拜见之后,并没有提出要复夺金堤关的事情。
“大都督,老裴是中了奸贼李密的计策,以至于丢失金堤关。
虽则罪该万死,但还请大都督看在他这三年来尽心竭力,守护荥阳安全的份上,饶他一次。
老裴。还不赶快向大都督请罪!”
裴行俨嘟噜着脸,有些不太情愿。
可是言庆眼睛一瞪,他心里顿时有些发毛,于是上前两步,单膝跪地道:“末将丢失金堤关,还请大都督治罪。”
杨庆,笑了!
嘿,这裴老虎终于知道利害了……
裴行俨既然已经低头,杨庆也不甚为过。
正如李言庆所猜测的一样,似杨庆这种人,内心软弱的好像一团棉花。你若是跟他硬顶,这厮一定会翻脸无情,甚至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把人往死里整;可若是你向他稍稍低头,他心里就会分外满足。说实话,杨庆坐在荥阳郡郡守,大都督的位子上,也不舒服。
他生来就不是一个强硬的人,加之父亲杨弘的遭遇,让他更是谨小慎微。
做个逍遥王爷,他绝对有资格;但如果说到治理地方。令治下平靖,实在是超出了他的能力范畴。
杨广是出于对他的信任,所以把他委任到荥阳。
可问题是,他没有这个本事,把他放在郡守的位置上,无异于把他放在火上烤。对外,瓦岗军势大;对内,六大军府郎将,要么是声名显赫,要么就是出身高贵,杨庆也没能力约束。
六大郎将之中,李言庆出身最低,偏偏军功最盛,声名最响。
裴行俨的军功虽然不显赫,却是世胄子弟。连杨广都对世胄门阀头疼无比,更况乎杨庆?
至于辛文礼、卫文通,都是军中老将,不仅有资历,而且有战功。郑为善背靠荥阳郑氏,杨庆想要治理荥阳,也需要这些世胄家族的支持。张季珣……其父有从龙之功,杨庆同样惹不起。
现在,裴行俨摆下姿态,低下头……
这让杨庆的心里,获得极大满足。
于是他站起来,忙上前把裴行俨搀扶,和颜悦色道:“裴郎将切莫如此。李贼狡诈,金堤关失守,非将军之过。”
你给我面子。那我也不为难你!
裴行俨如释重负,谢过了杨庆之后,退到一旁。
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个透明人。接下来就是李言庆和杨庆之间的过招,裴行俨基本上插不上话。
“李县男,你可知罪?”
言庆连忙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末将擅自出兵,违背大都督军令,实罪不容恕,请大都督责罚。”
杨庆知道李言庆是装出来,可这心里,就是美得很。
有时候,他就觉得李言庆不是个初出茅庐的小青年,而是个在宦海中浸淫多年的老油条。就拿他现在这副诚惶诚恐的表现来说,没有几分磨砺,焉能如此逼真?杨庆,忍不住笑了。
“本督说的不是这件事。
李将军为援救袍泽,虽违背了军令,但也在情理之中。况乎李将军救出裴将军,此乃大功一件,何罪之有?”
“还请大都督指点迷津。”
“你这家伙……呵呵,本督出镇荥阳三载,除了册封你为县男时见过一次之外。你可是从不登门。本督也是公务繁忙,可你也应该常来走动才是。我每次回洛阳述职,总会有人问我,李县男近来可有佳作?我却是一问三不知……呵呵,我这府上,至今还未有你一副墨宝,你说,是不是有罪?”
“啊……此实李某之过,还请都督责罚。”
“那我就罚你,罚你为我写一卷黄庭经,如何?”
李言庆连忙说:“此末将分内之事。”
这二人在堂上一副惺惺相惜的样子。却让一旁的裴行俨,看得浑身发冷。
他娘的,如今蚁贼兵临城下,你们两个倒好,不说正事,却尽说些没营养的话,实在过分。
他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道:“大都督,如今金堤关失守,不知大都督有何对策?”
不等杨庆开口,李言庆先变了脸色。
“老裴,休得胡言,蚁贼不过乌合之众,大都督早已有定计,怎容得你大呼小叫。”
“可是……”
“裴老虎,你再胡言乱语,我回头就告诉姑姑,请她来评理。”
裴行俨面颊一抽搐,心道一句:李言庆,算你狠!
心不甘情不愿的退到一旁,不再有任何言语。
杨庆心里这个痛快。果然是一介莽夫,终究比不得鹅公子知人冷暖。对李言庆的好感,在瞬间直线上升。
“裴将军,你一夜征杀,想必也疲乏了……且先下去休息,我与李将军再说些事情。”
言下之意就是告诉裴行俨:我有对策,我就是不让你知道。
裴行俨虽然不高兴,但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这里,是郡守府,他怎能违背主人家的意愿?
“老虎,你先下去,我探探风声。”
李言庆在他耳边低声言道。裴行俨无奈的点点头,退出大厅。
杨庆又和言庆客套一番,这才分宾主落座。不过这一次,杨庆却主动把话题引到了金堤关上。
他在荥阳三载,自然了解言庆在本地的威望。
只三年开设粥棚。让李言庆赚了个盆满钵满。当然了,他赚的不是钱,而是民心,是声望。
而且,李言庆才华出众,战功卓著。
那李无敌的名号,可不是凭空得来,是实实在在,踩着无数尸体拿到手。从内心而言,杨庆对李言庆颇有好感。再加上今天李言庆给足了他面子,所以杨庆也想听听,李言庆的主意。
“李贼写了一封信给我。”
杨庆示意他的幕僚,把李密的书信拿来。
趁此功夫,厅里只剩下他和言庆两人,杨庆不无感慨的叹口气,轻声道:“李县男,论年纪,我比你大二十岁,就托大称你一声贤侄吧。说心里话,来荥阳三载,本督莫不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我知道外面人怎么说我,也知道裴将军他们在私下里,称呼我做杨老鼠……
你别辩解,我并没有怪他。
今天,我就是想和你说句心里话。陛下三征辽东,却是‘我梦江南好,征辽亦偶然’。这时局变化太快,我着实看不太清楚。上任之初,我就知道这荥阳,是一个烫手山芋。可身为臣下,又是宗室,自当为陛下分忧。我明知道自己也许不行,但只能硬着头皮,前来赴任。
我不想消灭那些蚁贼吗?可是蚁贼行踪飘忽不定,我调集兵马,他们就撤走;我刚一解散,他们又过来……刚消灭一支,又冒出来一支。据我所知,三年来仅原罗口府徐世绩将军就消灭了不止二十支蚁贼,可又能如何?结果还不是一个样子,到处都有匪患,蚁贼气焰嚣张。
时间久了,我就在想:算了吧,且勉力为之。
蚁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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