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唐
他不敢坐下来,缓缓沿着河堤行走,是沸腾的气血,渐渐平息。
远处,一行车马行来。
大约有百十个人,其中不泛骑乘高头大马的雄武骑士。
言庆停下脚步,在河堤上诧异的看着那些人。此时,田野中已经有农人开始忙碌,这些人却跑到了河堤上,是观赏风景,亦或者有其他的目的?
那些人当中,有两人有特别醒目。
一个高高瘦瘦,却是道士打扮;另一个很壮实,须发灰白,胸前一部美髯,放在须囊之中。古人以长须为美,对胡子照顾的非常周详。出门怕被风吹乱了胡子,就会做一副须囊,将胡子置于其中。
其余人,似乎都是随从,跟在两人身后。
已过了踏青时节,这么早两个老头,其中一个还是道士,跑这河堤上是什么意思?
言庆不由得驻足观瞧。
只见两人比比划划,一会儿手指洛阳方向,一会儿又朝着远处龙门山方向看去。
或激烈争吵,或低声交谈。
也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但总体而言,似乎是那道士占居了上风。
“小孩儿,去别的地方玩耍。”
一个青年看见了言庆,于是走过来,让他离开。
他信手一推,却不成想手掌碰触言庆的肩膀时,言庆的肌肤似有一种弹力,向下一凹,然后猛然弹出。这倒不是郑言庆刻意为之,而是他练功三年的自然反应。
特别是修炼引导术数月,他的身体对外界力量非常敏感。
青年猝不及防,险些被言庆撞了个趔趄。口中不由得轻呼一声,做势就要擒拿。
“楚客,你在干什么?”
那美髯老者觉察到了这边的状况,连忙高声喝止。
青年说:“爷爷,这边有个小孩子,我怕他耽误您的事情,所以要他离开。”
美髯老者走过来,瞪了青年一眼,然后笑道:“小孩儿,刚才是我家孙儿无礼,你莫要在意……我这里有一贯钱,权作赔礼。你是不是住在附近,知道这儿的田地是谁所有吗?”
老者倒是挺和蔼,还给钱。
一贯钱,就是一千枚隋五铢,言庆也不客气,伸手接了过来。
“这一片都是郑家的土地。”
“是荥阳郑家,还是彭城郑家?”
郑家有南北之分,故而有荥阳郑,和彭城郑的说法。老者话出口,旋即觉得好笑。
这小孩子,哪会知道这些?
郑言庆说:“是荥阳郑家。”
“哦,原来你真的知道啊……恩,荥阳郑家。”
老者想了想,然后伸手摸了摸言庆的头,“去别处玩儿吧,这儿人多,万一撞着你可不好。”
言庆应了一声,迈步走下河堤。
下河堤后,他忍不住又停下脚步,扭头朝河堤上看了一眼。
这些人是什么人?
在这里,又是做什么?
郑言庆想到这里,挠了挠头。
猜不出来,不过看那老者的样貌,倒是有几分官气,甚至还有些眼熟。
言庆可以肯定,他绝对没有见过这个老者。但他有种直觉,似乎会有大事情发生。
脑海中,若隐若现有一丝光,却又找不到。
郑言庆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于是干脆就抛在一边,慢腾腾的朝着住所走去。
晌午就不去学舍了,这时候就算去,肯定是迟到。
午后再去,老师肯定在,正好和他见上一面。言庆想到这里,突然有一丝丝莫名期盼。
回到住处,远远的就看见,门口的拴马桩上,系着几匹马。
言庆不由得一怔,看看天色,才不过辰时。这么早就有人登门了吗?又会是谁呢?
第一卷 麒麟阁上春还早 第065章 石灰吟(上)
其实,早在昨天,郑为善送言庆来住所的时候,就已经给他提过了醒。
“言庆,你可要小心点,你今天回来,估计明天就会在洛阳城里传开了。最近这一段时间,登门想要拜访你的人可不少。如果被他们知道你回来,很可能立刻跑来。”
“找我吗?”
言庆做出一副天真的样子,瞪大眼睛看着郑为善。
他当然知道那些想要拜访的人,大致上是出于什么居心。无外乎两种人,一种是想要领教一下他的本事,另一种则是想要踩着他的肩膀往上爬,试图把他击败。
郑言庆的年纪毕竟不大,就算能写出一手好字,装运气似地写两首好诗和一篇八法论,但又能有多大的本领?自古以来,神童倒是不少见,能七八岁吟诵诗篇的人也不是没有。可是如言庆这般妖孽的神童却不多。加上郑家刻意的炒作,郑言庆俨然有宗师之名。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多少双眼睛盯着郑言庆,只要能胜了郑言庆,不出名都不行了……这自然会引得一批人,在蠢蠢欲动。
郑言庆要弄清楚,究竟是什么人要拜会他。
郑为善挠挠头,有些苦笑道:“这个我哪能记得清楚?不过我倒是记得两个人,当时大公子对他们倒是非常客气。其中一个叫王通,是河东王氏族人,看上去颇有些傲气,言辞间似乎对你不太服气……还有一人,我却记不清名字,是官宦子弟。”
“王通?”
言庆对这个名字还真有些陌生了。
好在郑为善着实帮他留意过,于是介绍道:“这王通是绛州龙门人,乃太原王氏族人。他父亲就是开皇初年,向圣人奏过《兴衰要论》七篇的王隆,甚得圣人称道,为国子博士。此人颇有才华,去年西游长安,曾奏太平十二策,但是圣人没有接受。后来得薛道衡大人推荐,任蜀郡书佐。他又不满意,就弃官而归。
如今在于仲华先生身边学易,此前多次登门,说要向你讨教,但被颜先生拒绝……对了,他兄弟也挺有名气,去年和他一起去长安时,还被越国公赞为‘神童仙子’呢。”
言庆觉得,越国公杨素口中的‘神童’,可真不值钱。
据他所了解,韩擒虎的侄子李靖,被杨素称赞过,蒲山公李密,也被称赞过。再加上之前的颜师古,还有言庆自己……哈,原来神童还真不值钱,到处都是神童。
“他兄弟叫什么?”
“好像是叫王绩……”
“哦!”言庆心里突然一咯噔,王通……想起来了!
王通的兄弟王绩,后世称之为五斗先生,曾留下过一篇《五斗先生传》,还被初唐时期太史令李淳风称赞为‘酒家之南董’。至于王通,名气也不小,死后被尊为‘文中子’。但真正让言庆记得王通这个名字的,并非王通,而是他的孙子,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
这个人,可没有‘文中子’的风范啊!
想言庆一个小孩子,他王通的年纪应该也不小了,居然跑来要和言庆讨教?说好听了叫讨教,说难听一点,那就是踢场子。这么一个人,真的是王勃的祖父吗?
郑言庆当时就对这王通,看低了几分。
这才一大早,就有人登门了!
郑言庆有些不高兴,于是迈步走上门阶。门子是郑大士送过来的健仆,名叫郑福。
差不多快五十岁的年纪,不过身体挺好,也颇有眼光。
他老早就看见了言庆,连忙跑过来,“少爷,您这一大早跑哪儿去了,家里来了客人。”
虽说已经有些日子,可郑言庆听别人叫他‘少爷’,还是觉得有点古怪。
两个月前,他得叫别人少爷,如今别人却要叫他少爷。这种身份的颠倒,让他很不适应。不过他知道,他必须要适应,因为他现在,不再是郑家的家奴,而是郑氏族人。
“是什么客人?”
“哦,有小公子和徐少爷,还有两个人,我不太认得。”
徐世绩?郑宏毅?
他们怎么来了……
言庆道了一声:“福伯,辛苦了!”
然后迈步往里面走。殊不知,这一句福伯,让老头子顿时精神抖擞起来。都说郑少爷性子古怪,傲慢,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至少在安远堂,那家少爷会叫他一声福伯?
郑福的这点心思,言庆自然不知道。
他才走进前堂,就听里面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
“杜大哥!”
言庆一下子就听出来了那笑声是发自何人。莫非,是杜如晦和张仲坚过来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了前堂。
只见杜如晦一袭青衫,足蹬黑靴,正在和郑世安说话。
在他身边,作者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青年,一脸庄重之色,也是青衫黑靴打扮。
与杜如晦不一样,青年看上去似乎不太喜欢说话。
徐世绩和郑宏毅在一旁坐着,不时还能和杜如晦交谈两句。可那青年,似乎不愿开口。
“言庆!”
杜如晦很高兴,跑上前一把将言庆抱起来。
“哈,你这是跑哪儿去了?”
“我去河堤上晨练了……”
“嘿嘿,让老杜看看。恩,这才几个月的功夫,你可是长高了不少……也更有名气了,现在整个关中都在谈论你的诗,你的字。昔日的小家伙,如今可成了大名鼎鼎的鹅公子了。”
杜如晦这一通夸,让言庆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他下来后,又和徐世绩打了个招呼,然后向郑宏毅一欠身。
“小公子,你也来了!”
郑宏毅用力的点头,“言庆哥哥,颜先生说,以后下学了,我可以过来找你读书。”
“读书啊,还是听故事?”
“恩,恩,先听故事,再读书。”
很显然,一个多月前的那一场争纷,并没有影响到郑宏毅对言庆的态度。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开口叫言庆‘哥哥’。殊不知,当初正是因为这一声‘哥哥’,让崔夫人下定了决心。不过现在倒是无所谓了,不管怎么说,言庆归宗后,这声‘哥哥’,还担当的起。
“言庆,之前的事,我不知道。”
这也是‘玉带门’发生后,徐世绩第一次见到言庆。
对于那一次,他未能出面帮到言庆的忙,徐世绩还是心怀愧疚。言庆嘻嘻一笑,和他用力的拥抱了一下。
言庆的个头在这两个月里,长的很快。
之前他比徐世绩要低一个头,现在却只低了半个头。
他这一亲昵的动作,让徐世绩心里一暖,小脸上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言庆,我来向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至交好友,房玄龄。”
“房大哥您好……”
言庆笑眯眯的上前见礼,可是这礼行到了一半,却突然僵住了,脱口而出道:“你是房玄龄?”
房玄龄自言庆进来后,一直默默旁观。
“你认识我?”
“啊,我听说过您的名字……您十八岁就中了进士,据说是本朝以来最年轻的进士。”
“哦!”
言庆这一句话,可正挠在了房玄龄的痒处,脸上顿时多了几分笑容。
第一卷 麒麟阁上春还早 第066章 石灰吟(下)
历史上,都说是唐太宗开了科举,但实际上,在隋朝就有了科举制度。隋文帝为压制关东门阀和关陇贵族,试图自民间招揽人才。房玄龄的父亲房彦谦,是隋朝官员,如今是长葛县令。说起来,房玄龄是官宦子弟,但论出身,也是卑品。
他年少时非常聪慧,十八岁就中了进士。
郑言庆在读唐史的时候,曾认真的看过房玄龄传,更知道房玄龄的父亲,是一个好官。
房彦谦后来做到了郡司马,掌管军事。
当他从长葛离开的时候,长葛县的百姓不忍他离去,沿途挽留,后来还立碑纪念。
言庆重生前几年,这块石碑在长葛出土。
所以言庆对房玄龄的父亲做过了解,于是开口说:“我还听人说,房先生的父亲房大人,曾说过:人皆因禄富,我独以官贫,所遗子孙,在于清白耳。言庆甚为敬佩。”
这句话一出口,房玄龄动容了!
他可以把言庆之前的话,当作恭维。但是刚才这一番话,房彦谦的确是对他说过。
至于怎么流传出去?
房玄龄不清楚。
可言庆此举,无疑是表达出了他足够的敬意。这敬意并非是对他,而是对他的父亲。
也就是说,言庆此前的惊异,也不是因为房玄龄,是因为房彦谦。
“言庆小弟过誉了,家父的确是如此告诫我等,却不想小弟居然也知道。”
看得出,房玄龄对他的父亲,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言庆心里一动,计上心来。
“小子得知老大人有此言时,亦深敬佩之。闲暇之余,曾做有一诗,只因苦无引荐之人,无从呈现。今日大兄既然驾临寒舍,小弟还请大兄将这首诗,转呈于老大人,不知可否?”
房玄龄,再一次动容了!
说实在话,他并不是很看得起言庆,总觉得言庆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名气,固然有其才华在其中,但更多的,则是郑家的吹捧。试想,一个小孩子,能有多少才气?
偏偏被郑家吹得天花乱坠,总让人心里不舒服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