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唐
一袭白衣,落落大方。
长的也是齿白唇红,颌下短须,有儒雅之气。
窦威请来做评判的人,都是当今名士。
有洛阳易学大家于仲华,还有前旅骑尉,曾因伪造连山、归藏而被罢免,又因劝阻隋文帝不要关闭官学而闻名的刘炫刘光伯。窦威身旁,还坐着一个中年男子。
一身华美锦袍,威仪颇重。
只是生的略有些女相,使威仪中,又多了几分慈祥。
男子身后,站立一名少年,个头不低,身材也很精壮,正好奇的打量着郑言庆。
“王通所做咏荷,与郑言庆所做咏竹,虽略有差距,但也算中上。”
刘炫看完了王通所做诗章,做出了评价。
当然了,郑言庆盗窃的都是后世名篇,从质量上,的确不是王通所能比拟。
中年男子也说:“王通这十首咏荷,的确是比郑言庆的咏竹逊色。不过这篇荷花赋,的确不错……呵呵,王通不愧是出身名门,家学渊源,恩,可算得他过关。”
表面上夸赞,可实际上却暗含讥讽。
王通脸不由一红,却又不得不上前拜谢众人评点。
“今日命题经论,还需光伯先生来吧。”
中年男子看似随意的说了一句,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的朝着郑言庆看了一眼。
不过郑言庆并没有注意到,此时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堂上那些耆老身上。
“郑言庆,我且问你一句话。”刘炫开口道。
言庆连忙上前,“还请前辈指教。”
“你这文中,所说的‘经不空取’典故,从何而来?”
“哦,幼年时翻一残书所得。”
“经为何名?”
言庆有些奇怪这刘炫为何揪着佛经典故不放。总不成告诉他,这个典故还没有出现,是几十年后的产物吧。
于是摇头道:“学生当时年幼,记不得名字。”
“呵呵,看起来,你对释教颇有缘啊……此前又有修缘七品……恩,我有一题,释、道。”
刘炫说完,向其他人看去,“诸公以为如何?”
释?道?
就是佛教和道教嘛……
这个命题,未免太大了一些吧!
中年男子一蹙眉,刚要开口反对,却听刘炫说:“自汉魏以来,释道并行。郑言庆熟知释教典故,想必也有所心得。正好他文中也提到了释教典故,何不以此作论?”
“刘光伯,你这是何意?谁不知道河东王氏,是三教并修。郑言庆不过八岁孩童,你出这么大的题目,他如何能作的出?”
郑言庆闻听声音,扭头向身后看去。
这一看,却让他一愣。
原来站出来为他说话的人,居然是郑仁基。
“郑少兄此言差矣,你郑家不也是玄儒并修,郑言庆既然能说释教典故,焉知他不懂其他?再说了,学问不在年龄,王通虽痴长几岁,但这才华未必能高过半缘君啊。”
表面上看,刘炫是在为郑言庆说话。
可实际上呢,他却是在为王通开脱……是啊,郑言庆年纪虽小,可名声大啊。咱作学问,不能以年纪做判断,而是应该以名气做判断。他既然这么有名,想必没有问题……
窦威白眉一耸,做势要起身。
中年男子,却在这时候一把抓住了窦威的手臂,将他按住。
窦威一怔,向男子看去。
却见男子轻轻摇摇头,然后看了一眼郑言庆。
郑言庆面色平静,双手抄在袖中,恍若这一切事故,与他没有半点干系。
郑仁基争辩不过刘炫,悻悻退到一边。
“刘光伯不要面皮,怎能如此做呢?”
颜师古也是脸色阴沉沉,拍了拍郑仁基的肩膀,“莫着急,且看郑言庆如何回应。”
“郑言庆,你以为如何?”
刘炫,是河间人,与太原王氏族人王崇关系密切。
他装模作样的询问郑言庆,其实隐隐有逼迫之意:你若是不答应,干脆认输算了。
郑言庆说实话,本无所谓胜负。
只是这刘炫一派道貌岸然之色,让他顿时心生厌恶。
“前辈即已发话,学生怎敢拒绝。”
“既然如此,那限时一个时辰,你二人就以释道为题,各做一篇文章,以判论高下。”
王通和郑言庆恭声答应,各自在堂前书案落座。
与此同时,门外众人也停止了议论,将军堂前,一派静穆。
第一卷 麒麟阁上春还早 第089章 破题:原道
王通也顾不得其他!
当他看见这将军堂中坐着的人以后,心里就有些发苦。除了刘炫之外,又有东海名士李夏,传授王通易学的易学大家于仲华,前北齐文林馆学士,入隋后曾担当过泗州司马的温君悠……等等之人,全都是和太原王氏交往密切的前辈先生。
窦威是发起人,却似偏向郑言庆。
那个中年人,王通不认识,想必和窦威的立场差不多。除了这两人之外,其他全都与王通有关联。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挑起和郑言庆的争纷,已经惊动了太原王氏族人。
世家之间,多有关联。
这些人坐在这里,未必没有得过王家的嘱托。
王家希望王通获胜,既然已经丢了脸面,若还不能获胜的话,王通必然是名誉扫地。
他没有退路,只能认真破题。
好在王家是儒释道三道并修,对释道的了解并不算太差。
提起笔来,王通开始奋笔疾书。
而郑言庆却跪坐书案旁,还是抄着手,似乎在思考什么,又好像是已经放弃,闭目假寐。
从他那稚嫩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窦威不免有些焦虑起来,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可郑言庆却好像没有一点动笔的意思。
难道说,他决意放弃了吗?
中年男子则看着言庆,似乎在看一件很有趣的事物。
“爹,他为何还不动笔?”
中年人笑了,“此子似好谋后而动。从他那文章来看,此时不动笔,怕因为胸中无竹吧。”
“可这时间快到了啊!”
“别担心,我觉得他不会就这么放弃。胸中若无竹,宁可不画竹。此子当好求完美,所以没有成熟思绪,宁可交白纸一张。建成啊,他年纪比你小,可论沉稳,你却远远不如他。将来若有机会,不妨和他结交一番……恩,这个年龄,能有这份气度,倒也不辜负……他这些年的飘零。”
就在此时,郑言庆提起笔来。
“半缘君要动笔了!”
“你闭嘴,莫要扰了半缘君的思绪……”
当言庆提笔的一刹那,郑仁基这心思,呼的一下到了嗓子眼。他自己也觉得好笑,早先还想着要弄死这小子,可如今却要为他提心吊胆。一笔写不出两个郑字,终究是郑家人,终究是我安远堂的一份子。这小子一举一动,都让人生出牵挂。
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而无待于外之谓德。
刘炫的这个题目太大,还真就不是郑言庆现在能够做出。
他闭目静坐,只是在思索记忆中,有哪一篇文章,能够破这个题目。但思来想去,还这真没有想出合适的文章,只是有一篇似乎与释道这个题目相合的文章,可以借鉴。
他当然也可以一字不写。
但刘炫的模样,着实让他觉得恶心。
输赢真倒不重要,可不争馒头争口气,怎么着也不能被这些人看轻了。
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故道有君子小人,而德有吉凶。老子之小仁义,非毁之也,而见者小也。坐井观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
周道衰,孔子没,火于秦,黄老于汉,佛于晋魏梁之间。
其言道德仁义者,不出于杨,则归于墨……老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佛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为孔子者,习闻其说,乐其诞而自小。亦曰:吾师亦吾师,不惟举之于口,而又笔之于其书……
言庆这篇文章,出于韩愈之《原道》。
准确的说,是一篇以儒家而之于释道的抨击。
这篇文章在后世,颇得赞誉,乃至于许多名家,纷纷作出评价,以赞誉其精神。
据说,原道在唐末传入高丽国,而被封为国之纲,并立碑于江边。
后来这高丽国也就是因为韩愈之故,才有了韩国之名……真伪无从考证,但可见原道一书在当时社会地位。
自汉魏以来,崇尚清玄,于是道教兴。
而战火连绵,五胡为乱,有佛教生出……许多世家,包括郑家在内,都曾有一段时间,抛弃了儒学思想。直到后来南北分立,才重新推行儒学,而有了并修之说。
南方,若不懂清玄,则无以为名士。
大名鼎鼎的谢安家族,就为了能在南方立足,专门有人去修习玄学,这是个身份的代表。而北方祸事多,汉人惨遭屠戮。佛教相对兴盛,儒学思想渐趋于淡薄。
言庆的这一篇原道,或许与时代稍有不和。
但对释道这个命题而言,倒还算是合适……
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郑言庆和王通把各自的文章递上去,而后由在座之人做评判。
“王通之释道,正应释道之题,依我看应是胜出。”
在座的,学识都不算差,一眼就看出了,言庆的文章虽然破题不甚准确,但究其意义而言,远超过了王通的文章。因为郑言庆的原道,是立足于儒家学说,而评论释道。
刘炫咬了咬牙,再次站出来说话。
温君悠闻听,立刻出言反驳。他虽然是得了王家的嘱托,但这心里并非没有一杆秤。
对刘炫这种说法,他很不赞赏。
没错,我们和王家是有交情,但也不能为了交情,脸面都不要了?
中年男子则看了一眼刘炫,冷冷哼了一声。
刘炫说:“郑言庆的这篇文章,立意确实不错。但诸公,今天我们考校的是释道,而非圣人之说。就破解命题而言,王通之文,毫无疑问更加妥帖。郑言庆相对而言,则有些偏颇了。所以,我认为应是王通胜!”
“光伯兄,话却不能这么说吧。”
窦威忍不住开口,想要争辩几句。
这时候,言庆站起身来,先向王通一拱手,而后笑呵呵的对堂上众人说:“各位前辈,言庆才疏学浅,写出此篇文章,就已知晓结果。输就是输了,也算不得什么。言庆年纪还小,与众位先贤谈论经史,本就有些冒昧。王先生的才学过人,我也是钦佩的。其实来之前,我就已经做好了输的准备……我早就说过,诗书小道,本当不得诸公看重。无奈时事所迫,言庆也不得不做回应。好了,如今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小子也该告辞了。输就是输,赢就是赢……这世上有一千个人,就可能会有一千零一种观点,何必为此而争论?王先生,诸公,告辞!”
郑言庆似乎不想再争论下去,甩袖离座。
此时,阳光初升,照耀在将军堂内,言庆似是踏着那光芒,从容而去。
一千个人有一千零一种观点吗?
中年男子突然笑了起来,“自己所为,只要自己满意,管别人作甚?咱们这些人,谁又有资格评判别人是非,论说别人的高下?可笑,真是可笑……一群老大人,却比不得黄口孺子看得清楚。李某实无颜坐于此,诸公自管评判,勿念于我。”
一时间,这将军堂内,鸦雀无声!
第一卷 麒麟阁上春还早 第090章 于无声处听惊雷
刘炫舌辩群儒,最终把胜利的头衔,还是落在了王通的头上。
当他从王通身边走过去的时候,还笑盈盈地拍了拍王通的肩膀,权当作是鼓励吧。
为了王通能取胜,他算是豁出去面皮了!
王崇答应,只要王通能胜出,刘炫就可以得到五千贯。
对于清贫的刘炫而言,自从因归藏、连山之事遭遇罢免,他的生活就日益艰难。
偏偏又要摆出名士的架子,五千贯对他来说,又是何其重要。
反正他仕途已没有什么前景了,与其讲什么面皮,却不如那钱帛来的痛快。而历史上,刘炫在大业末年,就是因贫寒而妻离子散,最后饿死于路上。但不知这五千贯到手,刘炫是否还会如历史上那般,饿死途中?这个问题,无人能回答。
王通面皮通红,不是因为胜出而喜悦,而是因为臊的。
他都不敢抬头,当刘炫拍他的时候,下意识低了低肩膀,好像害怕被刘炫碰触。
而刘炫也只是呵呵一笑,浑不在意。
温君悠拂袖而去,于仲华李夏两人,则是苦笑着摇头。
人若至贱则无敌,对这么一个连面皮都不要的人,还有什么好说?罢了罢了,正如郑言庆所说的那句话:输了赢了,又有什么了不得?传扬出去,不过是笑谈耳。
王通都不敢从将军堂正门出去,而是走侧门偷偷的回到洛阳城自己的住处,连夜离开了洛阳。他胜得可笑,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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