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下)





  向南从楼洞里出来,一眼看见陆涛的车,陆涛打开后备箱,向南把行李装进去,然后拉开车门,钻了进来。
  向南趴到后座上拿了一条烟,抽出一包,打开,点上一支,吐出烟雾:“自由了!你还等什么呢?到高速路上去撒点野,出发!”
  陆涛冲着向南笑。
  “你笑什么笑?”
  “你刚才跑到后座下面找什么呢?”
  “我不是找你说的那美女呢嘛——哎,陆涛,你说连美女都没有,咱俩要那自由干吗使啊?怎么还没走呢,我就觉得有点苦涩啊。”
  陆涛对着窗外一指:“你看!美女!”
  只见前面一辆出租停下来,远远地,只见方灵姗从车里冒出来,背着一个双肩背,看了看“青年家园”的牌子,然后四处张望,样子清纯漂亮。
  向南立刻转过身,顺着陆涛手指的方向看:“哎,真是哎,就是杨晓芸的加强版——我就喜欢这一型儿的。”
  陆涛伸出手,向灵姗挥舞,灵姗起初没看见,一看见,脸上顿时出现一副笑模样,她加快脚步走过来。
  向南拉陆涛:“马路嗅蜜,不合适吧,快走!回头人家把咱当流氓了。”
  “我看你在心里当流氓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今儿让那流氓出来活动活动——你好,灵姗!”
  灵姗猛地一转身:“陆涛哥——”
  说着向这边儿走过来,向南急忙开后面的门:“怪不得你甩人家夏琳,哎,美女,坐后面,你陆涛哥刚失恋,下面的事儿全靠你了。”
  灵姗坐到车后座上,把堆得满满的食品推到一边:“真的?陆涛哥?”
  “灵姗,先给你介绍一男朋友吧,向南,我的同学,向南,这位美女叫方灵姗,香港人,未婚。”
  “我不要男朋友!男朋友有什么用!”
  向南和陆涛对视一眼,向南对陆涛:“真是加强版杨晓芸——”又冲灵姗点点头,“哎,灵姗,为什么?”
  “因为还不熟呢,熟了就要了——出发了啊!”
  在路上
  再没有什么能比年轻时驶车出游更来劲的了,世界的大门像是忽然打开了,一种难以置信的自由感袭上心头,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感觉令人陶醉。
  高速路上,陆涛开着快车,公路两边一忽儿闪过大片的油菜花,接着是大片的向日葵,公路就在丘陵中间一划而过。
  向南和陆涛坐前面,随着车上的CD一起唱着一支老歌儿:《永远不回头》
  在天色破晓之前
  我想要爬上山巅仰望星辰 向时间祈求永远
  当月光送走今夜
  我想要跃入海面找寻起点 看誓言可会改变
  年轻的泪水不会白流 痛苦和骄傲这一生都要拥有
  年轻的心灵还会颤抖 再大的风雨我和你也要向前冲
  永远不回头
  不管天有多高 忧伤和寂寞感动和快乐 都在我心中
  永远不回头 不管路有多长
  黑暗试探我 烈火燃烧我
  都要去接受 永远不回头
  灵姗坐在后座上,双手伸开,保持着平衡,在她背后的车窗外,是大片难以置信的金色田野,而她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动人,特别是,让从反光镜里偷看她的年轻的已婚者向南浮想联翩,他觉得简直难以控制自己的激动的心情。
  汽车一路冲到潍坊向南预订的饭店,但向南改了主意,他觉得有了灵姗,就应该住更好一点的饭店。陆涛当然是无所谓,于是他们找到本地最好的一家饭店,三个人提着行李,通过大堂,向南抢先一步来到前台。
  “一个双人标间,一个单人间,最好挨着。”向南说。
  服务员回答:“我们没有单人间。”
  “那就两个双人标间,挨着的!”说着,要交押金,陆涛把钱付了。
  “那我报销完了再给你!”向南对陆涛说,他一点不想占便宜。
  “够豪放的呀,人家灵姗同意了吗?”陆涛笑。
  “你管呢!”
  “你们在说什么?”迟到一步的灵姗问。
  “我们在说,一会儿去哪儿吃饭。”
  服务员把钥匙交给向南和灵姗,三个人走向电梯。
  在客房门前,陆涛对灵姗说:“你先收拾一下,一会儿在楼下餐厅见。”
  你跟灵姗到底什么关系
  向南和陆涛一进入房间,向南便捂着心口说:“太突然了,哎,你跟这灵姗到底什么关系?”
  “就是普通朋友关系。”
  “普通朋友?普通得你一叫人家就跟你跑山东来?”
  “哎,这不是你说咱俩出来没劲,叫我找一个美女来的吗?”
  “要不你再叫一个?”
  “我就认识这么一个。”
  “一个咱俩怎么分啊?你说归谁?”
  “归你呗——”
  “归我?人家愿意吗?”
  “你问问人家不就得了。”
  “哎,她怎么坐后面那么老实啊?”
  “我告诉你,富人家的孩子,一般都特乖,有教养,不像咱们,从小不叛逆就改变不了命运——”
  向南跑到洗手间洗了脸,还梳头:“看来你真是见过不少世面啊!”
  “我一去徐志森的公司,就负责带着她游北京,烦死我了。”
  “你怎么不把她交给我啊?”
  “下楼吃饭的时候,我正式移交给你。”
  向南往自己身上喷香水:“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人家?”
  “我哪敢啊,我算是明白我是个什么东西了,喜欢上谁就害谁。”
  向南擦皮鞋:“不吹牛你会死啊!”
  “我觉得自己完全是个混蛋。”陆涛沉入了自我责备。
  向南把脏手往陆涛身上擦,然后打领带:“你是不是混蛋这一点,我们还没完全同意呢!哎,陆涛,我问你,夏琳那边儿怎么办?”
  陆涛叹口气:“不知道。”
  “追法国去呀!”
  陆涛再次长叹一声:“我不能再缠着她了,再说那样也只能让她更烦我。下楼吧,估计灵姗等半天了。”
  在餐厅
  两人向餐厅走去,向南衣着光鲜,陆涛很邋遢。
  陆涛去洗手间,向南接着往前走,只见灵姗换了身衣服,一个人坐在一张桌子边儿,一动不动,很乖的样子。
  向南慢慢接近灵姗,被她迷住了。
  向南坐在灵姗边上:“HI。”
  “HI。”
  “想吃什么?”
  灵姗笑笑,没说话,眼睛向四周找陆涛。
  “陆涛去洗手间,马上过来。”
  “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向南拿起菜谱,一页页翻着,伸手叫来服务员:“有西餐吗?”
  女服务员:“有。”
  “灵姗,你说,失恋的人最爱吃什么?”
  灵姗笑:“双鱼座的人,失恋以后不想吃东西,或者会吃很多巧克力。”
  向南冲服务员:“那就要两斤巧克力。”
  女服务员:“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没有巧克力。”
  “那就要三份六成熟的牛排,三份奶油蘑菇汤,一份蔬菜沙拉,一瓶长城干红——你喝什么?”
  “冰水。”
  “一份冰水——冰激凌要吗?”
  “不要。”
  “不要冰激凌——再见!”向南脆声说。
  女服务员白了他一眼,走了。
  与此同时,在餐厅洗手间里,陆涛的心情更加坏了,连他自己都弄不清为什么,他坐在洗手台上抽一支烟,他熄灭烟,跳下洗手台,洗脸,然后对着镜子看自己,脸上仍是一副抑郁的样子,他咧嘴想笑,却笑得很难看,脸部肌肉完全不听使唤,只能用手去修正。
  “你怎么一副愁眉苦脸找抽的样子,你再这样,再这样我真抽你了啊!”
  说着对着镜子给了自己一下,然后,他接着用循循善诱的语气跟自己说话:“这样一点用也没有,是吧?记住,不要再伤害任何人,要与人为善,与人为善,要让所有人高兴,所以,你自己必须先要高兴起来——”接下来他语气一转,转而用教训的声音接着说,“夏琳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一点不在乎她的感受?是什么叫你变得这么自私自利?你难受了吧,活该!像你这种混蛋——”忽然,洗手间内传来一阵冲水声,陆涛赶紧溜出门外。
  而此时,向南已经成功地引起了灵姗对他的兴趣。
  “陆涛哥什么时候失恋的?”
  “北京新闻天天播这件事,你没看?”
  “我只看CNN。”
  “怪不得呢!”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灵姗好奇地问:“怎么了?”
  “你们香港人真实诚。”
  陆涛走过来坐下:“对!”
  “你们北京人为什么老说我们香港人不好?”灵姗问。
  “我说你实诚,是说你好,是不是陆涛?”
  “灵姗,北京话里,实诚的意思就是非常可靠,非常真诚,非常让人信任。”
  “噢——我还以为他在说我很笨。”
  陆涛笑了:“他要是敢那么说,就不配当你男朋友。”
  灵姗也笑了:“他可以当我的男朋友。”
  陆涛和向南同时相互兴奋地看了一眼。
  不料灵姗接着说:“我有很多男朋友啦——大伟、小黄、HERI——”
  “好啦,向南,欢迎你成为灵姗的男朋友。”
  “陆涛哥,因为他是你的朋友,所以我才当他是我的朋友。”
  向南一点也不爱听:“不要那么小圈子主义嘛,浪漫一点多好。”
  “灵姗,你要学学向南,他连太太都有了,还向往浪漫。”
  “陆涛哥,你说什么是浪漫?”
  “浪漫这事儿嘛,灵姗,我告诉你,首先,你要浪起来,其次,慢一步都不行!”陆涛笑着说。
  “陆涛,你别把人家纯情少女给教坏了,我就觉得灵姗现在最好,清清纯纯、自自然然的,跟水一样。”
  女服务员及时赶到了:“请问是哪位要的冰水?”
  灵姗接过来:“我。”
  陆涛对向南大笑:“跟冰水一样呢?”
  向南叹气:“冰水就冰水吧。”
  “你们一个失恋,一个已婚,我要像冰水一样对你们!”灵姗活跃起来。
  陆涛高声叫道:“我已婚!”
  向南也叫道:“我失恋!”
  “我好饿呀!”灵姗也学着他们叫道。
  我就是风筝
  晚上,陆涛向南和灵姗三个人开着车在潍坊转来转去,见到人多的地方就停下来看看。夜色里,这种小城市令人想起一种仿佛在梦中熟悉而陌生的某个地方,好像是随便从哪里飘出一团褐色的雾便把这个城市遮掩起来。三个人逛街,边逛边摇头,在一个路边小摊儿,三个人停下来,尝了尝,竟比预料中的还不好吃。他们路过一个电影院,陆涛提议看看电影,向南和灵姗反对,忽然,灵姗说自己累了,于是三个人上车回饭店睡觉。
  第二天上午,正睡着的向南被自己的手机声吵醒了,他伸手在枕边摸了几摸,摸到手机,然后打电话:“喂,老楚啊,是我,我醒了,对对对,我准备好了,好好好——啊,那,那,也成,我直接去你们工厂吧,不用接,不用接,对,噢,你们书记晚上六点才有空呀——那也行,我就跟你一起等到六点吧,好好好,我马上就去,就这样,再见,啊啊,不辛苦不辛苦,再见,好,好。”
  挂下电话向南才睁开眼睛,发现旁边的床上空了,他爬起来,走到窗户边上,拉开窗帘,看到阳光,窗外是一个破旧的外地城市小广场。
  只见陆涛正组织一帮小孩放着一只大型风筝。
  事实上是陆涛一夜都没怎么睡着,他一直失眠,早上无奈地从床上爬起来到外面溜达,在刚开门的一家商店买了只大风筝,回到饭店,看见几个小孩在放风筝,就领着他们玩起来。
  小孩们把风筝放得飞上了天,陆涛看着跑远的小孩们,百无聊赖地点上一支烟。
  太阳破云而出,陆涛忽然感到内心为之一振,他想起夏琳,于是拿起电话打给她。
  此刻的夏琳正在一个教室学法语,听到电话,从教室里跑出来接。
  “夏琳,你好。”
  “你好。”
  “我在看放风筝。”
  “啊。”
  “我忽然懂得了我们的关系——”
  夏琳不知该说什么。
  陆涛接着说:“我就是风筝,你就是线,如果你拉着我,我就会飞得很高,但如果线断了,我就会掉下来。”
  “你还要说什么吗?”
  “没了。”
  “我正在上课。”
  “对不起,你接着上吧,再见。”
  听到夏琳说“再见”后,陆涛挂了电话,他点燃一支烟,茫然地四下里张望。
  他吐出烟雾,他好像真的感到了一个断线风筝的迷茫,他为自己曾经那么忽视夏琳的付出而感到难过。
  陆涛转身往饭店里走,在大堂里,迎面遇到向南。
  向南冲他挥一挥手:“妈的,我得去一趟,晚上可能回来晚一点,这个客户主意多,我得盯着他——生活艰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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