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焰





“可你居然是精神病医生……” 
“这是错误的理解。精神病医生主要是针对精神病患。而心理学工作者,帮助的主要是生活中碰到困难的正常人。心理治疗或咨询师对於求助者,不是医患关系,而是来访者和咨询者的关系。我们给予的是一种支持,用以帮助来访者成长、更好的完成社会适应。” 
“真是深奥。” 
“没什麽神秘的。”费洛尔道,“心理学工作者都是普通而正常的个体,他们既不能看穿他人的内心,也不拥有超常力量。他们拥有的只是一种技术,去帮助和支持的技术。我之所以会做这个,起初也是由於自己没能以有效的方法减少关心的人的痛苦……” 
“你是说?你的父母吗?” 
“嗯,他们就那样的走上绝路了。” 
费洛尔稍稍眯起眼,仿若又看见那时候的阳光。 


05 


“吸血鬼的生活不像常人想象那麽逍遥自在。对於贵族来说生活条件也许优越些。平民血系自古以来的压抑没多少好转,他们没有封地、没有强大的力量,孤立无缘。面对吸血鬼猎人,是完全的弱势。至於他们的心里状况,是否有机会宣泄,就更无人关心了。” 
“所以费洛尔就要成为一个平民心理学家,为普通血族的幸福而奋斗。多伟大的理想。” 
“别那麽一副嘲弄的表情,我是有剑桥的学历和专业心理治疗资格证书的。” 
“嗯,了不起。”朱赛尽量憋住笑声,转过身去,转移话题,“刚刚你给那只‘挪夫若’氏族输送力量,并不是依靠身体接触麽。” 
“吸血鬼咬人的脖子这种场面──完全是电视上追求的视觉效果,那看上去更刺激,更具性挑逗性。实际上我们有能力搁空抽吸和给予血液,这样也不容易暴露目标啊。” 
“但你却专咬我的脖子,是为了追求戏剧性?” 
“差不多,你的颈部是那麽诱人。”费洛尔一眯眼,轻笑。 
他们对视,一瞬间房间温度又升。而小埃剧烈的咳嗽著。 
“对了!还有……”朱赛偷偷对猫呲牙,埃翻著眼很不屑,他拿出一张支票,“昨天和今天的照顾。” 
费洛尔瞄了一眼,“你真的非常肤浅。” 
“是啊,可是,我真不喜欢欠人情哎。” 
费洛尔抓紧他的手,塞回去,“你可以用其他方式还给我,笨蛋。” 
“真的麽?”微笑。 
“跟你们呆太久,我会得咽炎的。”猫抗议起来。 

与费洛尔聊天,时而进去照顾一下病人,互相少许的调戏。吃过送来的外卖,很久之後他们才想起离开。 
等朱赛和小埃走在路上,天色已晚。 
“都是你的好主意,害我被讨厌了。” 
“嗯?钱很肤浅吗?唉抱歉,我不太懂得少女情怀。据说那只在我出生之前很久就死掉的老爸倒是这方面的专家,肉麻功力相当了得呢,没办法,这是战争带来的悲剧。害我没能接受他的教育。”小埃抬抬眉,“但那只小血族进而不是有表示吗?还那麽暧昧的,想起来脸就会红。” 
“喂,几百岁了就不要装嫩。你的脸再红也是黑色……” 
“我本来就很纯洁。” 
“如果这样说,我岂不是跟那些贞男天使们有得拼了?” 

二只说说笑笑,直到考古营地,未发现任何异样。 

然而进入後,他们感受到过分的安静。与以往不同,外围栏处无人朝朱赛问候。 
匆匆上前,喊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没有回应。 

对视。 
一齐跑入内部,然後止步,同时的愣住。 
锥形的漩涡深坑里,僵直著所有工作人员的躯体──一动不动,无生气的。 
朱赛神色凝重的挨个跑到他们跟前,摇动、呼唤。人类扮相的魔族们依然没有答复。 
呆呆站了一会儿,直到小埃说:“他们受到攻击了,需要检查一下。” 
“没用了。”朱赛坐下去,茫然看前方,“都死了。” 
黑色的猫缓缓爬上一具尸身,眼发出荧光,“不成,在人间我没办法检测出攻击能量的具体属性,我们得尽快把他们运回去。” 
“这群白痴,”朱赛声音低沈,“就算协约里禁止於物质世界使用魔力,危机时刻也可以破例啊。居然都没有反抗,一下子就──” 
沈默片刻。 
“抱歉,我不该这麽没承受力。可他们都是我多年的同事。” 
“我理解的。”小埃跳下坑去,爬向中心,“你挖的东西不在了。” 
“果然是冲这个来的。”朱赛簇眉。 
“嗯……” 
“因为我这个时候离开。” 
“不要那麽说,只是在休息时间出去一会儿,你不能预测会发生的事。”小埃思索道,“我担心的倒是……” 
“你也觉得有些像圣力?” 

雾端,背上白磁翅膀的小人儿从银色树後钻出来,抱住那高大的身影。“爸爸,抓住你了。”她撕撤他衣襟,略为害羞的。 
吻吻宝贝的额角,平日里一向威严的形象变为慈祥。抱起那三岁左右的小东东,揉捏粉嫩肥肥的脸蛋儿,哄她说笑。翡翠的翅膀仿佛将外界隔离开来,只剩下温馨的幸福。 
“殿……” 
很不愿意与家人的时光被打断。 
“什麽?”但看起来是非常重要的,於是转身问下属。 
“天使长,这是上次您要求调查的。” 
只一张透明的纸。 
“超时空触屏,爸爸。”小家夥小胖手点点,上方随即出现图像。 
“是的纪念,你真聪明。”他贴贴孩子脸颊,温柔的说著,却一脸严肃的盯在上面。 
“是什麽?”她歪头,抓抓自己肉肉的脸颊,“嗯?” 
“焰,那个火焰般的……”沈默。 
“火焰。”她说。 
“呵,被人捷足先登了。” 
“……小羊羔被捷足先登咯……”口齿不清的喃喃。 
“纪念!”有点黑线的看看女儿,“不要这麽说话,这是不对的。” 
“对不起,那该说……小白兔被捷足先登了麽?”眼睛闪烁,无辜中透著万分皎洁。 
这彻底让可怜的父亲无所适从了。 


06 


悬浮的黑色半透明庞大球体,飘在魔界宇宙里。 
其中某个角落,朱赛正手捂腮,静默。小埃刚刚回去自己母亲那儿,所以现在他一个人。此刻他已完全转变为魔性形态,黝黑的皮肤,尖儿长的耳朵,头上两只卷曲漂亮的角,背後蝙蝠般翅。 
旁侧,的魔界尸系区域检查属巨大建筑内,验尸官正为死掉的同事们做解剖。其中工作人员已无数次劝他去休息。然而想想里面几十具遗骸,他还是更愿意等在这。 
脚下自然生成的黑雾挥之不去,魔界灰蒙蒙的天空一向看不见星星。无风,却有似哀嚎的声。 
“呵呵,你果然在这里嘛。”一双靴出现在低垂的眼前。 
朱赛抬额,“托力嗲嗲。” 
那是母亲的两位老公之一──褐色肤,高大,薄薄嘴唇微笑时常有点不羁,眼睛淡红,短发散开著,长著狂魔族标志性弯角,总体看上去跟儿子一样年轻。 
朱赛不喜欢叫托力“父亲”或“爸爸”或“爹爹”,──他用“嗲嗲”这有趣的称呼,说久了也更亲切。 
然而今次声音却无精打采。 

“哥哥。”托力身後,一只不到四岁的圣魔混血小姑娘轻声喊。 
“雷米?”朱赛看那宝贝,“呃……对不起,哥哥没给你带礼物。” 
“不要紧,雷米不介意。”她小脸儿红扑扑的,“哥哥回来,雷米就很高兴。” 
“是嘛。”笑,伸出长臂,“来来,给我抱抱。” 
“嗯。”乖乖的,坐到哥哥腿上。──这是“三位一体父母”的第二只杰作──朱赛的妹妹雷米。说起来,他比她实际上大了一千多岁。 

“哎?嗲嗲,你怎麽这麽闲啊?跑来这里看我。”朱赛抬眉。 
“你妈妈到魔宫,你的阿加雷斯爸爸也在上班。我留守,洗衣服做饭照顾孩子。”托力双臂抱胸。 
“恭喜你荣升为家庭主妇。” 
“托你的福!” 
说罢,父亲坐到儿子身边,伸手搂他。 
朱赛淡淡苦笑,记忆里,这还是第一次──成年以前,两位爸爸因为某些原因一直未在他和妈妈身边。这并非他们的错,更多是命运安排,不过那些说来话长。 
“里边的情况如何了?”托力看看验尸处大楼。 
摇头,“没有结果。” 
“嗨?怎麽个没结果?总有点点儿结论吧?” 
“仅仅得出,攻击来得非常突然而猛烈,我的同伴们甚至没留下一点灵的残余痕迹。” 
“灵的残痕都没?真是非常的夸张。从前在战场上似乎也鲜少这样的情况嘛。”托力思索道,“查出是什麽属性的攻击麽?物质世界本土恶灵?血族?兽人?怪物?还是魔族或者天使?” 
“不清楚……”朱赛说,“他们暂时不敢下定论,轻易的断言很可能引发政治危机。也许尸体会被运送到上一级检查属去。” 
“这样。” 

“总之,是我的疏忽大意。” 
“嗯?我听说是在自由休息时间发生的吧?你当时不在,的确。但是没人会责怪你。” 
“没必要找那种借口,至少我应该教会队员门自卫措施。” 
“你没想到这一点?”托力猛捶了儿子的背,“或许确实是太差劲儿了。哈哈!不过还是不比你老子我──十几个同事──我曾踏过的战友的尸体,可不止十几个。” 
“我是战後出生的颓废一代。不像你、妈妈,和阿加雷斯老爸。我没经历什麽血雨腥风。呵,所以是不是想给我做点儿思想教育?” 
“思想教育是很深的学问。我是个粗人,并且还少许有点自知之明的。” 
“谦虚。” 

“哪里。”托力拽过朱赛的脑袋,“我自己都还很伤心。一直来一起闯荡的人,躺在战场,一片一片的,死了,消失了,想他们真的没了,不知怎麽跟他们的亲人朋友交代,作为指挥官,有时会难以直视活著的那些目光,非常糟糕的是想到战争还要打,我的下属还要死──我到现在都没能培养起漠然视之的‘精神’,魔族引以为傲的冷酷勇武,我这外表看来十分壮硕的东西其实是没有的,这难道不是很悲惨?” 
“是吗?” 
“我干吗编来污蔑自己?” 
他们静默了一下,朱赛眼里有了些光彩。 
“雷米睡著了。”突然他发现,那圆滚滚的小人儿已经舒服的窝在怀里说起梦话。 
“很好,”托力抓抓头发,“我哄她她从来都不睡,来,给我吧,我得回去,否则雷米著凉了贝贺妈妈会把我的皮用水果刀一圈一圈削下来。” 
“我跟你一起。” 
“不等咯?” 
“嗯,你说的对,我要为他们做些事,但肯定不是白等在这里。”朱赛抱著小妹妹站起。 
“我有说过这样的话吗?”托力脸上打了个问号。 
“呵呵,搞笑的老爸,其实,你满伟大的。”朱赛温情的看了他一眼,然後伸著懒腰说,“走吧,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好不好?我能量消耗太多……” 

人间。 
费洛尔简洁干净的小房内,前几日被救下的挪夫若伤者几乎完全恢复,现在他可以自如的行走,身上有了力气。 
“感觉好些了?” 
“完全好了,费洛尔,谢谢你,这些日子麻烦了。” 
“别那麽客气。”费洛尔盯著本本屏幕,微笑道。 
“我也该走了。” 
“我认为,你该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放下电脑,费洛尔道,“那三只末卡维族兄弟会不会又找麻烦?” 
“应该不会。”挪夫若血族,“既然生意已经接到,我没得抢了。” 
末卡维,这个氏族一向有遗传精神分裂症状,费洛尔想,无论谁找他们运送什麽,也是不明智的。 

与挪夫若血族又寒暄片刻,他终於准备离开。 
外面天一片漆黑。这时候,对於吸血鬼来说应该没什麽危险。 

“到底运送什麽物品呢?”费洛尔无心的问。 
“具体不晓得,据说代号为‘血焰’。一只箱子。报酬相当客观。” 
“血焰吗?” 

费洛尔垂下藕荷色的睫毛,他认为这是个好听的名字。 


07 


“谁?” 
遍地被揭起的腐蚀砖块、蜿蜒崎岖通向六方的幽深不见底走道、四面高耸的墙、棚顶似骷髅的张牙舞爪吊灯。 
暗藏机关的古堡内,费洛尔等在一扇看不出的隐形门前。 
“付房租。”他说。 
於是锯齿状的裂痕在壁上出现,面色苍白一身黑装的大叔显露出来。 
这便是费洛尔的房东,深藏在巨大古建筑内、俯视外界的末卡维氏族吸血鬼──背头、脸上几乎无皱纹,但骨骼形状明显的憔悴,树枝般双手将一本暗色封皮的书按在小腹前。 
简单的递交。 
费洛尔像往常那般的告辞。 
然而身後声音低沈响起:“我想那两只卑微的父母应该有教导过你一些必要的事情。” 
“是的,我的父母小心的给我以教育,我也同样小心的没有违规过,没有让人类知晓身份、没有非法制造後裔、没有自相残杀。”费洛尔微微笑。 
“我不喜欢你的朋友们。”房东道,“尤其是那只丑陋的魔族。” 
“朱赛是萍水相逢的朋友。无论对於谁,我都会严格将行为限定在密党许可的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