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重螺旋
“你哥很厉害耶。大家都被他吓到一脸痴呆,连话都不会说了。”
中野开门见山地说。尚人只得苦笑。
“唉,像我们这种平民老百姓,平时想看到货真价实的艺人,似乎只能期待千载难逢的超偶然机率呢。”
(艺人哪……山下,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经过这次的丑闻风波,尚人才知道雅纪的人气远远超乎自己想象。
当时——
“发色不一样的人比较罕见,大家纯粹是怕自己跟不上潮流罢了,不久就会腻了。”
雅纪的反应还是同样冷淡。尽管事务所接到许多本行以外的工作邀约,但似乎都被他拒绝了。
不随着周围的杂音起舞,贯彻自我的主张。
尽管经纪人市川又会唉声叹气了。这么棒的典范就在眼前,希望自己也能像雅纪一样——尚人从心底祈祷着。
“那—暂时都会由你哥开车接送啰?”
“……大概吧。”
“哇!辛苦你啦。”
(辛苦的人不是我,而是小雅……)
昨天也是三更半夜才回家。
平常的话,早上他根本还在睡觉。可是……
尚人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想起今天早上的骚动,在能骑脚踏车通学前,果然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休养的……。
此时——
“要不然,明天换我帮筱宫拿书包吧?”
“……啊?”
中野没头没脑的提议,尚人闻言也不禁愕然。
“因为,今天早上是樱坂拿的吧?所以明天是我。”
“不……樱坂只是刚好在场……”
“所以说呢,明天我会在校门口等你们。这种好康的才不能让樱坂一人独享呢。”
(好康的——哪里好啊?)
尚人觉得一头雾水。
“只让樱坂一人大饱眼福,未免有失公平吧?所以我也要。”
饱眼福……?
——有失公平?
(他是指……小雅吗?)
“而且啊,那个‘MASAKI’好像连樱坂的名字都知道吧?好好喔,真是赚到了。所以啰,下次换我。”
面对天外飞来一笔的中野,尚人实在——没力了。
“咦—哪有这样的?那我也要。筱宫,后天轮我喔?”
最后连山下也自告奋勇。
于是,似乎一直竖起耳朵偷听对话的同班男生,也兴起了一阵骚动。
“那还不如让我们来做。”
“就是嘛。再说,中野和山下是别班的耶。”
骤时,大家吵成一团。
(等一下……饶了我吧……)
然后,樱坂严厉地一喝:
“你们好吵耶。明天和后天,还有大后天,都由我来帮筱宫拿书包。这里没有你们出场的余地。”
这下子,众人的视线全转到他身上。樱坂孤傲地将椅子向后仰,视线凶狠地横扫一圈。
“怎么,有疑问吗?”
胆敢向樱坂呛声的勇者——现场并不存在。
因此,骚动终于告一段落。尚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站在尚人的立场,他当然没有让樱坂帮自己拿书包的打算。乍听对方这么表示时,尚人其实颇感惊讶。不过,樱坂大概也是为了救自己脱困,不如就欣然接受吧。
“……我也是这么想。不好意思,你们的心意我心领了。谢谢大家,中野也是。那个…事情就是这样……”
为什么要突然提出拿书包的要求……尚人不懂。不过,那应该是中野个人独有的一种关心表现吧。尚人轻轻笑了。
那一刻。
樱坂看到中野弯起嘴角嘿地一笑,内心也不禁咋舌。
(…啧,中野那小子……我上当了。)
今天纯粹是出于偶然。不过,樱坂的确有意帮尚人“拿书包”,直到他完全康复为止。
尽管尚人一定会拒绝。既然如此,就得先下手为强。重要的是——习惯就好。
总而言之,樱坂自己也有那个意思。不是因为雅纪说“拜托你了”,也不是因为同情不幸遇难,连带隐私还通通曝光的尚人。
这纯粹是事态使然。樱坂一旦出面管事,就一定会插手到底。
想到从今以后,尚人每天上下学都有那个极度特殊的“哥哥”陪伴,纵使能忽略旁人的视线,尚人还是得被迫面对不愿提起的家丑。
()
既然如此,至少减轻一点尚人的负担吧……。
他并不打算权充尚人的“骑士”。只是,既然大家都在背地里称呼他为“筱宫尚人的守护犬”,那么,不如趁这次机会贯彻这个角色吧……。
与其不放心交给别人去办,倒不如亲自出马。
(……)
想着想着,樱坂蓦地发现自己中毒已深,脸上顿时出现严肃的表情。
正当樱坂仔细评估以上种种之际,中野却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选在绝妙的时间点做出爆炸性宣言,引他上钩。
最初是……哑口无言。
然后是,莫名的怒气。
(什么叫大饱眼福啊!)
——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主张“书包”的所有权了。
末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中野脸上挂着“得意的微笑”。
(——糟透了。)
或许,中野只是想一扫班上尴尬的气氛,打掉那堵看不见的“墙壁”罢了。
(中野似乎也已经……一头栽进去了。)
被拿来当幌子其实也没什么,樱坂只是不甘心着了中野的道,按他的算计行事。
想到这儿,他不禁瞪了中野一眼。此时——
不知幸或是不幸,早自习的钟声适时响起了。
*
那间酒吧,位于闹区的某条暗巷里面。
外观是再平凡不过的、出租大楼的地下一楼。
不过,那酒吧既没看板也没任何标示,知道的人并不多。走下静谧的楼梯轻敲门扉者,几乎都是熟客。
店面很小。桌位仅四张,吧台前并排着五张高脚椅。
主持店务的是年龄不详、蓄着胡子的酒保。
从已经成为标志的黑色T恤伸出来的粗壮臂膀,据说以前——不,听说现在也仍在从事某种格斗技。不过没人向本人确认过。
正因如此,比起在吧台内淡漠地摇晃雪克杯,倒不如善用一脸横肉担任酒吧保镖还比较合适他。只差没说出口,其实每个熟客都有这种想法。
接近晚上十一点,雅纪推开店门走进去。
坐在吧台最内侧,抽着烟,似乎正在等人的男人——不,或许偏中性的称呼更适合他的青年,略微转过视线。
然后,举起自己的酒杯,催促雅纪坐到吧台旁边、从入口处看来算死角的最内侧桌位。
就算店内客满,那地方也总是空着,因为大家都知道,那里是老板的特别座。
不过,当青年和雅纪相偕坐下时,熟客间并没有展现讶异之情。因为大家都知道,从很久以前开始,那里就已经是专属于雅纪的禁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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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的事情闹得可真大,你是不是觉得有点头痛啊?”
如此边说边笑的,是雅纪的高中同学。
他的名字是桐原和音。
泷芙高中是县内……不,是全国闻名的武道学校。雅纪练的是剑道,而桐原专攻合气道。
尽管身材纤瘦娇小,技艺却是高人一等。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比自己高大的男人摔出去的模样,简直可用壮观来形容。
外貌乍见之下仿佛是楚楚可怜的小美人,但骨子里却是辩才无碍的毒舌派。
因此,桐原的绰号又叫做“泷芙的夜叉姬”。
不过,过去的同学无人不知,他的毒辣部分并不只限于嘴巴。
和脸蛋无缘、血气方刚的个性同样也是名闻遐迩。
“我正好想试一下新练的关节技……”
“因为,可爱的女生正好被小混混缠住了,我怎么能坐视不理嘛。”
“那才不是打架呢,只是稍微拍了一下而已啦。”
莫名其妙的歪理不计其数。
被桐原的外表所骗,或者是中了激将法而和他有所牵连的人,全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好事者。
尽管如此,甘愿为他差遣的男人却仍是前仆后继——这样的小道消息还真不少。
包括雅纪在内,仅有少部分的挚友知道,流言其实不假。
正因两人交情匪浅,从父亲的外遇事件到筱宫家一连串的家丑,桐原都知之甚详。
“……怎么可能。事情都过了这么久,早就影响不了我了。”
雅纪还是一样直言不讳。
“——然后呢?你爸怎么说?”
“老样子。”
“哼……你爸真是学不乖耶。既然对‘家’这么执著,一开始就该好好做个了断啊。”
“我妈死后,他大概是良心发现吧,暂时安分了一段时间。这阵子,一直吵着要拿走房子的所有权。大概是在哪里借了钱,被逼得快上吊了吧?”
仿佛谈论他人的事情般,雅纪语气冷漠地说,然后喝光杯内的酒。
事实上,堂森的伯父曾经透露,父亲向祖父借钱,但是被一口回绝了。
外遇曝光后,堂森的祖父便和父亲断绝关系。而父亲竟不惜低头也要向祖父借钱。由此可见他真的是被逼急了。至于雅纪,抛弃家人的父亲是否已经穷途末路,他一点也不关心。
雅纪认为,那栋房子是孩子们应得的赡养费。
与其房子被父亲拿去还债,倒不如卖给不相干的人还落得清静呢。
不。实际上,他的确认真地思考过。
那时候,“家”对雅纪而言,并非处处充满美好回忆、无可取代的场所——而是束缚着自己和母亲、禁忌的枷锁。因此他才想干脆斩断一切牵连,重新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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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当时……
“离开这个家,我……还能到哪里去?不管爷爷或外公,他们都指明要你,而不是我。从妈妈还活着的时候开始,不就一直是那样吗?他们一次也没有……提到我的名字。需要我的,只有这个家……对吧?所以,我——哪里都不会去。就算沙也姐不要这个家了,就算你要搬到堂森的爷爷那儿,我也会一直守在这里。哪怕雅纪哥不要我了,我都……不会离开。”
尚人以前所未有的诚挚神情,如此说道。
瞬间。
雅纪仿佛吃了一记闷棍……。整个脑子轰轰大响,半晌说不出话。
他想都没想过。尚人竟执著至此。
那时候,雅纪根本无法面对自己对于尚人的丑恶情欲。尚人一无所知的纯真表情令他觉得难堪,他不敢想象,有朝一日自己将会毁灭尚人……。所以,他才故意冷落尚人,连家都不回了。
没想到,自保的举动反而将尚人逼到无路可退的窘境……,这是雅纪始料未及的。
所以——
“我……其实你只要供我念到高中毕业,那样就够了。之后,我一个人到哪儿都能活。总不能一辈子当雅纪哥的寄生虫吧。”
得知尚人的决心之后,雅纪仿佛从背后被浇了一桶冷水,完全无法动弹。
高中毕业后,尚人就要离开自己了?
这样的现实并不遥远,转眼即将到来。
他害怕沾污血缘相系的弟弟,因此才尽可能地疏远他。然而,冷不防地,从尚人口中听到那些话语,直叫人昏天暗地。
万一筱宫家就此消失……
到那时,不必等到尚人高中毕业,他就会主动离开自己了?
雅纪从脚底感到不寒而栗。
从那时起,雅纪才真正对“家”产生执著。
时至今日——
能够束缚尚人身与心的筱宫家,已经是雅纪心中无可取代的“圣域”了。
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能被那个荒唐的父亲夺走呢?没错,绝对不可以。
“媒体形容他是放纵年轻情妇逼死原配、抛弃孩子的大坏蛋。不过,人家说的也没错。”
文字暴力——指的正是如此吧。
事实归事实,为了引发读者的购买欲,尽管有些夸张,反正一定得有人扮演反派角色。——对于所有针对父亲的指控,雅纪既不否认也不肯定。
若说过去完全没有留下伤口,那是骗人的。不过,倘若隐私曝光可以换来痛宰父亲和情妇的权力,似乎也挺划算的。
因此,桐原才吊着眼睛,意有所指地舔着杯子边缘。
“你啊,如果少一块肉可以换来甩父亲一巴掌的话,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我猜得没错吧?”
“总不能老是挨打啊,那样太不公平了吧?既然如此,倒不如好好利用既定的事实。”
雅纪淡淡地回视对方。
那时候。
面对周遭大人自私自利的态度,身为高中生的雅纪,只能咬牙切齿地接受一切,丝毫没有反击能力。
不管再怎么愤怒,他甚至不能殴打抛弃家人的父亲出气。
但是——现在不一样。
只要他想,没什么办不到的。
那一日。
突然地——母亲死了。紧绷的情绪蓦然断裂之际,雅纪的身体仿佛开了个大洞,怎么样都填不满那份失落感。
既然如此。
索性一刀刺死那个将家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父亲,自己也一起陪葬算了 也不是没有自暴自弃的时候。
雅纪没有付诸实践,全是因为尚人和裕太。
麻烦已经够多了,如果连自己都成了弑父的杀人犯,弟弟们……该何去何从?
一边凝视尚人睡脸一边思考的时候,雅纪的心魔忽地消失了。
更甭提尚人成为自己的人之后,父亲和那女人是死是活,雅纪压根不关心。
对目前的雅纪而言,他甚至懒得去刺杀父亲了。
不过。既然外人对于筱宫家的家丑充满兴趣,那么至少也该让父亲这个间接凶手尝尝自己所经历过的滋味。
先前,在永无休止的争论中,父亲曾经慷慨激昂地指责雅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