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 下






  我走了——还记得富升吗?那是我新的据点。原来萧氏大部分的资金和人力,都已经顺利转移到了那里。

  那里,是我真正的天下,以前的萧氏,已经被我彻底抛弃了。

  原来那个环境,太束手束脚了。那么多开国元勋,随便一个人出来,都比我的资历大。我的实权不小,可是阻力更大。老李也有不臣之心,而且,知道我们太多事情——你知道吗,萧氏以前帮助简叔叔洗钱的事,证据都在老李手里。

  所以我就走了。反正萧氏对我来说,不过是个壳子。

  我说这话是不是太叛逆了?


  要是爷爷还在,一定骂我。

  萧氏是他一生的心血呢。

  也是你半生的努力。

  可是爷爷死了。你也不在。

  你们都离开我了。

  现在我的身边,只有她一个人了。

  可是她比我还寂寞。

  因为那个人死了。离开她了。

  ——你还记得他吗?那天,突然冲出来替妈妈挡住子弹的那个人。

  他叫阿朗。

  今天,是他死亡三周年的忌日。

  原来,他一直爱着妈妈。

  因为爱,才可以让人不顾生死地要去保护另一个人的安全吧。

  他是死在你的枪下的。

  可是妈妈说,是她害死他的。

  妈妈说,那本就是她的计划。

  因为,在那之前,她就已经发现他在背叛她。

  那人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联合公司内部数个高层,暗中谋划着要架空妈妈的权力。

  可是那人同时又是深爱妈妈多年的情侣。

  所以妈妈说:我算准他一定会出来救我的。

  她本想在医治过程中下手除掉那人,只是没想到他竟会当场死亡。让妈妈连亲手结果他的机会都没有。

  很聪明的女人。是不是?

  可是,既然他已经为利益背叛了母亲,为什么那天还会冲出去挡枪,为母亲献出生命呢?

  可是,既然母亲已经决定了置背叛者于死地,可是他真的死了,她又为什么这么伤心呢?

  我看出来,妈妈的难过,深入骨髓,好象并不仅仅是为了一时的感动。

  整整三年都无法忘记,三年都无法恢复过来。

  这三年,在事业上她帮了我很多忙,可是其余时间,她却全部用来思念那人。

  因为寂寞和伤心,她老了很多。很憔悴。

  我劝她考虑接受新的感情,培养一些新的兴趣,她也不肯。

  人的感情,很奇怪是不是?

  对不起,以前,我一直都不是很懂得这些。

  不过,不管怎么样,希望你一切都好。

  另:我要结婚了。

  对方是妈妈朋友的女儿。比我小一岁。人很好,很温和大方。妈妈说,如果只是结婚而已,她是个很好的人选。

  我说,是。

  那个年轻的女子,会是个很好的妻子。

  很好的结局,是不是?

  这三个知道我们的事的人,有两个永远不会说,另一个也会为了利益而三缄其口。

  我也很快就要结婚。生孩子,然后,和另个人逐渐逐渐地老去。

  我会让我们的生活平淡安逸,不久,连我们自己都会淡忘。

  这样的结局,你喜欢吗?

  我们的婚期,订在明年。

  如果你不回来,那么,这就是我们的结局了。

  你还会回来吗?

  不过就这么几行字,萧决坐在电脑前面,整整看了两个小时。

  然后,他抬起头,靠着椅背,看着头顶上的天花板。

  看了很久。

  很久之后,身后有人,轻轻问:“你还会回去吗?”

  萧决看着天花板:“不会。”

  那个声音清脆玲珑,轻轻地:“为什么?”


  萧决沉默。

  那声音微微叹息:“可是你在这里,并不快乐。”

  萧决叹息:“可是,他做错了事。”

  那声音问:“你在等他道歉?”

  萧决沉默。

  那声音叹息道:“道不道歉,有必要吗?你明知道他已经后悔。”

  萧决微笑:“后悔有什么用?我恨不能砍他一刀。”

  那声音笑了:“有意义吗?”叹息一声,“恨是天下最无稽的情绪。”

  萧决叹息:“也是天下人最不能摆脱的魔障。”

  那声音幽幽叹息:“那么,有个消息,应该可以点破你的魔障。”

  萧决问:“怎么了?”

  那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刚才有个女人打电话来,张叔不在,我接了——小念昏倒了。原因不明。正在急救。”

  萧决霍然转身:“什么?!”


  第023章

  萧决猛然转过身去。

  刘盈安静地凝视着他,目光清澈晶莹。

  萧决骇然地回视着这个少女,一脸的惊骇惊惶,他恐惧得喉咙发紧,可是他不敢询问。

  害怕听到坏消息。

  刘盈不忍,轻轻说:“那人跟我说,小念患严重的失眠症已经很久,也许只是疲劳过度而已,你不用担心。”

  小姑娘当然是好意安慰,可是这话说了真还不如不说。

  萧决一颗心更沉下去:靠,失眠症。小念一向粗生粗长,怎么突然会有这么娇贵的少爷毛病?他失眠多久了?白天工作那么繁忙,晚上还睡不着觉,身体长时间超负荷运转,再年轻力壮又能撑上几年?早晚得垮掉。

  萧决突然心里难受得不行。实在受不了了,一把捞起一件西服外套就要出门。谁知道一开门张简摔了进来:“你是不是要去医院?”

  萧决没搭理他。

  “你真要去看他?!”张简怒了:“你他妈贱不贱?你在医院发烧快死的时候他来看过你吗?那没良心的白眼狼,爱死不死,管他!”

  刘盈急道:“可是小念的病情很严重!”

  张简大怒:“他他妈自找!他敢冲他爸爸开枪!这王八蛋!黑道上人都没他这么混的!天理报应!妈的!也该轮到他吃吃苦了吧!凭什么我们总要迁就他心疼他为他委曲求全?!让他医院里待着去吧!”

  刘盈急得,泪盈于睫:“天理报应有那么重要吗?你明知道他已经后悔,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弥补错误?公平公道比亲情还重要吗?”

  “靠!”张简跳起来,“亲情?小念向他父亲开枪的时候考虑过亲情了吗?盈盈你看人不要这么偏向好不好?就算你暗恋小念多年,你也得讲道理啊!”

  “你——你才不讲道理!”刘盈羞愧不堪,大哭着跑了出去。

  张简这个大老粗,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喂喂喂,你看她——这么蛮不讲理,她还委屈!靠,跟女人真不能讲道理。”可是他也不能不忍——这女孩子父亲曾经救过张简一命,临终托孤,张简拿她当亲生闺女养着。和小念差不多大,被一帮大老粗娇惯得日日跟着张简顶嘴叫板。可怜张简一个黑老大在她面前一点威严没有。

  萧决哭笑不得:“她是嫌你——哎呀!去去去!别烦我!”

  张简看他一会儿,叹息:“刚我打过电话了,医生说没什么事,就是疲劳过度而已。休息一阵子就好了。你不用去——去了也没用,你又不是大夫。”

  萧决看他良久,忽然觉得身心俱疲,无力地挥挥手——去吧去吧,让我安静一会儿。

  张简出去,门关上,可是世界依旧没有安静下来。

  仍然有声音不停不停地从他心底冒上来,吵得他不得安宁。

  ——去吧去吧,去看看他,难道你不想他吗?不担心他吗?

  不,不去。

  为什么不去?

  不为什么,就是不去。

  ——到底为什么不去?

  萧决长叹一声,疲惫不堪地倒在沙发里,闭上眼睛。

  是啊,为什么不去呢?

  恨吗?怕吗?厌恶吗?疲倦吗?

  恐怕都有吧?

  萧决闭上眼睛。

  那小姑娘说得对,他在这里并不开心。可是他一个在这里,固然并不开心,却不知道有朝一日他回了小念身边,是否还能快乐得起来。

  萧决习惯性地举起左手,轻轻揉着自己的右肩。

  看,这样的动作,于他已成习惯。伤口永不痊愈。疼痛永远存在。那样不留余地的背叛,那样不堪回首的往事。他怕什么?他怕自己再不能快乐,即使回到爱人身边,也无法再快乐起来。

  现在颓废冰冷的避不见面,固然也是一种痛苦一种煎熬。可是,比起那种彻骨的再也无路可退的绝望,他宁可选择现在的寂寞孤独,也不要回去面对小念,面对背叛了伤害了自己的人。

  “不。”所以,萧决睁开眼睛,轻轻说,“不。”


  不——对不起,亲爱的,我抛弃你了。我永远不会再回去。无论你以后发生什么,我也不再过问不再关心。我抛弃你了。

  即使我——即使我关心,我也能忍住。

  就让你成为我心里永远的,永远的痛吧。再见了,亲爱的。我永不要再见到你。

  萧决长长出口气。给医院的某个人打了个电话:“他醒了,通知我。”

  小念傍晚时分就苏醒了。

  睡了半天,还是觉得身体很沉,头很痛。

  错过了午饭,饿了,叫助理买了饭菜来,却也吃不下去多少。

  如果你也缺觉缺到这个份上,你也会觉得吃什么都想吐。头晕目眩,心率不齐,心慌气短,浑身无力。

  又打针又吃药地折腾一会儿,窗外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夜晚给人的感觉是舒适和放松,可是小念一到晚上就心烦。

  因为他有严重的失眠症,白天工作又紧张,小念疲惫不堪,不想睡,怕睡,睡不着又心急,心急更睡不着。恶性循环闹得小念压力很大。

  可是他急归急,另一方面,却并不积极配合医生改善自己的睡眠情况。

  比如,护士给他吃了安眠药,等人家走了以后,他又会偷偷吐出来。

  他是宁可失眠,也不要吃药。不是不愿意让药物控制自己身体,而是,吃了药物之后,噩梦会变得更加真实。清晰到可怕。

  他会无数无数次地看着那颗子弹,穿过那人的身体。他会看到伤口,看到血,甚至,看到尸体。

  然后他的心脏会感觉到类似于那人被子弹射穿的伤口的灼热狰狞的疼痛。

  梦是虚假的,回忆也不是真实的,可是他的疼痛却真得仿佛感同身受。

  有时候,他甚至会痛得喘不过气来。

  他的肌肤一次又一次回味着那人温暖温柔的抚触,他的记忆一次又一次回放着那人受伤流血的样子,这两处巨大的落差折磨得小念身心俱疲,心神俱碎。

  白天的小念坚强勇敢,运筹帷幄意气风发。可是晚上的小念,活着唯一的理由就是——那人没有死,他有可能还会再见到他。

  小念躺下,闭上眼睛。

  习惯如此无比寂寞又无比清醒地面对这漫漫长夜。可是勇敢坚强的小念,还是决定要再做一次绝望又聊胜于无的尝试。

  尝试——强迫自己入睡。

  紧紧蒙着脑袋,没有听到开门声。

  只当一只手慢慢抚上自己脸颊的时候,他才骤然醒觉过来。

  什么人?!

  这样温暖又温柔的手指——什么人?!


  第24章

  黑暗里,小念睁大眼睛,身体瞬间僵硬起来。

  可是他不敢动。

  黑暗里,他感觉那人的手,缓缓滑过他的脸颊。

  很慢,很暧昧的动作。

  小念没敢动。

  那人轻轻把他连被子一块抱起来,揽在怀里。

  两个人一同靠在床上。

  很久很久,小念的身体,也还是僵硬的。

  那人轻轻笑,伸手抚过他的头发:“睡不着?”

  他低下头去,亲吻和磨蹭小念的额头与眼睑。

  这才发现小念的脸已经湿了。

  他没有发出声音,可是他哭得很厉害。

  萧决的动作顿了一顿,然后,伸舌去细细舔掉那些泪痕。

  那动作,别有一种特别温柔又特别冷漠的韵味:“怎么了?”

  小念良久不语。萧决便扳起他的肩膀打算要看一看他的脸。

  小念一把抱住他,不让他动作。

  整个脸埋进他的怀里去。

  萧决微微一愕之后也就微笑着重新揽住了他。

  那笑声里别有一种特别的调侃味道:“哭什么。”

  小念还是不出声音——整个人软软的靠在他怀里,一声啜泣也听不到,偏偏就是哭得浑身耸动。

  萧决笑一下,胸膛微微一紧,小念身子一僵,萧决揽住他脖子的手立刻便从后面一把抬起下颚,低头吻了上去。


  小念身体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