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骏午夜小说馆





  “救救我。。。。。。救救我。。。。。。”
  电视画面仍是那片海湾,但视角变成了从海平面看出去。镜头一半在海面上,一半在海面下,但在渐渐地下沉,直到进入一片昏暗的海底世界。
  那声音还在继续:“救救我。。。。。。救救我。。。。。。”
  天哪!我听出来了,那是水月的声音!
  水月在向我呼救!
  我不知道该如何理解,但心里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她还活着。这念头和电视机里的声音融合在了一起,使我血脉贲张起来。
  再晚就来不及了。我发疯似地冲出客栈,跑向那片海湾。
  天色越来越阴暗,海上吹来的冷风呼啸着从耳边掠过。我一口气冲到了海湾边,也许是台风即将到来,浑浊的浪头不停地打在岩石上。我在海边喘息了片刻,眼睛紧紧地盯着海水,希望能发现什么。
  是的,我看到了——
  在海水中的某个黑暗深处,有一点微光正在幽幽地闪烁着。
  我脱光了上衣,深呼吸了一口气,便扎进了冰凉的海水里。
  雨终于下起来了,海面上风雨大作,波涛汹涌,一个浪头打过来,立刻把我给吞没了。我奋力挥动手臂,好不容易又从海水中探出头来。
  我又看到了那点微光。我在海面上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肺叶里充满了氧气。然后,就像海豚似地潜入了水中。
  与海面上的波涛汹涌相比,海面下似乎是另一个世界,完全感受不到上面的风浪。周围全都被黑暗笼罩了,我睁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宛如进入了冰冷地狱。
  在一片无尽的黑暗海水中,忽然亮起了一线幽光。
  那线梦幻般的幽光似乎在指引着我,把我带向了那个方向。




幽灵来信第九封信(2)



  我摸到了冰凉的海底。
  幽光的范围渐渐变大,我甚至能在黑暗的海底,看到一块被白光照亮的岩石——
  一个人影就躺在上面。
  白光不知道是从哪里照射出来的,也许是某种带有荧光的海底生物。我睁大了眼睛,游到了那块岩石上。
  水月。
  是的,躺在海底岩石上的人就是水月。那片白光正好照射在她身上,在海底泛出幽幽的反光。
  水月看起来还完好无损。只是她的身上并没有穿那件游泳衣,而是裹着一条白色的长裙。她长长的黑发如海藻一样飘荡着,双目紧闭面容安详,就好像在海底睡着了。
  她已经变成美人鱼了?
  我轻轻地触摸着水月,抬起了她那冰凉的身体。
  突然,她睁开了眼睛,一双乌黑的眼珠无比幽怨地盯着我。紧接着,她抬起冰凉而柔韧的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拼命地挣扎,但却始终动弹不得。
  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只剩下她乌黑的眼睛——我肺里最后一口气已经用完了。
  终于,我张开嘴叫了一声:“水月。”
  一大口冰凉的海水灌入了我的嘴巴——
  我死了。。。。。。
  “救命!”
  奇怪的是,我听到了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声。
  这是我自己的声音。
  不,眼前的水月已经不见了,四周也没有了冰凉的海水,而是幽灵客栈的窗户和天花板。
  我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难道我已经变成了尸体,被他们抬回到了客栈的房间里?我发现自己浑身都是冷汗,心脏跳得厉害。
  电视机还开着,只是没有电视信号,屏幕上不停地飘着“雪花”。我看了看时间,此刻是下午五点。
  我终于明白了,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我并没有去海边,更没有潜入海底,我只是在午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然后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这是一个预兆,还是心灵的感应?
  突然,我意识到了什么。
  我立刻冲出房间,就像梦中自己做过的那样,飞快地跑出客栈,直奔水月出事的小海湾。
  路上天色阴沉,风雨交加,台风真的要来了。
  不一会儿,我就接近了那片海滩,远远地望见海滩上有一个白色的影子。
  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惊惧。
  终于,我看清楚了,那是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子。
  水月!
  我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冲上去抱起了她的身体。
  谢天谢地。
  海上正风雨交加,一阵阵惊涛骇浪不停地袭来,海水淹没了我的脚。
  我好不容易才站直了,紧紧地抱着水月走向客栈。
  一阵狂风暴雨打在我们的身上,我低头看了着手中水月,她的身体似乎比昨天轻了许多,皮肤冰凉而苍白,长发如黑色瀑布般垂下。看着她安详的表情,我宁愿相信她只是睡着了——
  她死了?
  我的情感无法让我相信。然而,我实在感觉不到她的呼吸和心跳。
  眼泪正沿着我的脸颊缓缓地滑落,和雨水混在一起,落在了水月紧闭的眼皮上。
  不知道是谁给我的力量,使我迎着台风前的骤雨,抱着水月向客栈走去。
  天色已经阴暗下来了,身后的狂风越来越激烈,巨浪拍打岩石,震耳欲聋——台风已经登陆了。
  从小海湾到幽灵客栈的路并不长,但仿佛已走了一辈子。
  终于回到了幽灵客栈。
  我的双手仍抱着水月,用肩膀把客栈的大门撞开。
  一阵狂风暴雨紧跟在我背后,冲进了底楼的大堂,让悬着的灯剧烈摇晃起来。
  客栈里的人们正围坐在餐桌前,这时他们全都呆呆地看着我。你们看看吧,水月被我带回来了。
  他们显然都被我吓了一跳,尤其是琴然和苏美尖叫了起来,就好像活见了鬼似的。就连丁雨山也面露惊恐之色。清芬和高凡则紧紧地按着小龙,防备这少年做出什么意外的举动。他们的脸色苍白无比,在灯光下忽明忽暗,冷风夹着雨点在大堂里呼啸而过,好像进入了另一个幽冥世界。
  我的样子确实吓到他们了,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手里抱着冰凉的水月,一头乌黑的长发垂下来,发梢上还在不停地滴着水。
  突然,我听到一声沉闷的怪叫声,原来是阿昌出现在了柜台后面。他也被吓坏了,那张丑陋的脸更加扭曲。但随后他冲出了柜台,紧紧地关上了客栈的大门。
  我重新调整了一下抱水月的姿势,然后径直穿过大堂,缓缓地向楼梯走去。餐桌上的人们依然呆呆地看着我,仿佛面对着地狱来客,目送我抱着水月走上了楼梯。
  我回到了我的房间里,缓缓地把水月放到了床上。
  “水月,你终于回家了。”
  我坐在了床边,深情地注视着躺在席子上的水月。我说过她就像睡着了一样,那件白色的长裙还在滴着水,紧紧地贴合着她的身体,显出一副苗条迷人的身材,只是露在外面的皮肤白得吓人。
  看着水月安详的脸庞,我想到了很多,许多年来,命运总是在嘲讽着我,现在依然如此——命运让我与水月在幽灵客栈相遇,命运让我们在七天之内坠入爱的深渊,命运又让我们在转眼间阴阳两隔。




幽灵来信第九封信(3)



  我开始拿着毛斤给水月擦身,从她沾满海水的头发开始,小心翼翼地擦遍她全身。
  忽然,我听到了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我站起来打开了一道门缝,看到了一盏煤油灯,提灯的人正是丁雨山:“我们下去谈谈好吗?
  犹豫了片刻我还是同意了,离开时把房门锁了起来。
  来到底楼大堂里,他们仍然坐在餐桌前等着我,就连秋云也下来了,而阿昌则站在他们的身后。惨白的灯光照着他们的脸,样子似乎比死去的水月更加可怕。
  我冷冷地说:“有什么事就说吧。”
  丁雨山的脸上挤出一丝极不自然的笑容:“周旋,你一定饿了吧,先坐下来吃晚饭吧。”
  餐桌上确实为我准备好晚餐了,我感到自己又冷又饿,也就不客气地吃了起来,一边说:“你们不会是特地叫我下来吃饭的吧?”
  “当然不是。”说话的是秋云,她盯着我的眼睛说:“你知道我们的意思。”
  “你们为什么总是盯着水月?你们因为她而感到恐惧?”
  “她不是沉睡在海底吗?”
  “不,也许昨天她根本就没有沉下去,而是被海水的暗流一下子卷到了远处,只是没有被我们找到而已。我估计在昨天黄昏,当我们回到客栈以后,她又被涨潮的海水带了回来。是的,她被冲上了海滩,就这样在海边躺了二十几个小时,直到刚才被我发现。”
  丁雨山说话了:“行了,周旋,我们就当这是一场奇迹吧。”
  “奇迹?你说的没错。”
  “现在让我们来讨论一下,怎么处理水月?”
  “处理?”我愣了一下,然后有些激动地问:“为什么要用这个词?她不是一样东西,而是一个人!”
  “不,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具尸体。”
  我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你想怎么样?”
  “埋了她。”
  瞬间,我感到血脉贲张起来,怔怔地说:“埋了水月?不,绝不!”
  “让死者入土为安,是我们生者的责任。”
  我猛地摇了摇头,把目光对准了琴然和苏美:“你们不是和水月从小一起长大的吗?难道舍得离开她吗?”
  苏美咬着嘴唇说:“我们不可能把水月的尸体带回去的,先通知这里的火葬场吧。”
  “你们要把她给烧了?不,我绝不和她分开。”
  这时秋云用柔和的声音说:“周旋,你的精神很不好,回去好好休息吧。等你一觉醒来以后,就会主动把水月给埋了的。”
  当时我的脑子里昏昏沉沉,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就起身离开了大堂,晃晃悠悠地跑上了楼梯。
  刚刚跑上二楼的走廊,身后就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我回头一看,只见阿昌提着煤油灯跑了上来,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卷竹席。我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在接过了席子后,我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我抱着席子进入房间,水月依然静静地躺在床上,柔和的灯光照着她苍白的脸庞。那身白色的长裙已经完全干了,依然紧裹着她的身体。
  窗外的台风正在呼啸着,我能想像着浑浊的浪头,在台风的指引下疯狂冲击海岸的景象。我听到墙壁和木板发出的颤抖声,感觉就像是一场轻微的地震。这座客栈已经有九十多年的历史了,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台风的冲击下摇摇欲坠。其实,我真希望幽灵客栈被台风卷走,就不再有这么多噩梦了。
  我把阿昌给我的竹席铺在地板上,也许整个客栈里只有这丑陋的哑巴,才能明白我的心思,他知道我会给水月守夜的,床自然是留给了水月,而我就要睡地板了。
  守夜开始了——
  水月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我睁着眼睛躺在地板上。就这样坚持了两三个小时,静静地听着窗外呼啸的台风,直到被汹涌的海水吞没。
  我感到自己躺在漫无天日的水底,就像水月的样子。忽然,一线幽暗的光覆盖到了我身上,耳边似乎听到了一阵悠扬的歌声。
  我听不懂那些歌词,只记得它曲折委婉的旋律,还有深夜里洞萧的伴奏——
  闪光的碎片从我脑中掠过,我猛然睁开了眼睛,天花板上的灯光立刻射入瞳孔,让我一阵头晕目眩。这里不是黑暗的海底,而是幽灵客栈里我的房间,我正躺在铺着席子的地板上。
  忽然,我感到胸口上盖着什么东西,胸腔里有些发闷。我从席子上坐了起来,发现身上正盖着一件衣服,在柔和的灯光发出幽幽的反光。我迷迷糊糊地用手摸了摸,感到水一般的光滑和柔软,那是上好的丝绸面料。
  这不是普通的衣服,而是一件戏服。
  我再定睛一看,身上盖着的正是那件绣花的女褶。除此以外,还有云肩、水袖、裙裾。。。。。。整套木匣里的戏服全都盖在我身上。
  刹那间,我感到仿佛有什么东西趴到了我的身上,紧紧地贴合着我的身体,抚摸着我每一寸皮肤。这感觉冰凉而柔软,就像海底的水流,就像水月的身体。
  我颤抖着爬了起来,那些戏服全都落到了地板上。我记得昨天我准备把戏服给烧掉的,可是一转眼它们就失踪了,而现在这些戏服又自己跑了出来。
  难道,是我梦游了——在睡梦中我把戏服找了出来,然后又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幽灵来信第九封信(4)



  它们是有生命的吗?
  我找出了那只木匣,然后重新叠好了这些戏服,小心地放了进去。
  窗外的台风仍在肆虐。
  转过头看了看床上的水月,我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她的手——我记得她的双手是平放在身体两侧的,但这时她的左手正放在自己的身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