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恶






  艾米丽相信她会变疯的。自从她在雷切尔那一夜受到惊吓以来,她感到自己无法自控。她就像是飘在海上,孤独,无助。
  她在地毯上踱来踱去。手捂着前额,手指像夹子一般掐在上面。她的脏乱的头发散在脸上。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呼吸急促。她总是在深呼吸。她头一阵阵地剧痛,就像里面长了一个瘤一样。
  “我想让你看看这个手镯。”警探说。她看了一眼,尖叫起来。
  艾米丽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她知道另一位母亲,芭芭拉·麦克格莱斯在那期节目里和她说的。她是多么地害怕有一天警察站在她家门口,一脸凝重。但艾米丽不相信会有那样一天。她相信雷切尔还活着。一天,电话响了,那边响起了熟悉的嘲笑声。
  她直到看见手镯前还在相信这个。现在她知道。雷切尔死了。有人杀了她。
  好像是警察把艾米丽弄成现在的境地。几个小时后,她还在那里,很绝望。
  闪电静静地在她的头上闪着。炉子嗡鸣着,给屋子输送暖气。外面的被风吹乱的树枝刮着窗子发出响亮的噪音。屋子里的地板裂开了,飘出一个看不见的幽灵。
  最糟糕的是,啪啪啪,格雷姆在几英尺外的电脑上打字的噪声,不顾她的感受。
  啪,啪,啪。她从没想到他们两个会背离得这么远。更坏的是,她知道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我怀孕了。”艾米丽说。
  她紧张地等着他的回应。她在小客厅里的沙发上坐着,两手握着放在膝盖上。格雷姆在她对面的躺椅上坐着。手里拿着一杯酒。吃完晚饭,这是他的第二杯了,她给他倒上香槟,让他用刚出炉的煮鸡胁下酒。
  现在,两个人都歇了下来,她把这个说了出来。
  “你说你吃了避孕药了。”格雷姆说。
  艾米丽害怕了。那不是她想听到的。没有爱,没有兴奋。而是含糊不清的反责。
  “我吃着药,”艾米丽对他说,“但是没管用。这是一次意外。是上帝的意思。”
  “我还不确定我们准备好了没有。”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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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恶》第一部分(32)



  “我不信会有谁准备得这么好过。”艾米丽回答。
  “我的意思是,我不确定要不要他。”
  艾米丽感到眼泪涌了上来。她的呼吸变得沉重了起来。她声音颤抖着说。
  “我不想杀了我的孩子。”艾米丽说。
  格雷姆沉默了。
  “我不会那么做的,格雷姆。”艾米丽回答道,“你怎么能让我那么做?这也是你的孩子。”
  艾米丽从沙发上下来。她绕过咖啡桌儿跪到他前面,握住他的手。
  “你不想要一个有小孩儿的家吗?”她问他说。
  他看起来被震动了一会儿,他的眼睛看着她的肩膀。然后点点头,只是那一种动作。艾米丽感到无比地轻松,脸上露出笑容。她抱住格雷姆的脖子,紧紧地搂着他。
  她吻遍他的脸。“我们现在就结婚吧,”她说,“马上。这个周末。”
  格雷姆笑笑:“好的。我们周末开车去海岸找一个小镇上的教堂。我们也要带上雷切尔。”
  像云在她的脑子里掠过一样。她在这个兴奋的时候几乎把她的女儿忘了。但后来,也没怎么想。她感到充满力量和自信。这正好。对她。对格雷姆。甚至于对雷切尔。他们会成为一家人。一个不会为钱担心的家。
  “好的,我们去。”艾米丽对他说。
  艾米丽倚向后面,开始解她衬衫的扣子,看着他的双眼盯着她的手指。衣服脱掉之后,他的手伸了进去,挤着她的乳房。
  格雷姆的呼机响了,刺耳的铃声传满整间屋子。两个人都跳了起来。艾米丽重新穿上了衣服,乳房露在了衬衫外。格雷姆从凳子上抬起身,拿出呼机。他把它从腰带上摘了下来,看着它。
  “我得走了。”
  艾米丽直了直身子,捋了捋头发,很快注意到了她敞着的衬衫。耸耸肩,朝他笑笑:“没关系。”
  她送他到门口,站在那里,夜风吹进来,他把车倒回到行车路上。她看着他的车一直到它消失不见,还站在那里,陶醉于拂面的微风之中。
  艾米丽把前门轻轻地关上。她哼哼着走向厨房。
  “你的那两个小东西露在外面真可笑,”她听到有人说。
  雷切尔坐在去二楼的台阶顶上。光滑的双腿悬在台阶上面。她穿着超短裙,还有一个露胸小衣。
  她的黑发还湿着,好像是刚刚洗完澡。肌肤还闪着光亮。
  “你在监视我们?”
  雷切尔耸耸肩:“格雷姆看到我了。我不想打断你们的美好时光。”
  艾米丽今晚不想再纠缠于雷切尔的把戏中。她看也没看她女儿第二眼,走向厨房。
  雷切尔在她后面叫道:“又玩老把戏了,啊?”
  艾米丽停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雷切尔挤起脸来,学着她母亲的声音:“‘我吃药了,亲爱的。是个意外。是上帝的意思。’”
  “那又怎么?”艾米丽反驳道。
  “那你把这些叫什么?”雷切尔说。她举起一个小钱包,拉开了,拿出来一袋没开封过的绿色药片:“我看好像是避孕药。发生什么了,母亲?你落伍了吗?”
  艾米丽的手罩住了她的嘴。她的脸变得很白。然后语气强硬起来,头脑快速运转起来:“你不懂。”
  雷切尔指向她的母亲:“我不懂吗?你是我一直认为的一个阴谋家。就像爸爸说的一样。”
  艾米丽没说什么。雷切尔是对的——她骗了格雷姆。但对于她们两个,这样最好不过了。最后终于有了一个安全的归宿了。也不必去工作。她没有去给他设圈套,只是让他意识到她爱他。
  “我想我得要谢谢你了,”雷切尔说,“你和爸爸也玩的是同一个把戏吗?那不就是为什么会有我吗?你知道你不会光凭自己就能把他留住的。”
  艾米丽咬了咬嘴唇。她想大声地否认。但这么长的停顿足以证明雷切尔说的都是事实。
  “你变得简单了。”雷切尔说。
  “你要告诉格雷姆吗?”艾米丽问。她知道答案。雷切尔是不会放过让她母亲伤透心的机会的。所有的精心安排的计划都将化为泡影。
  “我干嘛要那么做?”雷切尔说,“这是我第一次感到我们之间有共同之处。”
  然后这个姑娘转过身去消失在她的屋里。
  艾米丽希望他们能把手镯给她。她只看了装在塑料袋里的手镯,发现了托米写的东西。侦探想弄明白是什么。他说那是证据。
  她会在案件审理完后把它拿回去。如果真的能够进行审理的话。如果他们能发现在她身上曾经发生了什么。
  她不停地走着。双手掐着头,变得更痛了。现实太让人受不了了。她需要有人扶着她,告诉她没事的,或是让她在谁的胳膊中大哭一场。她停了下来,盯着她的丈夫,默默地摇摇头。他在电脑旁工作,无视她的存在。他无视她的呻吟,她的哭泣,还有她双脚踏着地毯发出的声响。
  啪啪啪。手指在键盘上敲打。她的女儿死了,他还在弄数据表。
  她想怎么会这个样子?她怎么会蠢到去想爱他,或是他爱过自己?
  她的眼神像火一般地射在他的后背。她又问自己为什么把他弄得这么疏远。雷切尔走了,她能想到的她的一生就是一个恶梦,从结婚那天起。一切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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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恶》第一部分(33)



  她的沉静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转过身来,看着她盯着他的愤恨的眼神。她的眼神很粗鲁。
  她不知道如何处理爆发出来的悲伤。有点忍无可忍了。她站在那里,颤抖着。
  “艾米丽,坐下来,”格雷姆说,“放松点。”
  很可笑他为什么总是说错话。现在她更是有多么讨厌他的声音。那漠不关心的、一点感情都没有的话。她忍不下去了。
  “放松?”她嘶嘶地说,“你在说什么他妈的放松吗?”
  他们盯着彼此。他用那种亳无生气的眼神直视着她。他又有耐心,又高兴。像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我知道你的感受。”格雷姆对她说,好像在哄小孩子一样。
  艾米丽把手放在前额上。她闭上了眼睛,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泪水涌到她的脸上。
  “你不知道我的感受,因为你不知道他妈的去感受!你就坐在椅子上,朝我笑,装成是一对恩爱的夫妇。我知道你一直都不曾去感觉我。”
  “你真是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她握了握拳头,喊道,“上帝,为什么会是那样?是什么使我不可理喻的?”
  他没有回答。
  她摇摇头,不敢相信地说:“她死了。你懂吗?她真的死了。”
  “他们找到了她的手镯。那不能说明任何事情。”
  “它可以说明一切,”艾米丽说,“我失去了雷切尔。我也失去了你,是吗?我从没拥有过。”
  “艾米丽,请。”
  “请什么,格雷姆?请滚开?请不要用我的这些问题去烦你?”
  他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和我结婚?”艾米丽低语道,“你能给我钱。我不会对任何人说那个小孩儿是你的。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离开这个城镇。如果你不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格雷姆耸耸肩膀:“你让我选择了吗?”
  艾米丽勉强听到他的话。但是他说的对。是她的错。她的罪过。
  “我想我应该做流产。”她说。那会很简单,一个很普通的手术,把她身体里的生命做掉。比几个月后在流血不止中失去那个小孩儿要容易得多。“那会很好的,是吗,格雷姆?不用和我结婚了。不用和任何人结婚了。你就高兴了,弄你的那个数据表吧,给电话服务里的性伴侣打电话了。”
  格雷姆生气地抬起头来。这次她鼓足了勇气。他盯着她。他看起来甚至都像有一点害怕了。好。
  “你以为我不知道,是吗?我跟你下过一次楼。我看到你在那里,跪在那里,支起那东西,对着电话喘息。我听到你说你是多么的想和她做爱。会更好的,不是吗?会比和我做爱时装出来的快活要好。”
  艾米丽看着天花板:“你们都会变得更好的。你,托米,雷切尔。我只会束缚你们的生活,是吗?要是我做了流产就好了。如果我第一次做了也就好了。”
  她跪了下去,然后两手也支在白地毯上。她用拳头一次次地打着地板,然后滚到地上躺在那里抱着两腿在胸前:“上帝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吗?上帝不想让我再有另一个小孩儿。看看我的第一个孩子都他妈的干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她看到格雷姆跪在她的前面。脸上显出一副关心的神情。那是假的,就像他们生活中其他的一切一样。
  “别碰我。别碰我!不要装了,好吗?不要装了!”
  “艾米丽,你为什么不上楼呢?吃一片药。会有助你入睡的。这真是一个可怕的日子,你现在失去理智了。”艾米丽躺在地毯上。她的怒火渐渐消失了下去。她让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他们赢了,他们所有人。托米,雷切尔,还有现在的格雷姆。她和他们斗了这么久,但是不值得去伤心难过。
  她几乎可以看到他们都在前面站着。
  托米,挨着格雷姆。
  雷切尔,在门廊,又变成了一个小孩儿。
  格雷姆,还在她跟前跪着。“吃一片药。”他重复着说。那不是一个梦。他真的那么说的。
  艾米丽笑笑的。他很对,当然因为格雷姆总是很对,那么的公平。是该上楼的时候了,她知道他没有跟着她。是该睡觉的时候了。睡着了,她就什么都会忘了的。所有他们这些人。她站起来,从格雷姆的身边擦过。在她的想象中,托米和雷切尔一直站在那里。她可以听到他们笑声的回音。
  “好的,”她说,“你赢了。”
  吃片药,他想。那是她要做的。
  “你一定是冷了吧。”那个卖酒的说,一只眼睛瞅向马吉里光滑的大腿。
  马吉里的黑皮裙到大腿中间那么长,坐下来的时候她的双腿并在一起,以防别人看到她里面穿的亮粉色的三角裤。她的红木棉上衣挂在她旁边酒吧的衣柜中。她上身穿着一件没袖的丝衬衫。
  是的,她冷。
  “你要点什么?一杯热茶吗?”酒侍笑嘻嘻地问道。
  马吉里回笑了一下,要了一大杯啤酒。
  酒侍回来,把一大杯啤酒放在她前面。杯四周挂着冰,漂到里面。“你是干什么的,模特还是什么?”酒侍问道。
  马吉里大笑起来:“真是句好台词。我喜欢。事实上,我是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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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恶》第一部分(34)



  “是的,好的。”酒侍说。
  马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