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惊魂





    霍比神经质地笑了一声,“他这活儿干得不错。”说完就进了被毁得不像样的
厨房,从堆满东西的台子上拿起一瓶威士忌和一个脏杯子,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然
后一扬头灌进嘴里。“要是这些信是他伪造的,是他写的,那就说明他知道好多只
有丹才知道的事情。他甚至能够把丹的笔体模仿到真假难辨的地步。这你怎么解释?”
    “解释不了。”
    霍比又倒了一小杯酒喝干了。“出了好多鬼事儿,好多鬼事儿。”
    杜戈点点头,“这次你说对了。”
    霍比望着杜戈,“他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对吧?”
    “我看不是,”杜戈承认道。说这话时他的声音很大,自己都觉得身上发冷。
“可我不知道他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他能把死人带回来。丹给我来信了,而且马上还要来。”
    “也许我们应当报警……”
    “滚他妈的警察吧!”霍比把杯子蹾在桌子上,威士忌溅了出来。他又摇摇头,
声音软了一些。“不去报警。”
    “为什么?”
    “因为。”
    “因为什么?”
    “你要去报警,那就从这儿滚出去。”
    杜戈默默地站着,霍比一杯又一杯地把那瓶酒喝干了。

    电话铃响到第5遍,第6遍,第7遍,第8遍。
    响到第10遍时,特丽丝终于把电话挂上了。又出问题了。一般电话响个两三声
时,艾琳就会来接电话,今天响了这么多遍竟没有回应。她不在家?这很不可能。
近来她好像没有什么原因会使她下定决心出远门。
    可能她去买日用杂货了。
    不会的,特丽丝想道,“准是出事了。”
    等杜戈回来,他们两人得一起开车去看看这位老太太是否平安无事。
    她又拿起电话,拨起艾琳的号码。
    这次电话铃响了6遍,还是没人接。
    刚刚过了一个路口,杜戈脑子一热就把汽车停在了路边。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三
四点钟了,知了的叫声虽然弱下去了,但仍然是和着淙淙溪水的惟一声响。溪流两
岸岩石嶙峋,小树林里有一条人们踩出的小路。他穿着那双上好的网球鞋下了水,
走到了小溪中央。他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等着双脚适应了凉凉的溪水就开始向上游
走去。
    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到比利上次发现邮件的那个地方看看。他虽然经常想
着这个地方,但自从那次野餐之后就没来过。他也没听到有人说警察检查了这条溪
流。警察手里有他交上去的被水浸透的信,迈克也曾拿着这些信找过邮差,但他不
记得听有人说他们搜查过这里。也许是他忘了。
    也许并不是这样。
    他非常敏感地察觉到这里荒僻和与世隔绝难以进入的特点。河两岸是高高的峭
壁,根本听不到人的声音。从地理上看,它说不上偏远,离威利斯镇也就一英里左
右,而离他家附近的树林就更近了。但这片土地的位置却使这段河流如通托的大多
数边远地区一样远离文明。
    他向前走去。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独自一人来到这里,这种做法实在是太愚
蠢了,起码应当给特丽丝打个电话才对,如果出了什么意外的话……
    经过了他们野餐的地方,他继续趟着溪水向前走。拐弯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现在会有多少邮件扔在那里呢。也许不会再是一扔了事,也许邮差为了什么目的利
用着这些扔掉的信。在他心里出现了一座由几百万个信封筑起的城市,里面的房屋
不高,也是用信封盖的。信纸则做了地基,或被精心地铺成地面、糊成墙壁和屋顶。
    这简直是发疯。
    可现在哪里不发疯呢?
    再过一个拐弯就到他要去的那个地方了。他停下脚步,听听看有没有不正常的
声音,除了溪水声和知了的鸣叫外,听不到其它的声响。他慢慢向前走去,两眼探
寻着周围的一切。
    什么也没有。
    那些邮件也不在了。
    他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使得邮差找别的地方扔邮件去了,他感到很满意。
可是想到邮差把这几千封信从水里、地上、树上、灌木间一封一封地拣走,而且干
得这么利索,他又高兴不起来了。

    杜戈回到家的时候比利正在看电视,看来电终于又通了。特丽丝在厨房里剁着
菜,杜戈让她停下来,把她拉进卧室按在了长沙发上。他把霍比碰到的事情告诉了
她,她静静地听着,脸色越来越苍白。
    “他也是这样对待艾琳,”特丽丝听他讲完后说道。
    “出什么事了?”
    她顿了一下。尽管她答应过艾琳这件事不告诉杜戈也不报警,但这个承诺只能
到此为止。这位朋友没准儿碰到了麻烦,碰到了危险,帮她摆脱麻烦和危险比严守
这个可笑的诺言更重要。
    特丽丝把邮件中夹着脚趾和她的丈夫是怎样遇难的讲了出来,还说今天下午给
爱琳打了四五次电话也没人接。
    “天呐,你为什么不报警?”
    “我没想到……”
    “没错,你是没想到。”他说着三步两步跨到电话前,抄起了话筒。
    电话又不通了。
    他怒气冲冲地把听筒一摔,“妈的!”他望着特丽丝说道,“准备一下,我们
去警察局,”说完就上了楼。这会儿比利躺在床上正在看《鬼魂当道》,杜戈对他
说,“穿上鞋,我们去镇上”。
    比利连看也没看他一眼,说道,“我要看这个电视。”
    “不行!”
    “我干吗不能呆在家里?”
    “因为我刚才说了不行。穿上鞋,要不电视就永远别看了。”说完这话,他咚
咚地走下楼,察看一下后门是否锁上了。特丽丝从卧室走了出来,头发梳好了,肩
上还斜挎着一个皮包。比利气鼓鼓地跺着楼梯下来了。
    “走吧,”杜戈说道。
    特丽丝忧心忡忡地坐在杜戈旁边,比利胳膊抱在胸前,坐在后排座上生着气。
一路上他们谁也没说话。警察局到了,杜戈把车开进停车场停在了一辆破旧的别克
牌汽车旁。比利留在车里,自己和特丽丝走进了大楼。值班警官看到他俩走进来便
站起身走到前台。“有事吗?”
    杜戈四下里看了看,问道,“迈克呢?”
    “哪个迈克?”
    “迈克·特伦顿。”
    “对不起,警官的去向和上下班的时间是保密的。”
    “我认识他也不行?”
    “你要跟他很熟就不会来问了。出于保密的原因,有关我们警官的个人情况都
不能说。你还有什么事儿吗?”
    “有,”杜戈谈起了发生在霍比和艾琳身上的事情,但一开始他并没有把细节
说出来,只是说他的这两位朋友正受着邮件的骚扰,并说在自己有充分的理由证明
这些事后面就是那个邮差在捣鬼,他希望警方亲自调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但看到
眼前这位警官流露出怀疑的神色,并且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我们要调查”时,他
决定把掌握的情况和盘托出。
    “霍比·比彻姆近来接到他死去的哥哥寄来的好几封信。而艾琳·希尔收到了
一个切下来的趾头。此时此刻霍比就因为这件事喝得烂醉如泥,昏倒在沙发上。艾
琳也不接外面打来的电话了。你觉得你们有可能在百忙中抽出点儿时间查查这些事
吗?”
    警官的态度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尽管他还带着令人感到奇怪的紧张和焦
急的情绪,但已经突然变得急于要伸手相助了。他记下了霍比·比彻姆、艾琳·希
尔的地址以及他们俩的姓名和地址。
    “我要派人和霍比·比彻姆、艾琳·希尔谈谈,”警官说道。
    杜戈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表,已经快四点了,邮局再有一个小时就关门了。
“约翰·史密斯怎么办?你准备派人去找他谈谈吗?”
    “当然。”
    “我也去,”杜戈说道。
    警官摇摇头。“对不起,我觉得……”
    “没关系,”杜戈淡淡地笑了一下,“我把握好时间,你们进去了,我再进去。”
他看着特丽丝说道,“咱们走吧。”
    两个人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警察局。杜戈的肾上腺素分泌过多,这会儿已经出了
不少的汗了。虽然已经越来越习惯接触掌权的人,但每逢碰到这种人,即便是属于
很低档次的,他还是会感到紧张。
    汽车钥匙留给了比利,他把车里的收音机打开了。父母下车走了以后,他的情
绪转好了,他们回来时,便再也不像刚才那样闷闷不乐,一声不吭了。
    “我们干吗来这儿?”
    “因为……”特丽丝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是那个邮差,对吧?”
    杜戈一边发动汽车,一边从后视镜看着自己的儿子。“是这么回事,”他承认
道。
    “他们会去抓他吗?”
    “可能会的,”杜戈点着头。
    比利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可能还不一定。”
    杜戈什么也没说,他等了一会儿看到了蒂姆·西巴德和另外两个警官从大楼里
走了出来。蒂姆对他招了招手让他跟在后面,于是他便把车从停车场倒了出来,跟
在警车后面上了大街,朝邮局驶去。
    “你就别下车了,”到了邮局,杜戈把车停下后对特丽丝说道。这时,蒂姆已
经站在邮局人口等着他了。
    特丽丝解开安全带。“不行,我得跟你一起去。”
    “我也去。”比利说道。
    “你绝对要留在车里,”杜戈对儿子说。
    “一定要留下,”特丽丝随声附和道。
    “那我干吗不能留在家里看电视呢?”
    因为我不敢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呀,杜戈心里这样想着但只是摇了摇头,什么
也没说。他把钥匙留在车上,把无线电调到比利所喜欢的电台上,然后就下了车把
车门关死。他和特丽丝向蒂姆走了过去。
    蒂姆看到他们俩,咧嘴笑了。“警长要是知道你和我在这儿,非得发脾气不可。
他根本就不喜欢你,知道吗?”
    杜戈故意摆出吃惊的样子说,“不喜欢我?”
    蒂姆听他用法语说出这话笑了起来。
    杜戈看着邮局大门。午后的太阳照在门窗的玻璃上反射了回来,里面的情况看
不清,不过好像屋里没有顾客。他转身对蒂姆说,“迈克呢?”
    “说实话吗?不让他办这个案子了,警长觉得他陷进了这个案子,陷得太深了。”
    “你是说他跟我关系太密切了?”
    “没错儿。”
    杜戈皱起了眉头。“‘这个案子’?你是说邮差这个案子?”
    蒂姆又笑了。“官方看法和你的不一样。”
    “镇上的确出了事,我真为你们这些人担心。”
    “警长还觉得很棘手,我们还搞不到证据嘛。”蒂姆说着又看看杜戈说道,
“你们俩准备好了吗?”
    杜戈点点头,“咱们进去吧。”
    马上就到晚上了,天气开始凉了,可邮局里面仍然是闷热异常。杜戈一进去马
上就注意到里面又变了,原来四面墙壁是灰绿色,同其它公共建筑完全一样,而现
在却被粉刷成深深的黑色,地板是血红色的,以前他从未注意过脚下的颜色,可现
在实在太扎眼了。墙上招贴画上的邮票在市面上是绝对看不到的,上面画的不是酷
刑就是怪异的性交。
    杜戈看见了坐在柜台后的吉赛莱·布伦南,她正在分捡一大堆信件。她身穿蓝
色新制服,邮差帽下露出金黄色的头发,整个一副纳粹党徒的模样。她坐在这里,
坐在这个位置上,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和邮差在一起,她好像被污染了,堕落了,
远离了父母和朋友,远离了镇上所有的人,不仅是远离,简直就是背叛。
    杜戈脑子里突然闪过这样一个想法:邮差的所有目的就是要把当地的青少年组
织起来,成立一个准军事组织,然后利用这个组织把镇上的权力夺过来。不会吧,
如果真是这样,早就应当能看到一些迹象,恐怕早就把其他人也招到他的大旗下了。
另外,得出这样的结论也为时过早,太简单,太像小说了。他更觉得邮差的目的没
这么简单,不会这样轻易地确定下来。
    如果他有什么目的的话……
    杜戈提醒自己,实际生活不是小说。他是个英文老师,在课堂上经常给学生分
析小说的主题和写作动机。他还有个习惯,那就是把小说里的东西同现实联系起来。
但小说不是现实生活,作者在小说里描写人物的行为都是有目的的,或是塑造人物
性格,或是阐述一个道理,或是要达到其它什么目的。邮差到镇上来没有什么特别
的目的,也不是什么邪恶计划的组成部分,就是为自己找乐,什么目的也没有,根
本没有。杜戈觉得这是可能的,完全可能的。
    他握住了特丽丝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