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惊魂
“哈哈,”她翻着信纸,不出声了。
“还写什么了?”
“保密,都是女人的事。”特丽丝读完第二和第三页,就把信折起来放进信封。
杜戈从抽屉里拿出一把螺丝刀,然后又把抽屉关上。“你想她了,是不是?”
“那当然。哎唷,我差点忘了。这儿还有你几封信呢。”说着,她把另外三封
信交给杜戈。
杜戈打开最上面的一封信,“你不会相信的。”他说道。
“什么?”
“是唐·詹宁斯来的信。”
“天啊,你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最后一次见到他是……”
“是你见到波拉的那次。”他抢着说。
她笑起来。“真巧,巧得都不敢让人相信。”她凑上前,探着头看信。杜戈身
子一躲,把信藏了起来。
“保密。”他说道。
特丽丝打了他胳膊一下。“别开玩笑了。”说着便站到他身边读起来,渐渐地
她知道了詹宁斯这些年的遭遇。他们本来在一所中学教社会学,差不多和杜戈同时
被雇用的。出于需要,这两个新来的教师成了朋友,后来变得非常亲密。詹宁斯是
在城市里长大的,在威利斯这个地方从来没有真正愉快过,大约十年前,他在丹佛
找到了一份工作。这两个家庭曾一度保持着联系,相互写信,打电话。有一年夏天
杜戈一家三口还去丹佛拜访过他们家。但后来各自都有了自己的新朋友,要做的事
情也多了,再保持联系也不方便了,于是便渐渐地疏远了。杜戈曾多次对特丽丝说
过他“得给詹宁斯写信”,“得给詹宁斯去个电话”,但从没有付诸行动。
现在詹宁斯写信来了,说他和露丝要搬回亚利桑那州。他在瓦利城的卡莫尔拜
克中学有了份工作,他建议等他们搬来安顿好了,两家人聚一聚。
“你打算给他回信吗?”特丽丝看完信,问道。
“那当然。”杜戈打开剩下的两封信。一封是区里来的,说已经同教师协会达
成协议,明年长工资,以应付上涨的生活费。另一封是教育部来的,说申请资金的
期限实际上比表上的日期长一个星期,并表示如果这个印刷错误给教师带来什么麻
烦的话,他们深表歉意。
杜戈困惑不解地望着特丽丝。“让我好好想想,找出个头绪来。我们两人都和
多年断了联系的朋友联系上了;我们还要如愿以偿地长工资;资金申请最后期限比
我想的还要长一个星期,期限内收到我的申请也没问题,是吧?”
“这可真没法让人相信,是吗?”
“今天我得去买张彩券,如果真有运气,咱们摇身一变就是百万富翁。”
她哈哈大笑起来。
“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这不光是巧合,这是运气。”他说着搂住她的腰,使
她贴近自己。“我们走运了,宝贝。”
“宝贝?”
杜戈转过身。比利正站在后门门口。他显得疲惫不堪,但走进厨房时脸上还挂
着微笑。“妈妈,我能这样叫你吗?”
特丽丝挣开杜戈的手臂,转身对着比利。“很有意思,你父亲,和平时一样,
是个活宝。希望你好好观察他,看看他有什么缺点,吸取点儿教训。”
杜戈想抓住她,但她身体一闪,进了卧室,他的手只拍到了她的后背。比利一
声不响地看着他们。要是在平时,他也会参加进来,可现在却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脸上毫无表情。
特丽丝把她的信放在一边,然后进了盥洗室。比利走进客厅,打开电视机,默
默地坐在长沙发上。杜戈站在厨房,仔细观察着比利。昨天他们夫妻俩同他深入地
谈了一晚上死亡和濒临死亡的问题,他本来以为谈及此事会引起恐怖,实际上问题
谈开了,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很明显,邮差的自杀仍然使比利感到极度不安。杜
戈也不能不承认,他也是如此。同比利一样,他从没有过直面死亡的经历,尽管许
多像朗达这样的不是密友而是相识的人去世了,但他不知道如果自己的父母死了,
或是特丽丝离他而去或是比利出了什么意外,他会干出什么,他会做何反应。他又
想起了邮差,想象着如果自己的头挨了子弹,鲜血和脑浆溅在头下的瓷砖上,那会
是什么样子。无论什么形式的死亡都是很棘手的,这种暴力自杀更会把事情弄得一
团糟,令人厌亚
他望着手里的信,想着那个新来的邮差。一天的时间里碰巧接到这么多报佳音
的信件真令人兴奋不已,但也有点叫人毛骨悚然。如果是朗达送来的,他也会高兴
得手舞足蹈,但却不会注意到这种巧合。他知道那个新邮差的长相,所以能想象到
那双苍白的的热手是怎样把信丢进邮箱里,又是怎样关上邮箱门的。想到这些,他
就觉得信件被玷污了。虽然没有什么事情影响他的心情,但他已不像刚才那样开心
了。他抬眼望着比利,冷冷地问道,“邮差是几点来的?”
“没注意。”比利回答道,眼睛并没有离开电视。
杜戈想起了那个新邮差嘲弄人的笑脸和狂傲的态度。他脑子里琢磨着他来送信
会开什么牌子的汽车,这人到底叫什么名字。
杜戈的车先开到商店,买了面包、木炭、西红柿、生菜,还有花生酱。返回之
前又来到邮局。现在已经是下午了,但还没到街上人最多的时候,找个停车的地方
不困难,实际上邮局那个小小停车场几乎没有车停在那里。邮局外面只有两位老人
坐在长椅上,里面没有顾客。霍华德像往常一样在柜台那儿办公,此刻他正在打邮
包。他那长着疙瘩的脸红红的,眼睛泪汪汪的,显得很憔悴。杜戈猜想他昨天晚上
很可能喝了不少酒。看到这位邮政局长,他觉得并不舒服,但还是挤出笑容走了上
去。“怎么样啊,霍华德?”
他心烦意乱地抬起头,“还行”,声音显得很不确定。这是一种惯常而机械的
回答,毫无意义。“你要点什么?”
“其实我来就是发一封信,可我还想来看看你。”
霍华德皱起眉头,脸有些阴沉。“我很好。我只希望人们不要把我当成是刚从
疯人院出来的病人。我没那么脆弱,不会垮的。天啊,你把我看成小孩子了。”
杜戈微笑着说道,“这儿的人都很关心你,这你是知道的。”
“知道。希望他们少关心一点儿。”他一定觉察到自己的声音里带着烦恼了,
只见他突然停下手里的活儿,摇了摇头,局促不安地笑了一下。“对不起,我最近
恐怕是不太正常。”说着向杜戈投来警示的目光,“可我不需要同情。”
杜戈笑了,“从我这儿你可得不到。”
“那就好。”
“另外,那个刚来的邮差是谁?”
霍华德把邮包放在天平上,戴上金属边框的眼睛,眯着眼透过厚厚的镜片查看
重量。“他叫约翰·史密斯。”
约翰·史密斯?
“他来得挺快的,是吧?”
“是啊,我也挺奇怪的。这么快就来了新人,我可从来没见过,只听说派个人
得四五个星期呢。星期二向总局递交申请要人,他星期三就来了。”
“他是从凤凰城来的?”
“不清楚,他没说,我早晚能查到的。我对他说,他可以先在我这里,等找到
了地方再说。穆里亚尔走了,她那间屋子还空着,我让他到那里去睡觉,只要会铺
床叠被早晨自己能起来就行。这比往旅馆便宜,我给他点儿时间自己找地方去。当
邮差的可不比以前,住不起旅馆了。一般说,一开始往哪儿,就在那儿住下去了。”
他在一张小纸片上写了个数字,又盖上红邮戳,就把那个包裹从天平上拿了下来,
还在上面贴了个“快件”的标签。
“他怎么样?你觉得这人如何?”
霍华德耸耸肩。“才来几天,说不准。看起来人还不错。”
杜戈怀疑地望着他,看着他把包裹扔进了手推车。出言这般谨慎可是一点儿不
像霍华德。他对人对事的评论一般是直来直去,这样谨慎,甚至闭口不言不是他的
性格,不管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谁,他过去都毫不犹豫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杜戈什么也没说。这人刚刚失去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在这种情况下,他凭什
么来判断人家的行为正确与否,恰当不恰当呢?“特丽丝可是认真的。我们邀请你
去我家。”
霍华德点点头。“我去,”他说得挺诚恳。
“那周末怎么样?星期五或是星期六?”
“行啊。”
“我去告诉特丽丝。她可能会打电话再跟你定,她不相信我能办好这些事。”
说着,他拉开门,“再见。”
“回见。”邮政局长说。
杜戈走下台阶,伸手掏钥匙,心里还在想着那个约翰·史密斯。
车开了一半了,杜戈突然想起忘买彩票了。当时他和特丽丝说这事儿时还是半
真半假。他不是个好赌的人,可平时一想起来也会去买张彩票碰碰运气。虽然在表
面上他是个又理性又有才智的人,却也不是一点不迷信,买彩票中奖也不是他认为
不可能的事。此外,他也不在乎能赢上几百万,成个大富翁也是件天大的好事,他
非常愿意过过那样的生活。
他调转车头,朝赌场驶去。他买了一张彩票,是让机器选的号码,转身去上车
的时候,看了看他的号码。就在他正要开车门的时候,看到那个邮差就在路边的邮
箱旁。邮差跪在地上,邮箱门开着,锁孔处垂着钥匙和钥匙链,他正在取投进去的
邮件,只是他的方法同杜戈以前见到朗达取信的方法不一样。只见他先仔细看看信
封,然后再分开。有的信他是小心地放进身边的塑料盘里,其他的信则随便塞进一
个棕色的纸袋里。
杜戈觉得这挺奇怪的。对有的信他分外小心,其他的却漫不经心,似乎他是有
意要把一些信藏起来不让霍华德看到,这些信他另有打算,不是要送的。
邮差抬起头,直直地盯上了他。
杜戈把目光错开,假装是在看街景。四目相对的那个瞬间,他明确感觉到邮差
已经意识到自己盯上他了,所以才在那一刻抬起头望过来。杜戈暗地里对自己说
“你又犯傻了”。他不就是朝这边看吗,要算是巧合的话,那也太常见了。没有什
么奇怪的,也不是什么凶兆。可他再望过去的时候,发现那人还在盯着他,薄薄的
唇边还挂着似笑非笑的傲慢神情。
杜戈急急忙忙打开车门钻了进去。他有一种感觉,自己是弱者,暴露在光天化
日之下,好像偷看人家脱衣服被当场抓住,心里有几分负罪感。他说不出为什么那
人的目光会使他有这种感觉,他不愿多做停留,花时间来分析。他启动车,向后倒。
停车场地出口就在邮箱的右侧,他急忙把车开过去,希望能够立即上路。可惜运气
不佳,路上挤满了从湖边回来的汽车和旅游车,他只好坐等。他目视街道,而且只
看左侧,但从眼角的余光里他看到邮差还在盯着他,一动不动。前面的车开动了,
他也上了主路。上路后他仍情不自禁地看了看窗外。
那个邮差正微笑着向他招手。
第4章 初步印象
邮差来送信的时候比利正在门廊里。他可不像朗达,来的时候什么动静也没有,
听不见汽车马达的轰鸣声,也听不见刹车的吱吱声。新车的马达声音很低,刹车时
轮胎和地面的摩擦声也不大。比利放下手里的玩具枪,好奇地朝新来的邮差望去。
可是这辆红车的窗户被涂上了颜色,弄得车里很暗,他只看见从车窗里伸出一只蓝
制服袖子,袖子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把一摞信放进了邮箱里。此情此景令他心里
有些不安。他好像看到黑暗的车厢里有一张苍白的脸被蓬乱的头发遮挡着,模模糊
糊的。看上去他可不像朗达那么友好,好像有些……不通情理。
比利觉得浑身有点发凉,这完全是心理作用,因为气温已经30多度了。那只苍
白的手朝他挥了一下,车就开走了。车开得很平稳,而且没有什么声音。
比利知道自己应当过去拿信,但不知什么原因,他不敢过去。横在眼前的路和
路对面的那个邮箱突然显得距离他家这所房子和门廊非常非常遥远。要是那个邮差
因为什么原因又回来了怎么办?父亲在屋子那头的盥洗室里,妈妈在纳尔逊家,这
儿就他一个人。
尽想这些干什么,他对自己说。他觉得自己有点儿傻了。他已经11岁,马上就
12了,已经不是小孩儿了,却不敢去拿信。天啊,这也太可怜了,这是早晨,又不
是晚上,光天化日的,有什么可害怕的?
说是这么说,他心里还是打鼓。为了惩罚自己的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