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丧钟 (全本)作者:多萝西·利·塞耶斯





谁知道。他说话的声音就像狗那样的一阵一阵地粗暴吠叫,他的神情非常严肃,假
如他已经咽下一个拨火棍,那么只能从他的身材中看出变化:那就是呈现出不相称
的弯曲。温姆西眼睛盯着那双手,若有所思。他的双手有着多瘤节和白垩的关节,
他认定这些关节的僵直是由于长期患关节炎引起的,而不是生活节俭造成的。他的
妻子比他年轻很多,她体形丰满,而他是个瘦子;她蹦蹦跳跳,他则很威严;她很
快活,而他板着个面孔;她总有说不完的话,而他说话很简短。他们热情地欢迎彼
得勋爵,并且递给他一杯自制的樱草酒。

  “如今没有那么多的樱草可做酒了,”阿什顿夫人说,“但是这酒是按照我妈
妈的配方做的。我想,只要能搞到山楂我就会制做出具有我自己风格的山楂酒。我
不会喝从小店里买来的那些脏东西,它没有任何好处,只会把胃搅得翻江倒海、放
臭气。”

  “哦! ”阿什顿先生赞同地说。

  “我绝对赞成你的话,阿什顿夫人。”勋爵说,“这实在是好极了! ”确实如
此,“这又得谢谢你了! ”他对一月那次他们给他帮忙修车又表示感激。

  “哦! ”阿什顿先生说,“我很高兴能帮忙,真的。”

  “不过我总听说阿什顿先生常常忙于其他很不错的活计。”勋爵继续说道,
“我想就是你那天把可怜的、病泱泱的威廉.索迪从沃尔比奇接回来的,你就像撒
玛利亚慈善机构的成员一样乐善好施。”

  “哦! ”阿什顿先生又简短地说,“我们碰巧看到他,很幸运。哦,对一个病
人来说天气当时很糟糕。哦,危险得很,是流感。”

  “很可怕! ”他的妻子说,“可怜的人——他从那边回来的时候,脚步踉跄着,
跌跌撞撞的。我对阿什顿先生说:‘可怜的威廉看上去多惨啊! 真的! 他肯定不能
开车回家了。’确实是这样,我们离开镇子才大概一英里,就看见他韵车子停在了
路边,他那时很无助的样子。是仁慈的上帝救了他,他才没有栽进水沟里,捡回了
一条命。而他身上的钱,啊! 上帝! 那该是多么大的损失啊! 他那时候病得不成样
子,把钱扔的到处都是。‘威廉,’我说,‘把钱放进兜里,保持安静,我们把你
送回家。你不用担心你的车。’我说,‘我们会在路上特纳路口停下来,然后在下
次等我丈夫来东部大教堂的时候再把车开走。

  他会很高兴这样做。啊! 上帝! 连续两个星期,教堂都在为他祈祷。”

  “哦! ”阿什顿说。

  “真不能想像他在这样的坏天气里出去干什么,”阿什顿夫人说,“因为那天
毕竟不是集市日。要不是阿什顿先生因为吉丁斯被释放,不得不去看他的律师,我
们也不会在那里。如果当时威廉想做什么事情,我们一定会帮他做的。我想,即使
是关于银行的事情,他也会信任我们的,并不是说阿什顿先生为了这件事不会照看
两百镑的钱,或者是三千镑。不过威廉·索迪对自己的生意一直是很把得住的。”

  “哎呀! ”阿什顿夫人说,“哦! 可能是亨利先生的生意。我们不能指望他对
与他自己无关的事情守口如瓶。”

  “阿什顿先生,什么时候,”阿什顿夫人问,“亨利先生家在伦敦和东英吉利
存过钱,更不用说亨利先生是一个考虑很周到的人,他不会打发一个病人在暴风雪
天出来做生意吧? 我以前告诉过你,我不相信这两百镑和亨利先生有什么瓜葛,我
说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我是对的。我一直是对的。瞧! 现在怎么样? ”

  “哦,”阿什顿说,“你说得太多了,玛丽亚,有些话是对的。如果偶尔不对,
也很有趣。哦,但是你,你没有理由干涉威廉的钱。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你说得倒是对。”阿什顿夫人承认,语气很亲切,“我这张嘴确实有点把不
住门了,我承认。请勋爵大人原谅。”

  “没关系,”温姆西说,“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地方,如果没有人谈论左邻右舍,
那又有什么可谈的呢? 索迪一家确实是你们唯一的邻居,对吧? 有你们做邻居他们
很幸运。我敢肯定,阿什顿夫人,威廉昏迷的时候,你一定很悉心地照顾他。”

  “没有那么周到,”阿什顿夫人说,“我的女儿在那个时候也生着病——村子
里有一半人都病倒了。我尽力时不时地帮帮他——换了别人,我也就帮不了这么多
了——我们女儿帮助玛丽做饭,而且有半夜都睡不了觉——”

  这正好给了温姆西机会,他巧妙地询问着,把话题引到了墓地上。

  “啊! 是这样,”阿什顿夫人喊道,“我一直以为小罗西.索迪对波莉讲的话
有什么寓意。不过孩子们的确有丰富的想像力,大人们是想像不到的。”

  “那么,讲的什么话? ”温姆西问。

  “哦! 蠢话,是蠢话! ”阿什顿先生说,“都是什么鬼怪故事。”

  “哦! 那可够愚蠢的了,我肯定。”阿什顿夫人反驳说,一不过你该知道,卢
克·阿什顿,孩子可能说的是真相,不管是不是鬼怪故事。您瞧,勋爵大人,是这
样的:我女儿波莉——她现在十六岁,秋天就要出去工作。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
女孩子们的气质是什么样的,我坚持一点:把一个女孩培养成一个贤妻良母是最好
的工作,所以上星期我对华莱士说了。不是整天站在柜台后面卖发卡、洗衣服( 如
果可以称之为衣服的话,是那种没有裤腿,没有后身,也没有前身什么的) ,而是
教她们怎么做粉状马铃薯,不管是不是累得可能会驼背或者患静脉曲张。”阿什顿
夫人得意地加了一句,“她几乎不能否认,她做的时候她的腿可受苦了。”

  彼得勋爵对阿什顿夫人的主张和看法表示了衷心的感谢.并日暗示她.她本是
要谈波莉——“是的,当然了,我的嘴总是把不住门,没错。不过波莉是个好女孩,
我说过,从她是个小孩的时候起,波莉那时候七岁,罗西·索迪和波莉就是特别要
好的朋友。哎呀!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是什么时候,卢克? 大概是一月末吧,
差不多吧——在晚上六点钟的时候,没有很晚——那是一月末——波莉和罗西、埃
维坐在灌木树篱下,就在她们家的外面。她们两个人在哭。‘怎么了,罗西,’波
莉问,‘出什么事情了? ’罗西说:‘没事。’既然波莉来了,她们问是不是可以
带她一起去教区长的住宅,因为她们的爸爸要给教区长带个口信。波莉自然很乐意,
但是她不明白她们两个人在为什么哭,后来——你知道很难让孩子们说出他们害怕
什么——结果是她们害怕夜里路过墓地。那么,波莉是个好孩子,告诉她们没有必
要害怕,死去的人就在上帝的怀抱中,他们没有力量从坟墓中出来,不会伤害任何
人。可是这样的话一点也没有消除罗西的恐惧,最终,波莉搞清楚了,原来罗西认
为她看见了索普夫人的魂灵在她的墓地周围飞来飞去,好像她看到魂灵的那个晚上
正是举行葬礼的那个晚上。”

  “上帝! ”温姆西说,“她究竟看到了什么? ”

  “不过是光而已,波莉认为只是灯光。那时候正是威廉·索迪身体不好的那段
日子,好像罗西也没有睡觉,一直在帮助她的妈妈——罗西是个善解人意、手巧的
孩子——她向窗外望去,看见一束光正从墓地的地方升上去。”

  “她告诉她的爸爸和妈妈了吗? ”

  “那时候还没有,她没有告诉他们,她不愿意告诉他们。我记得很清楚,我小
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对孩子时的我来说,有趣的事情是我听见洗衣房里有呻吟声,
我以为是熊的声音,要让我说出来,打死都不会的。罗西也是这样,只是那天夜里,
她爸爸让她去教区长的住处带一个口信去,她答应要去,可是磨磨蹭蹭地。最后他
很生气地威胁她说:‘再不去就拿鞋子打你。’我想他当然不是真的要打她,”阿
什顿夫人说,“他通常很慈爱很体贴的,不过他的病还没有痊愈,他很爱吵来吵去
的,生病的人都是这样的。于是罗西就决定把那个晚上看到的告诉他们,而这更令
他气恼,坚持说她必须得去,没有废话,并说以后再也不能向他提起什么鬼魂的事
情。如果玛丽在场的话,她就会去了,但是当时她去贝恩斯医生家给他取药了,乘
公共汽车直到七点半才会回来。威廉要罗西把这个口信带去,我现在忘了是什么口
信。波莉告诉罗西不可能是索普夫人的鬼魂,因为她的灵魂已经得到安息了,如果
是的话,索普夫人不会伤害活着的人的。她说罗西一定是看到了哈里·戈特贝德的
灯。不过不可能是,据孩子说她看到的什么光的时间是在凌晨一点钟。我的上帝!
我肯定,如果当初我知道这事,肯定会引起我注意的。”

  布伦德尔先生听到温姆西把这次谈话讲给他听的时候很不高兴。

  “索迪和他的妻子应该小心些。”他说。

  “她们和你讲的是事实,这你知道。”温姆西说。

  “啊! ”布伦德尔说,“我不喜欢证人对真相过于挑剔。他们常常侥幸成功,
而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然后又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相了。虽然我确实想到和罗西谈
谈,可是就在这时她的妈妈飞快地把她叫走了——难怪呢! 况且,不管怎样我不会
在意从孩子的嘴里套出关于他们的父母的情况。.这令我忍不住想起我的孩子贝蒂
和安。”

  如果这不完全是真相的话,那也肯定其中包含着不少事实,因为布伦德尔先生
是个和善的人。



                    第五节  丧钟保罗的单奏

  人们忽略了河道,这种想法非常危险。在共和国的每一年中,我们家已经向首
都报告如下:在我们周围的隧道积满了淤泥,堤坝坍塌。我的丈夫和梅达的父亲刚
刚会见了现任首相。他们受到了合乎礼节的接待,但是他们的结论是:无事可做。
  诺娜·沃恩:《被流放的房子》

  彼得·温姆西勋爵坐在教区长住宅的听课室,面对着一套贴身衣裤苦想。听课
室事实上不用来讲圣经或者做布道,这样的情形已经有将近二十年的时间了。自从
教区长的女儿启程去一所真正的寄宿学校到现在,它的名字就保留了下来。现在它
为教区的事务发挥作用,但是长期以来销声匿迹的女家庭教师身上散发出的芳香,
仍然驻留在那里,挥之不去。女家庭教师们身着束腹、铃套袖的高领外衣,头上留
有蓬巴杜夫人式的发型。有一书架的磨损的课本,内容从《小阿瑟的英格兰》到
“赫尔一奈特”出版商出版的《代数》,还有一张褪色的欧洲地图点缀在墙上。

  彼得可以自由出入这间房间,当然,“除了,”维纳布尔斯夫人解释道,“除
了在服饰俱乐部的晚上,那时候恐怕我们得把您请出去了。”

  内衣和裤子散布在桌子之上,好像服饰俱乐部已经退出了自己的岗位,把一些
零碎的废物丢在后边。衣服被洗过了,但是仍然可以看出有微微的褪色,像腐烂的
阴影一样,织品的多处已经磨损,就像坟墓里死者身上的衣服一样腐烂不堪。通过
敞开的窗户,飘进了葬礼中黄水仙的香昧。

  温姆西一边检查内衣,一边轻轻地吹着口哨,内衣已经精心而又经济地补过了。
去年九月人们在伦敦看到克兰顿的时候,他是该穿着一件陈旧、却经过仔细修补过
的法国背心和裤子。他的衬衫和外衣——如今干净、整洁地叠好了——放在近旁的
一把椅子上。这些衣服,也同样很旧,不过,它们都是英式的衣服。为什么克兰顿
当时穿着二手货的法国内衣呢? 温姆西知道要通过制造商来查找外衣是没有希望的。

  这个品牌的内衣和质量在巴黎和外省数以千计地销售。它们在大的亚麻布专卖
店外面堆起来,广告上写着“热卖”,节俭的家庭主妇用现金购买。衣服上没有洗
衣说明的标记,可以确定的是衣服的主人一定自己在家洗过了,或是在洗衣房一起
洗过了。各处的破洞已经被精心地补过了。在腋下的部位,用不同的布料整齐地打
上了补丁。衬衣的袖口处磨损得很厉害,都缝合好了。裤子上的扣子已经重新缝好。
为什么不呢? 还是要节俭的。但是这不是外衣,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不辞劳苦地来购
买的,即使是二手货也不会的,即使对最爱活动的绅士而言,都很难会在四个月的
时间里,把衣服穿到这样破旧的程度。

  彼得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