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丧钟 (全本)作者:多萝西·利·塞耶斯





受,就让彼得回到他自己的房间了。

  教区长正在一个杂乱的书架上翻找由“尊敬的克里斯托弗.伍尔科特’’所著
的’《英格兰东部圣保罗教堂钟史》。

  “真无法想像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教区长说,“恐怕我真的很没条理,不
过你会很愿意看看这个——这是我个人对鸣钟术的微薄贡献。我知道,亲爱的,我
知道——我不能再留彼得勋爵,我想的太不周到了。”

  “你必须休息了,西奥多。”

  “是的,亲爱的,过一会儿吧,我只是……”

  温姆西现在明白了,能够使教区长安静下来的一个办法就是干脆置之不理,而
不用良心上自责。他退了出来,在楼梯口被邦特看见后,邦特就把他严严实实地塞
进绒被,放下了一瓶热水,关上门退了出去。

  炉架上的火苗蹿得很高,温姆西把灯拉近自己,打开教区长送给他的小册子,
读着上面有标题的那一页:

  关于运用认可的方法、新的科学操作原理

  鸣奏组钟大全指南的教学理论探索

  作者西奥多·维纳布尔斯文学硕士

  东圣保罗大教堂的鸣钟

  剑桥大学圣卡尤斯学院学者

  《变调鸣奏三组合的五十段转调较少的钟乐》和《欢声中上帝更高尚》的作者

  书上的文字实在令人感觉困意,而炖牛鞭更像安眠药具有催眠作用;屋子里很
温暖,一天的忙碌终于结束了。

  彼得勋爵的眼皮开始打架了,他不由自主地打起了瞌睡.炉架里的煤燃烧着,
火星一闪一闪的,他抽搐了一下,打起精神继续读下去:“如果在小钟二、三、四
号钟也如指示的那样鸣奏,五号钟紧跟在七号钟之后鸣奏,七号钟在六号钟后,即
二三四六七五,那就是正确的。五号钟在不规则地鸣奏……

  彼得勋爵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他被一阵钟声惊醒了,有一段时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了。然后
他把绒被掀到一边,坐了起来,目光转向神色安静、一直看着他的邦特。

  “哎呀,我的上帝! 我竟然一直在睡觉! 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他们没有我在就
开始了! ”

  “维纳布尔斯夫人吩咐了,勋爵,说十一点半之前不能打扰您,而且尊敬的先
生还告诉我说,勋爵,他们有六口钟做迎接新年的前奏已经感到很知足了。”

  “现在几点了? ”

  他讲话时,钟乐结束了。朱比利开始鸣奏五分钟的钟乐。

  “快出发。”温姆西说,“不能这样! 一定要去听老伙计的布道。给我发刷。
还在下雪吗? ”

  “下得更大了,勋爵。”

  温姆西匆匆忙忙地去了洗手间后就跑下楼,邦特忠实地紧跟在后面。他们从前
门出发,打着邦特的手电筒,经过灌木丛,横穿过通往教堂的路,走进了教堂。这
时钟乐已接近尾声了。合唱队和神父都各就各位。温姆西在一闪一闪的昏黄的灯光
下最后发现了他的那七位钟乐手,坐在钟塔下面的一排椅子上。他小心翼翼地站直
身,打起精神,走在可可果做的垫子上,向他们走去。邦特,显然事先已经了解了
必要的情况,悄悄地向北面通道的凳子走去,坐在来自教区的埃米莉的旁边。老赫
齐卡亚·拉文德朝温姆西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在温姆西跪下做祷告时,把一本
圣书直接扔给了他。

  “亲爱的弟兄们——”

  温姆西从地上爬起来后环视四周。

  第一眼看见这么庄严、肃穆的教堂,他骤然生出敬畏之情。在冬日的这样一个
寒冷的夜晚,这么小的一个教区,却有这么一个好教堂,但是这个壮观雄伟的教堂
此刻却是显得那么空旷,仿佛全教区的教徒都失踪了似的。宽广的教堂中殿和影影
绰绰的通道相互交叉,虽然有扇形花格和带有钝锯齿线条状的祭坛围屏,高坛使人
倍感亲切,但又使人恍如隔世。尖尖的拱廊,呈罗纹状的拱顶以及五个窄窄的高贵
的桃尖拱,这一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首先被圣堂吸引住了。而后,他的目光又
落到了中殿,细长而结实的长杆从地上呈放射状像喷泉一样延伸到带有叶子装饰的
柱子头上,一直向上触及到支撑着天窗的又轻又宽的拱。不可思议的是,各种天使
好像从天而降,头发上仿佛金光闪闪,镀金的翅膀张开着。“上帝啊! ”温姆西虔
诚地毕恭毕敬地低语着,又轻声地自言自语,“他骑在天使身上,的确飞翔了起来,
乘着风的翅膀飞来了! ”

  赫齐卡亚·拉文德用手使劲戳了一下他的肋骨处,温姆西这才清醒地意识到,
教区的教徒已经准备好做总忏悔了,留下他一个人傻呆呆地站在那里。他赶忙翻开
圣书,准备好忏悔。赫齐卡亚·拉文德认定他既不愚蠢,又不是异教徒,帮助他找
到圣歌,并且在他的耳边大声地叫出每章的内容。

  “在劲舞欢歌中赞美他,在美妙的乐声中赞美他。”

  身穿白法衣的合唱团齐声高唱着圣歌,歌声直冲房顶,回荡在教堂里,仿佛与
众天使张着的金口一唱一和。

  “在美妙的乐声中赞美他,在欢歌中赞美他。”

  “让世间所有生灵赞美上帝。”

  时间已经到了午夜。教区长迈向高坛的台阶,以他那文雅、谦和的声音作了一
个简单而打动人心的发言。他在讲话中说赞美上帝,说不仅以美妙的音乐,而且以
本教堂美妙的钟声来赞美上帝。他温和而充满敬意地介绍一个过路的客人就在这里。
“请不要转头盯着他看,那样既不合乎礼节,又不尊重他人。”他说是“命运安排”
这个人来帮助这里进行宗教仪式。彼得的脸红了,教区长宣布开始祈求上帝赐福。
风琴手弹奏了圣歌开始的几小节乐曲,然后,赫齐卡亚·拉文德声音洪亮地喊道:
“小伙子们! 准备! ”钟乐手们从座位上站起来,尽量不拖拉着脚走路,向钟楼的
楼梯走去。他们脱掉了大衣后,把大衣挂在钟室墙上的挂衣钩上。温姆西坐在靠近
门口的长凳上,他注意到了一个巨大的棕色缸子和九个青灰色的酒杯。他随即欣喜
地明白了:红牛旅馆的主人的确为钟乐手们提供了“往常”的提神饮品。


                                  6

  八个钟乐手向自己的位置走去,赫齐卡亚·拉文德看了一下自己的表,说:
“时间到! ”

  他轻拍双手,抓住低音钟保罗的钟绳上的椽头,轻轻地摇动了这口大钟。

  “当、当、当”,停了一下,“当、当、当”,又停了一下,“当、当、当”,
九名钟乐手,或者叫报时信使宣告一个人的过世,宣告旧的一年的过去,敲响十二
下代表送走过去的一年,一声代表一个月,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头顶上的钟发出
微弱、甜润的钟声,首先是代表每一刻钟的钟声,共四声,然后是代表午夜的十二
声钟。钟乐手们抓紧钟绳。

  “开始! ”

  众钟奏出了各自的钟乐,高德、萨巴思、约翰、杰里科、朱比利、迪米蒂、巴
蒂·托马斯以及低音钟保罗,在漆黑的深夜里,在高高的钟塔上纵情高唱着欢歌,
歌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巨大的钟随着拉动的钟绳不停地舞动着。众钟奏出和谐
的音符,由高音向低音振荡,再由低音向高音振荡,按变换序列鸣钟,错位鸣钟,
鸣奏三度和音以及四度和音,然后回到主旋律,滑轮欢快地舞动着。在沼泽地平坦
的白色的垃圾上,在笔直的漆黑的水沟上,发出呜呜的呻吟声的杨树上,飞进雪花
的钟塔的天窗上传出钟乐,在欢腾声中飞向西飞向南,唤醒了沉睡的乡村——这是
高德,银铃般的萨巴思,雄劲的约翰和杰里科,欢快的朱比利,甜润的迪米蒂以及
老巴蒂·托马斯、低音钟保罗的像巨人般发出的声音。钟乐手的身影在墙上上下晃
动着,钟绳上的猩红的椽头忽而冲向屋顶,忽而冲向地板,上下翻飞,东圣保罗教
堂的编钟在不规则地震荡下上下飞舞。

  温姆西的双眼紧盯着钟绳,双耳聆听着在主旋律中领乐的高音,专心致志于自
己的任务。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老赫齐卡亚·拉文德与他那口老钟一起摆动着身体,
他每次拉动一次钟绳,他的弓着的背就随着在钟的重量的作用下向前弯曲着。他也
隐隐约约地感到沃利·普拉特的脸因为不安而扭曲着,嘴翕动着,默念着钟乐的节
拍。沃利的钟开始连续不规则振荡,他的钟声跳过温姆西的钟声,滑过六号钟的钟
声,五号钟,七号钟,跳过低音钟,又跳过五号钟,连续振荡两声领先,又开始新
的一轮,由高音钟代替他的钟开始连续振荡,最后让位给萨巴思钟。一声钟响持续
几秒钟,一声领先,结束了萨巴思钟从单调的慢速不规则振荡,开始鸣奏通常的快
乐的快节奏钟乐。在他们的上空,风向标上的风标好像睁大眼睛看着雪,看着教堂
的尖顶慢悠悠、大幅度地荡来荡去……在它金色的脚底下,高高的石柱子在聚积力
量,像一个被风刮着的大树一样摇摆着。

  全体教徒从门廊鱼贯而出,他们手中的灯和火把像篝火中的火星一样在风雪中
摇曳着。教区长脱下白法衣、摘下圣带,穿着长袍爬上钟室,坐在板凳上,准备好
提供帮助和忠告。钟的报时声随着钟声传了出来。在新年中的第一个小时里,教区
长从忧心忡忡的沃利手中接过钟绳,让他休息一会儿,喝点饮品。从他那汩汩地喝
饮品的声音中可以看出,多宁顿先生长期以来提供的饮品的确很受人欢迎。温姆西
在三点钟时才得以休息。他发现维纳布尔斯夫人坐在青灰色的啤酒杯中间,邦特充
满敬意地坐在她旁边。

  “真希望,”维纳布尔斯夫人说,“希望你不是很疲倦。”

  “还不至于此。只是很枯燥乏味。”温姆西没有再表示歉意,打圆场地问她钟
乐听起来如何。

  “很美! ”维纳布尔斯夫人诚恳地说。她并不在意钟乐,感到有些困意,但是
如果她不在场教区长会感到很不高兴和失望的。

  “很奇怪,是吧? ”她又说,“在这里听钟声那么天润、饱满。当然了,在钟
室和这一层之间还有一层。”她无奈地打着哈欠。钟乐还在鸣响。知道教区长在第
三刻钟钟鸣时分会做安排,温姆西着魔似的要从外面听钟乐。他一溜小跑走下旋转
楼梯,穿过南门廊摸索着前行,当他进入夜色中的时候,耳朵像是被强烈的钟乐重
击着。此刻,雪下得小些了,他向右转,知道逆时针绕着教堂走晦气,但还是顺着
靠墙近的小路走下去,直到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西门口。有高大雄伟的砖石建筑遮
挡,他不顾亵渎圣灵的危险,点燃了一根烟,然后,继续向右走,小路一直延伸到
教堂的脚下。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通道上,通道一直延伸到教会的最东边。在
北边的最后两个扶壁的中间,他看到一条通向小门的小路。他试着去开那扇门,但
发现它上了锁。他继续向前走,在将要到最东边时遇到了最猛烈的强风。他停下脚
步,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向远处的沼泽地望去,到处是漆黑一片,只有从村庄的
某个窗户里透出一束昏暗的灯光。温姆西猜想这个窗户一定是在他们去教堂时走过
的那条僻静的小路边,心里很奇怪为什么有人在新年第一天的凌晨三点钟醒来。不
过这个夜晚冷得刺骨,而他还需要回教堂,继续做他没有完成的工作。

  他绕了一周,重新走进南门的门廊,回到钟塔。教区长把钟绳交给他,提醒他
错后鸣响两声钟响,叮嘱他在不规则振荡前不要忘记按变换序列错后八个音位。在
六点钟时,所有钟乐手状态俱佳。沃利·普拉特的不贴服的头发已经挡住他的眼睛
了,他浑身是汗,不过干得不错。铁匠精力充沛,劲头十足,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
劲一直可以敲到下一个圣诞节。红牛旅馆的酒吧老板多宁顿先生表情严肃,一副很
有决心的样子。最专心、镇静的是最年长的赫齐卡亚·拉文德先生,他十分卖力地
工作着,好像他和钟绳已经是一体了,以雄厚、洪亮的声音利索地喊出变调鸣奏法
的口令。

  七点三刻钟时,教区长离开他们为晨礼拜仪式作准备。大酒杯里的啤酒已经喝
得快见底了。沃利·普拉特的工作还有一个半小时就结束的时候,开始显得力不从
心了。虽然一缕晨光已经穿透了南边的窗户,照射了进来,微微地泛着蓝光。

  九点十分,教区长回到了钟塔,站在那里手拿一块表,满脸是灿烂的笑容。九
点十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