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吃一惊






  我以为找到那个小伙子并不是什么难事。我们只消查一下病人的病历档案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可是,按照病历档案上的地址去找,根本就没有这个人!那个病历档案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和乔陷在死胡同里。

  一个人,他不可能像水蒸气那般来无踪去无影吧?他就真的是水蒸气,那也总有个挥发散去消失的场吧?

  我不知在诺大的北京怎样才能找到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我一直期待着李林能有电话给我。虽然我不知李林能否反馈给我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但我还是给李林关着的手机发了一条短信,我在短信上留言说:那个整天愤愤不平提前出院的跟我同屋住着的小伙子,你的病人,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你有关于他的任何信息请速跟我联系。

  然后,我跟乔还有刘枊,我们三个,心情沮丧地在大街上闲逛。我们的心中万分的落寞。后来,我们终于发现是大街上人丁稀少。连长安街都是空空荡荡的。往日的像河水一样密集的车流仿佛一夜间突然都消失了。天安门广场也从未有过这般的空旷。

  在王府井那条繁华的步行街上,除了几个附近住着的居民在打羽毛球,再无人踪。倒是步行街两旁伫立着的那些雕塑,仿佛这寂寞之中的一点生气。

  这里每年都要搞好几次雕塑展,平常没有时间来看,即使有时间来看也是人挨人人挤人的,哪有这一刻的这般清爽。我说:“咱们看看雕塑吧。”

  刘柳说:“你还挺有闲心,我可看不下去。”

  乔说:“死抠案子不一定就能把案子破了,有的时候,破案的灵感全来自不着边际的外部!对了,唐,你记得吗,我们过去看过的美国的一部侦探小说,好像那个侦探就是在看画展的时候,从一幅画锁定了要找的罪犯的!没准呀……?”

  我说:“去吧去吧,你别做梦娶媳妇尽想美事儿。那是小说,是文学作品,现实生活中哪有那么多的巧事美事等着……”

  我想说哪有那么多的巧事美事等着我们,而我的话还没说完,我无意间瞟到了那个雕塑:上帝呀,怎么会有这样的创意呢!

  我愕在那里。乔和刘柳不知我看到了什么,他们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个女人的裸体,在女人的身体上插满了刀具。也就是说,女人的身体是用刀具插成的。我注意的不是那满身的刀具,而是插在肺部的那四把刀!唯有那四把刀的刀柄上涂了红色,象征血迹。

  我们不约而同地奔过去,看到雕塑的底座上注着雕塑的标题是:热爱生命。作者姓名:王国庆。

  我不知为什么死活认定了这个叫王国庆的跟那个消失了的小伙子就是同一个人。

  第二天,我们找到雕塑展办公室,办公室一个人也没有。后来传达室的老头告诉我们,他们办公室的一个人家里有人得了非典,就把他们全都隔离了。

  我们想从雕塑展办公室得到王国庆的个人信息的希望就这样落空了。

  乔说:“上次咱们在医院查到了那个小伙子叫苏十一,这次这个叫王国庆,我看,肯定又是一个假的不存在的人!咱们还是……”

  我打断了乔的话,我说:“乔,你不觉得这两个名字之间有某种内在的联系吗?其实即使一个撒谎的人,他撒谎也找他熟悉的东西做参照。苏十一和王国庆之间,不是存着某种心理的暗示吗?叫十一和国庆的,按照我们中国人的习惯,一定是在十月一日国庆节这天出生的。而为什么叫苏十一和王国庆呢?能不能这样猜想,苏可能是他母亲的姓,而王可能是他父姓。国庆或十一,要不就是他爸爸的名字,要不就是他妈妈的名字,但绝不会是他本人的。这样,我们把所有叫国庆的人都查一遍,然后重点找出家里有苏姓的。如此,我就不相信找不到这个人!”

  我们从市局户籍管理处的微机里竟然调出了上千名的叫王国庆的。然而,在这上千名叫王国庆的人中,配偶有苏姓的却是少而又少了,这样,我们没费太大的力气就找到了这个王国庆。

  户籍档案上显示,户主 王国庆 1949年10月1日出生……

  之妻 苏言, 1951年7月7日出生……

  之子 王尛 1976年7月28日出生……

  而王国庆已于2000年,在一场车祸中丧生。

  按照户籍上的地址,我们找到了王国庆的家。这是一片老楼区,楼里的老住户差不多都搬走了,如今住着的许多人都是在附近做生意的外地人。当我们还没走近楼道就闻到了一股奇臭味,刘柳说像猫死了发出的腐烂臭味。乔说,猫她姥姥腐烂了也没这么臭。我对这味道却有一种不祥的判断,我说,这更像是人死了发出的腐烂的臭味。刘柳张大了嘴不敢说话了,乔的神情变得紧张起来。

  我们已经站到了王国庆家的门口。那道门紧闭着,其实不用敲我也知里边没有活人。因为当我站在那个门口的时候,我已知那奇臭正是这间屋子发出来的。刘柳不敢近前,她躲在楼道的一角开始呕吐,我也想呕吐,可是它们淤积在我的身体里不肯出来。我让乔迅速通知法医和技术员来出现场。

  那个现场是我当刑警以来所没有见过的,屋子的过道里躺着一具女尸,尸体的周围满布着蛆蛹的壳,屋子里还在爬动着的是第三代蛆了!法医用手一捧一捧捧开那些蛆时,我无法再看那具尸体,那是王国庆的妻子王尛的妈妈苏言的尸体。

  我在屋子里寻找我想找的东西。我想,那间充满了各种刀具的屋子一定就是王尛的了。

  那些刀具闪闪发亮。它们,就像是从世界的各个角落被一个人招集到这间屋子里集会似的,它们的精细和漂亮也是我前所未见的。可是我没有心情欣赏,我想找到沾有血腥的那几把……

  这时乔走到了我的身后,乔说:“唐,法医在死者的背后发现了一把刀……”

  我说:“那就对了!”

  乔说:“唐,你什么意思?”

  我说:“当时,我看到那个雕塑的肺部有四把刀我一直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如果四把刀存有某种暗示的话,我们只知有三把刀跟三个凶杀案有关,而那一把,是否预示着还有一个现场我们不得而知。现在,这里,就是我们不知的那一个现场。”

  “你是说,王尛,他,他杀了他的亲生母亲?他疯了?”

  “对。是他杀了他母亲。也许是他失手。比如因为什么事跟他的母亲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在失控状态下,他失手将他的母亲刺死了!我甚至想,他并没有有意去刺他的母亲,可能他在激愤中在他的母亲背后顺手甩出了一把刀子,那把刀子应该扎在门上或是墙上,可是没想到恰好就扎进了他母亲的背部,背部的肺动脉……”

  “如果真如你所推断的,那么就不难解释他为什么用假名字住院了!”

  “乔,重要的不仅仅是这一点,我在想,一个人在极度的恐惧中也会高烧不退的。那么,他守着他的母亲的尸体,在极度的害怕和恐惧中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刀子扎在肺部人就死了,他其实并不知他得了肺炎,他去医院看病是不想就这么死掉。医生让他住院,他没来得及多想就用了他母亲的姓和他父亲的生日做他的假名字。他住院期间一定是一直想弄明白这个问题,他买有关的书籍研究,他向医生们探讨,可是没想到他的高烧一直不退……或许,后来,对呼吸内科的主任李林,他即恨他解释不了他的疑难,又恨他治不好他的病。甚至在潜意识里,他想做一些类似的实验,以证明他的母亲的死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你是说,姚尧她们,都死于他的这样一场实验?”乔不解地问。

  “如果起初的一起是实验,那么后来,就是一场场嫁祸了!”

  “嫁祸李林?”

  “为什么不呢?那是一种精心的嫁祸,这种嫁祸是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他只要了解了李林的活动规律和作息时间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实现。我们不正是在他的暗示里开始去怀疑李林的吗?”

  “可是,他没有想过,我们找到了李林,他的马脚离我们不更近了吗?”

  “再狡猾的犯罪分子,他能想到第一步第二步甚至第三步,可他往往忽略掉最不起眼的一些小细节,比如遗在病床下边的那两本书,比如他选用的那些假名字给我们留下的线索,比如那个雕塑,多好的题目啊,热爱生命。那也是他在不经意中留给我们的踪迹!”

  “可是,现在,到哪里去找他呢?”

  “已经找到这里了,就不难找到他了,那小子……”

  我的话刚说到这儿,我的手机就响了,是李林打过来的。

  李林说:“唐,我找到了你要找的那个人……”

  我急急地问:“他在哪儿?”

  李林说:“他刚刚进了抢救室。”

  “你是说他非典?有救没有?你一定要救活他!哎,李林,你快去看看他还能回答问题吗?”我急了,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噼。

  李林说:“他可能是不行了”。

  我打断李林的话说:“李林,你看住他,我必须见他!”

  我和乔及刘柳赶到医院的时候,因为是非典的定点医院,我们被告知谁也不得入内。我无法让自己安下心来在医院的门外等下去,我说,我必须进去,我宁愿得非典……

  可是,我还是晚了一步,我冲进去的时候,他的喉管已被割开,在很短的间隔里他就停止了呼吸。

  我看到了他的死亡。

  他的尸体被推出来的时候,床头的牌牌上写着:王尛 27岁。

  也就是说,2003年5月1日,犯罪嫌疑人王尛死于非典。

  “人死了,一切不都死无对证了!”乔怪怪地说。

  我抬头看乔的时候,发现乔看我的目光有些发离,他目光里的某种东西令我寒惧。

第二部 乔

  我相信在某些时候,我们的思想并不受我们大脑的支配。在看到王尛的死亡之前,我的思想好像一直受着唐的支配,就像相声里的逗哏和捧哏,我总是那个处于配合和附和地位的角色。在我们彼此做搭档的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于被指挥被支配,这缘于我对唐智力和智慧的崇拜和信任。

  早年实习的时候,我和唐一起被分配到一个乡派出所。派出所背倚着山,山角下还有一池碧蓝的湖水,山青水秀,仿佛仙境般的一个地方。我们常常跟湖里的鱼一起游泳,游累了就倒在有树阴的草甸子上睡大觉。

  我们睡大觉的时候,离派出所不远的村子里发生了一起投毒案,一家三口都被送医院抢救,女的死了,男人和小孩子活了。

  根据检验的结果,投毒无疑。可是关键的问题是毒投的有蹊跷。当日中午,一家三口都是吃的同一锅面,只不过,男人和小孩子吃的量少,且有程度不同的呕吐,所以才有跟女人的生死之差;可是令人弄不懂的是,放在笸箩里的生面条有毒,碗里没吃完的熟面里也有毒,可煮面锅里的面汤却没有毒。

  按照我们的思维习惯,如果一个人给生面条里投了毒,那么煮面的过程中,面汤里也必然会被污染上的。那么吃饭的碗里有毒也就顺理成章了。这是一个完整的不可分割的关系链条,现在,这个链条里出现了断链,它使所有人都陷在了这个断链里不能自拔。

  唐说乔:“这案子有点意思!我喜欢破这种有意思的案子。”

  云山雾绕里的一堆人就都白眼看唐。

  我把唐从一堆人的白眼里拽出来说:“唐,人家当这么多年的老警察都愁眉不展的,咱一个小实习生,别不知天高地厚的。”

  唐说乔:“我觉得他们可能陷到一种定式里了。老警察固然经验丰富,可是经验有时也限制人的智慧和思维的超常发挥能力。犯罪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是正常思维的产物,所以,我们也得沿着非正常的逻辑去推找。乔,跟我走,我们去那个现场看看去。现场比开会更有说服力。”

  我被唐牵着去了那个现场。低矮的院落,土坯的房。贫穷写在你一眼望得到的所有地方。站在院外,可以看见院里的一切。笸箩仍在院落里的一角,孤零零的。笸箩里的剩面,一副无辜的样子,干巴巴地晒太阳。屋里屋外,因为女主人的死,一下子失却了人气。

  唐坐在面锅旁陷入沉思。面锅里的面汤上凝着一层面皮,就那么薄薄的一层,使人无法看到面汤浑沌的真相。矮墙外人影绰绰的,在屋子的阴黑处,那些人影也显得浑沌而又模糊。这时只听唐说:“乔,我怀疑这屋里的男主人。”

  我说:“你凭什么怀疑人家?就凭人家没死?别忘了人家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