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杀 作者:言桄
的北山。我忽然想起那天崔强不是说自己在北山摄影呢么?可这座荒凉凌乱的小山丘上,究竟有什么能值得切入镜头的美景呢?
樋口似乎很轻盈地在灌木丛中穿来穿去,我来不及多想,只好快步跟随。我俩翻过北山,又在山麓小路上绕了许久。估摸已经远离柏家坪之后,我们才走出山去,然后横穿山与河之间的大道,下到辋川河谷地。沿着布满大大小小的卵石路走了一会儿,很容易就找到一片水流宽浅的地方,我搀着樋口从裸露的石头上越过浅滩,然后爬上河谷彼岸走了半天小时,便可以看见鹿柴山顶那块标志性的巨石了。
目前“辋川二十景”中,可考证方位的大略有一半左右,其中“鹿柴”就是因为那块山顶凸出的巨石(当地人称之为“老虎石”)而最好辨认。
我们俩一股作气爬上了山顶。虽然现在山上松海无存,麋鹿难寻,但是还有稀稀落落的树木和灌木。坐在树下的荫凉处休息时,闭上眼睛,似乎还能感到“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的清宁意境。我和樋口爬上老虎石,悠闲地仰坐在上面,看着秋天的日光从东边慢慢移过来,让它尽情懒洋洋地洒照身上。
“你和其他团员很熟么?”我想尽量趁机从樋口嘴里多套出些情报来,谁知道话一出口不免有些后悔——自己本来是想来此“朝圣”,体味摩诘诗中的画意的,怎么如今被案子影响的沦落成功利主义者了?
樋口正摘下帽子,掏出手帕擦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她漫不经心地说:“也不是太熟,他们好像有些排斥我——是因为我是日本人么?”
“恐怕有一些,”我故意装作开玩笑,旁敲侧击地说,“没准你还有中国血统呢!”
樋口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矢口否认道:“这倒不会的,我只是,和中国有缘。”
“柏芽儿这个人怎样?”我看她不承认,便尴尬地转移话题问。
“柏小姐么?我觉得她这个人,有点……像演戏一样,那个词叫什么?”
“做作?”我问道,心想突然想:如果说旁观者清的话,那么樋口发现柏芽儿有点演戏的样子,是不是她在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呢?从她清高冷傲,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来看,到还真有些像心里有过阴影的人呢。
“我可能语言表达不清,言Kun,你不要介意啊,如果拿酒来比的话,我觉得柏小姐就像是加冰的威士忌。”
“哦?”我好奇地问,“那陈光辉呢?”
“他啊,是加可乐的罗姆酒。”
“崔强呢?”
“没兑水前的法国茴香酒。”
我本来就对酒感兴趣,听了这些更加兴致勃勃地笑着问:“那你呢?”
“嘿嘿,加苏打水的特基拉。”
“我呢?”
“加上一片柠檬的金酒。”
“茴香酒的味道是我最讨厌的。”我想想说,“你为什么会用酒来比喻这些人呢?”
“因为我们家就开酒吧啊,我又不能用很好的中文语言来描述他们,再说说出来可能会得罪人,所以就把我对酒的感觉转移到他们身上。言Kun,看样子你也喝过不少酒吧?试着去揣摩一下我的意思吧。”
樋口以酒喻人的比方让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发挥才华的机会。没错,她那活泼可爱的感觉不正像一杯带着苏打气泡和龙舌兰轻松幽香的特基拉吗?而对我自己来说,一杯略微浸染清柠味道的平淡杜松子酒,不也是自己希图安谧生活,出世超尘的心境么?
我正在在思绪中恬不知耻地给自己使劲拔节,樋口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端坐起来,低声对我说:“言Kun,你听到什么动静没有?”
我吓得也一骨碌起来,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果然又听到旁边一座竹木交织的山上又传来“砰”的一声。樋口警惕地让我赶紧蹲在山石后面的隐蔽处说:“这是第二枪了!”
“你确定是枪声?没准是车胎爆掉呢。”我早惊讶地出了一身冷汗,“在中国不准私人持枪的啊。”
“没错,真的是枪声。我小时候常跟爸爸去北海道看打猎,对枪声印象深深的。”
“不会这里又出现命案吧?”我急忙站起身来,虽然自己的腿还有些颤抖,但毕竟人命关天,刻不容缓。我咬着牙冒着挨狙的危险,不顾一切地朝那座小山冲去。
樋口也撒开腿紧跟上我,我们俩冲下山腰,又气喘吁吁地钻进那座山上的竹木林里,朝着刚才枪响的方位疯狂奔去。
樋口边跑边喘着气问我:“言Kun,这里不会是辋川诗中的‘斤竹岭’吧?”
“可能吧。”我也顾不上思考这些了。樋口却好像精力充沛的样子,不仅紧跟我的步伐,还继续问道:“‘暗入商山路,樵人不可知’,这里是不是还有那条通向远方的秘密小路呢?”
我还没顾得上回答,就看见前面竹林里面有个穿绿衣的人影一闪。目光敏锐的樋口顿时轻呼一声:“一个女人!”但她话音未落,就见那个人影轻忽地消失在茂密的竹林中,只留下一片发出“沙沙”声的竹子继续摆动着。
“言Kun,小心!凶手可能就在附近!”
我把樋口的警示抛在脑后,因为一股对真相渴望的力量驱动着我朝前冲去。我拨开噼里啪啦反弹回来的竹枝,任凭锋利的竹叶在我手上划出伤口,一味朝前冲跑着,连方才一直步履轻盈的樋口也被我远远甩在身后。
越过最密的一丛竹子后,我忽然怔住了。在这堵“竹墙”后面是一块不大的林中空地上,宁嫂俯倚在两块滚圆的手头中间,一手捂住自己的左肩,那里有血正在点点流出,滴在地上散落的五颜六色的野花瓣上。
我赶忙跑过去,扶着受伤的宁嫂问:“你没事吧?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宁嫂面容痛苦地连连摇头,这时樋口也跑了过来。她瞥一眼宁嫂的伤势,赶紧从背包里掏出医药包给她包扎起来。
“这医药包放在里面一年,终于能用到了。”樋口边跟我一起包扎边说,“言Kun,快给医院打电话嘛。”
我这才意料到这点,刚要去摸手机,忽听见竹林里又传来一阵哗啦声,抬眼望去小余不知什么时候闯了进来。她看一眼躺着呻吟的宁嫂,又看一眼手拉手跟我同攥着纱布的樋口,嘴里立即下意识地喊道:“你们……”
“人不是我们伤的……”樋口慌慌张张地摆手道。
“小余,你快来!”我也想忙着用别的事情转移自己的尴尬,所以赶紧说,“我们听见两声枪响,跑过来时就发现宁嫂不知怎么到这里来了,你看看伤势重不重,要不要赶快送医院?”
宁嫂忽然张开眼睛,忍住痛说:“我没事,好象只是擦破皮的样子。不用去医院,我一辈子只去过两次医院,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的。”
小余蹲下仔细查看一下伤口说:“子弹是擦肩而过,没有大碍。还是去医院简单包扎一下,消消毒,打针破伤风疫苗吧——言桄你快去打电话,我把她背下去——不过,宁嫂,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
宁嫂咬着牙勉强张开嘴说:“有人写纸条约我……”
宁嫂身体并无大碍,只不过因为送到医院的过程中失血不少,身体很是虚弱。马所长面对区区几天来发生的第N宗案子,暴跳如雷地把招待所两个看门保安骂得连姥姥都不认识了。两个嗜牌成性,根本就是玩忽职守的保安看着上司的脸色从红心变成黑桃,也不免心虚了起来。
辋川乡医院虽然有“只要进医院,一切我来办”的雄心壮志,但毕竟受级别所限,不能包治百病,所以以前送来急救的徐源和赵景骞已经转到了县医院里。宁嫂伤势不重,但也需要在这个小医院里养上几天。我们原本打算问她一些详细情况,但看她身体和精神现在都比较脆弱,再加上我们几个人和马所长一直忙里忙外,也就只能等康复后再说。所以我们只好急匆匆跟着他奔赴现场进行勘查。
我们虽然不能确定是什么人把宁嫂约到那个偏僻的山岭去,但是如果有那样一个人的话,必定是楼里面的人。因为老马留下的两个草包保安想当然地秉持一种“攘内必先安外”的政策,对招待所里的人出去很少过问,但对外人进楼却查得分外之严。连送气的送水的送面的送菜的送礼的都登记得一清二楚,更何况其他外部人员乎?那么,这个神秘的送信人,又是谁呢?
再有一点就是我和樋口当时明明听到两声枪声,可进行现场勘查时,老马和他的同仁们地毯式搜索了半天,却只在宁嫂身后不远的竹林里找到了一发弹头。妻子却似乎对这些毫无兴趣,她蹲在宁嫂倚靠的那两块石头下,在仔仔细细观察着什么。
醉醺醺的马所长气急败坏,领着手下的警员们像野猪一样把那侧的林子踩踏个遍,依旧是没有线索。小余在旁边看着直笑,老马的忍耐力终于达到了极限,如同被忽然解开绳线的气球般直冲过来,对小余吼道:“你笑什么?你笑什么?有种你找出一发弹头来让我瞧瞧!”
小余特意装出一副被吓得花容失色的样子来,假惺惺做出抹眼泪的动作说:“马所长你好凶啊,我好怕怕,不过如果我要找出那发子弹来,你会怎么样呢?”
马所长鄙夷地看她一眼说:“就凭你?好,你要真找出那枚子弹来,我就地给你磕三个响头。”
“那倒不用,我怕折寿——这样吧,如果我帮你找到了,你就戒酒一个月,怎么样?”
这句话差点没把老马噎死,他额头上顿时青筋暴露,考虑半天才咬咬牙下决心说:“好的!不过,你要多长时间找到?别告诉我一年内找到都算。”
“只要十分钟?怎么样?”小余自信地回答说。虽然我和妻子知道她是个狠角色,但十分钟的时间也太短了吧?我俩不仅为她偷偷捏一把汗。
老马听了她说的话,开心地差点把脸都笑歪了:“好好,就十分钟,十分钟之内你要是找得到,我再加一个月,两个月内滴酒不沾,怎么样?”
小余打个响指,说声“一言为定”,然后在我们目瞪口呆地注视下,轻盈地走向发现弹头对面一侧的竹林里,弯着腰仔细搜寻一番,然后捡起一枚铜黄色的金属,笑着朝我们挥手说:“呶,马所长,就是这个咯。你不要食言啊。”
我眼睁睁看着马所长的脸由红变绿,由绿变紫,由紫变白,然后一下子瘫坐在石头上面。我和妻子赶紧跑到小余跟前,妻子使劲拧她一把,低声说:“鬼丫头,嘴还挺严,你肯定看见是谁开枪了,对吧?”
十四、
面对心上人的身体打击以及好朋友精神打击,就算是铁人大概也得崩溃。好在庾养不是铁人,而是一个经常自我暗示“没皮没脸才是真风流”的异类,所以他挨了麹昭的打,不仅没有感到挫折或委屈,反倒觉得麹昭的意思是在提醒他:你看看宇文恺跟我姐姐发展多快,你小子的能耐哪里去了?
所以庾养挨打后,反而把宇文恺在破案上比他捷足先登的郁闷一扫而光。他笑嘻嘻瞧瞧麹昭又急又气略略泛红的脸,又端详她微悻弯蹙蛾眉下明丽的眸子,再深情凝望一下她的嘴唇……
麹昭从小长在西域,是个性子要强、心思直彻的姑娘。她方才看见姐姐和宇文恺先到一步,难免有种所托非人的感觉,因此才对庾养下手。虽然她中意庾养,但这次决没有庾养自作多情想出来的那层意思。所以当她发现庾养色迷迷地歪着脑袋盯住自己,连哈喇子都在嘴角若隐若现闪光的时候,忍不住怒火中烧,照着庾养脸上双拳一挥骂道:“还不给我麻利点查案,装什么傻?!”
庾养尚在分析麹昭嘴唇上的胭脂是苏木做的呢,还是用山榴做的时候,就觉得眼前金星一闪,两眼齐溜溜多了两个乌圈。这很强很暴力的情形把夏青君看的心惊胆战,后来她成了画家后,曾把庾养的丑态描摹到了绢布上,这绢布传了一千五百年后,被一个黄毛蓝眼的造型师发现,从此世界上又多了一种化妆的名称——“烟熏妆”。
到王家短短的几步路,庾养是捂紧双眼,握着夏青君的手被牵过去的。他是个记吃不记打得鱼忘筌的人,早忘掉眼睛的胀痛,兀自为能摸到夏妹妹的手心醉不已。麹昭也暗恨不该下此毒手,不但没有惩忿窒欲,反而起到为渊驱鱼的效果。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