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0911我的囚徒生涯
我怀念以往的日子,甚至怀念上学时的单纯与无忧无虑……几年前我同样的身体单薄,但我心地善良,理想远大,是全校老师公认的栋梁之材。高中毕业,跟同学分手的时候,我在同学的留言簿上写道:“让我们共同拥抱美好的明天!”可是哪一天算是明天呢?现在,还是10年20年甚至50年之后?现在我只知道自己已不再是那个清纯少年了,我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里。
“刚才我出去提审,听说老羊肉他爹死在了医院里,所里捐的款没用完,剩下的留给老羊肉当安家费了……”提审回来的邱美香轻声对我说:“唉,这个老家伙没了爹娘,自己一个人打着光棍,怪可怜的。”说着,眼圈竟然红了。我几乎不认识他了,这个人也懂得感情?似乎觉察到自己的眼睛在发痒,我一闭眼,躺下了。刷锅的哼唧两声,真的哭了,我感觉从他眼里挤出来的全是坏水。
歪躺在地板上,我又是一阵难过,心没着没落地悬着,想到自己的处境,脑中一片黯然。
眼看要到中午了,所长怎么还不来领我换号呢?
“刷锅的,帮我分析分析,你说所长真的能把我换到大号里去吗,他不会是吓唬我吧?”我往刷锅的那边偎了偎,颤着嗓子问。
“不用害怕,”刷锅的坐起来,轻轻瞥了我一眼,“你在这里多少也算是个老犯儿了,再说你又是当地人,去了大号,他们一般不会把你怎么着。不过,听说大七号的老鹞子不大‘论糊儿’,好折腾个人啥的,别的没事儿。你只要少说话,多长点儿眼生就好。再就是去了千万不能承认你是个强Jian的,干咱们这一行的就是吃亏。你就说你是流氓、伤害、抢劫,实在不行说个破门、诈骗什么的也行。”
“我记住了,我不是强Jian的。”说完了我直想笑,老子本来就不是强Jian的嘛。
正说着话,大门“哗啦”一声打开了。梁所用钥匙指着我说:“胡四,收拾收拾铺盖,换号儿。”
“去几号?”我战战兢兢地问。
梁所一把拽出了我:“大七号。”
好嘛,果然是去给老鹞子当“徒弟”……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叫驴被惊醒了,支起脑袋茫然地看我,双眼暗淡无光,不看他偶尔眨动的眼皮,这人很像一具风干的僵尸。
隔壁老羊肉颤声吆喝道:“老强Jian,多保重啊!”
邱美香看我的眼神有些迷乱:“老胡,去了要紧老实,千万别跟他们对着干。”
一群怪鸟(1)
大号在南走廊,与我所在的走廊隔着一处很大的过道,那儿有风不时吹过。
我心怀忐忑地跟在梁所身后,抱着被子的手死命地抖。
刚走近过道,林志扬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横着身子螃蟹似的往前晃。
因为我曾经被他吓唬过,心莫名地一紧,脚步也有点儿顺拐,一个劲地往墙根那边出溜。
林志扬看见了我,侧过脸冲我做了个狰狞的表情:“看什么看?不认识大哥了?”
我下意识地站住,紧着胸口回答:“认识认识,是扬哥嘛。”
林志扬忿忿地挥了一下拳头:“那天你说什么了?我可全听见了,你是不是说喜欢跟汤勇住一个号儿?”
我偷眼瞄了梁所一下,真希望他能过来把这条狼赶走。梁所好像没注意林志扬过来,一晃一晃地在前面走。我赶紧跟了几步,回头作出一付笑脸:“扬哥你可真是好耳朵,我那不是跟刷锅的随便开玩笑嘛。”
林志扬做个要冲过来的姿势,一顿,突然笑了:“你怕什么呀,老子还从来不打老实人。”
我放心了,脚步随即慢下来,故作镇静地耸了耸肩膀:“呵,我怕什么?我又没得罪过你。”
林志扬“啪”地打了一个响指:“哥们儿,好好混啊,从这里出去的没一个脓包。”
这话被刘所听见了,猛一回头,冲林志扬吼道:“谁让你出来的?”
林志扬回头指了指过道前面:“提审,检察院的人找我,可能要下起诉呢。”
梁所拽了我一把:“你少跟他叨叨,学这种人没好,早晚得吃亏。”
林志扬一怔,竟然说了一句多年以后的流行语:“做人要厚道哦。”
大七号在这个走廊的最南头,紧靠着一个大窗户。从窗户看出去,外面阳光明媚,三五成群的麻雀扑拉拉从树梢边掠过。一个巨大的灰色信筒子样的岗楼上站着一位神情肃穆的武警,不是偶尔转动一下眼珠子,很让人怀疑那是一个绿色的兵马俑。奇怪的是,静悄悄的走廊上突然响起了一串细细的狗叫:“汪汪,汪汪!”我的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弯儿来。这里的动物可真够齐全的,有羊不说,竟然还养着狗,说不定哪天我还可以听见驴叫唤呢……你还别说,小号里还真的关着一头驴呢——老杨空洞的目光在我的眼前一闪。
打开铁门,梁所把我往里一推,冲里面喊了一声:“姚光明,给你加个人。”
我一个趔趄抢了进去,不小心踩在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上。那东西发出一声狗叫唤似的声音,我估计刚才的狗叫声就是这玩意儿发出来的。来不及低头看他,我战战兢兢地躲到了墙角。偷偷抬眼一扫,心里猛地打了一个寒战:好家伙,敢情这里住了一帮死人。这些人盘着腿坐在各自的铺盖上,冷冷地盯着我,全都顶着一张惨黄惨黄的脸,这种黄|色就像死人盖在脸上的黄表纸一样。其实,人长时间不见阳光都会有这种鬼脸,只是当时我没有看到自己的脸罢了,就像一只猴子骂别人的屁股红,其实自己的也白不到哪儿去一样。
除了门口团着的那堆东西,屋里没有人说话,让我怀疑这些家伙是否都死了。
没有人说话,我不敢随便出声,就那么傻乎乎地呆在那里,我几乎能够听见自己咕咚咕咚的心跳声。南面的大窗户下斜倚着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家伙,见我傻站在那里,微微正了一下身子,冲门口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勾了勾指头:“巴儿,过来,唤两声给这位新来的叔叔听。”
一群怪鸟(2)
我这才看清楚,原来门口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是一个穿着黑色棉袄的人。
这个人的长相很另类,后来我时常把他跟某年春节晚会上表演吃鸡的一位朋友联系在一起,感觉此人不当演员真是亏大发了。
这个被唤作巴儿的人应声跪了起来,把两条支在前面的胳膊弯了弯,肩膀一耸,用手挠两下地,抬起脑袋冲我“汪汪”叫了两声,让我直怀疑自己是个要饭的叫花子。斜倚在窗下的那个家伙满意地呲了呲牙,又歪躺下了。此人的脸似乎比别人的健康了许多,黝黑通红,像一具勃起的巨大棒棒。可能是因为他一直在接受着阳光的爱抚,才显示出如此阳刚的雄性魅力。他坐在这帮死人堆里正如一头雄狮蹲在一群绵羊里,雄壮得十分荒唐。莫非这个人就是传说中的老鹞子?这形象,这派头,果然恕?br /> 见我棍子一般杵在墙角发愣,“棒棒”懒洋洋地抬眼瞄了瞄我:“哪来的?”
我低着头,没敢正眼瞧他:“后走廊小号。”
棒棒先生挑一下眉毛,慢慢腾腾地脱掉上衣,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他穿着弹力背心的前胸隐约闪着一只黑乎乎的老鹰,这只老鹰目光炯炯地盯着我,似乎随时准备扑出来抓我。这只鹰让我觉得自己估计得没错,眼前的这个人一定就是老鹞子。老鹞子这个外号又让我想到座山雕这个外号,心中一阵阵的泛凉,腿也哆嗦得厉害。旁边的几位朋友目不转睛地看我,让我感觉自己这是来到了威虎山的大堂。
老鹞子坐起来,摩挲着爬到跟前的“狗”脑袋,瞟我一眼:“膘子,别绷着屁股,这里没有操腚眼儿的。知道我是谁吗?”
这口气很不友好,我的心咯噔一下,全身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绷紧了——别误会,我不是想跟他玩命,我那是准备享受他的拳脚施加在我身上所产生的快感呢。呵,这话说的有些凄凉,怕你听不懂,我干脆这样跟你解释:这也可以叫做自我保护。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论持久战》里好像有这么一句:“敌进我退,敌追我跑。”
看《动物世界》的时候,我曾经看到过这样的镜头:一头狼在追赶一只鸵鸟,鸵鸟不是狼的对手,跑也跑不过狼,只好把脑袋钻到乱草丛中,夹紧翅膀。不管结局如何,这至少应该算是一种本能。可见,伟人和鸵鸟都在教导我们,遇到强敌,首先应该加强自我保护意识,挨打也应该将疼痛减少到最低限度,实在不行就认命,没准儿还能从中得到一丝受虐的快感呢。
停了那么几秒钟,我没有感觉到有拳头或者腿脚什么的袭击过来,自觉有些沮丧……白用功了。
巴儿的眼睛瞪得溜圆,真的像条哈巴狗那样,他又冲我“汪汪”叫了两声。
看到老鹞子做了个让我坐下的手势,我战战兢兢地放下了被子。
我没敢直接坐下,因为从眼睛的余光里我看见一双双眼睛在瞪着我,跃跃欲试。
回想起来,一群饿狼看见一只兔子也不过如此。伙计们太寂寞了,这是要拿我解闷儿呢。
老鹞子歪着脑袋瞪了我一眼:“怎么不说话,没听见我说什么是不?”
我回过神来,假装没注意旁边的目光,嘬嘬嘴,大大咧咧地回答:“听见了听见了。姚哥,我认识你。在小号的时候,伙计们经常提起你来,佩服得要命。在外面我也知道你的大号,姚哥是条硬汉子。我叫胡四,住河西区。呵,在这儿能见到在社会上混得有名有姓的大哥,真是我胡四的荣幸。”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一群怪鸟(3)
“别跟我套近乎啊。胡四?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为什么事儿进来的?”
“姚哥,我还能干点什么事儿呢?也就是打了个架……”
“跟谁打的?”他的脸似笑非笑,眼睛里闪着狼一样的光。
我能跟谁打架?长这么大除了上学的时候被班上的淘气鬼扇过几巴掌,我还真不知道打架是个什么滋味呢。我不敢乱编,万一编在他的哪位朋友身上,这顿“帮助”还能脱得掉吗?干脆主动示弱吧。我转悠了两下眼珠,轻声回答:“大哥,其实那也不算什么打架,无非是那什么……唉,姚哥,干脆跟你说实话吧,我打了楼下收瓶子的一个老乡。”
“你小子还挺谦虚的呢,看你这熊样也就是个欺负‘老巴子’的主儿。得,看在一个区住着的份上,我饶你一顿打。来,给大爷拿个腰儿。”老鹞子怏怏地冲天吐了一口气,推开巴儿,反手冲我招了招,顺势趴下了。
拿腰谁不会?在家我经常用这招伺候老爷子呢。我乐颠颠地凑到老鹞子身边,前推后拉地施展起祖传绝活来。
满号子的狼们大失所望,齐齐地叹了一口气,瞬间又变回羊去,半死不活地倚到了各自的铺盖上。
巴儿似乎很习惯爬着走路,支起两条胳膊,尖瘦的屁股晃了两晃,用一个饿狗抢骨头的动作蹿回了门口,掉转脑袋吐出舌头,哼哧哼哧地冲我喘气。旁边一个长着冬瓜脸的汉子闷声不响地走到巴儿跟前,用一根报纸搓成的绳子套在他的脖子上,轻轻一抖,巴儿颠着脑袋跟在他的后面遛起了弯儿。一个小孩儿躲在一旁吃吃地笑:“寒哥,鹞子哥的宠物你也敢随便玩儿?”
“撒开撒开,”老鹞子拍拍地板,不满地嚷了一声,“以后不许随便动我的玩意儿。”
“闲着也是闲着,”冬瓜脸停下脚步,笑道,“曲不离口,狗不离手嘛。”
“巴儿,你别听他的,”老鹞子翻了一下身,“过来,蹲到我旁边来。”
巴儿哼哧哼哧地喘着气蹲到了老鹞子身边,舌头依然伸着,从上面吧嗒吧嗒往下滴口水。
冬瓜脸似乎有些不满,从脊梁上狠狠地踹了他一脚,猛地一拽“绳子”,“绳子”断了,只留下一个圈挂在巴儿的脖子上,悠悠乱晃。
脱了一顿“帮助”,温习了一番祖传手艺,自然得到了一点点奖励。老鹞子坐起来,舒舒服服地打了一个哈欠,歪着脑袋对靠马桶坐着的两个瘦猴子儿说:“浪花、小鸭,给你胡哥腾个地方。老四,把铺盖搬到他们俩前面来,靠着我。”
浪花和小鸭对视一下,乜我一眼,好不情愿地把铺盖往马桶边挪了挪。
嘿,姚哥人还不错,我不用靠着马桶睡了,看来我的手艺不赖,他的奖励机制也跟得上时代潮流,跟国际挂钩呢。
旁边的几位老兄傻乎乎地看着我,表情模糊,我估计他们一定是在嫉妒我:你娘的,一来就插号,我们可是一点一点熬上来的。咳,谁让咱是本地人呢?老几位,担待着点儿吧。
老鹞子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儿,把手冲冬瓜脸一伸:“绳子拿来。”
冬瓜脸正在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