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黑质三步曲ⅲ 琥珀望远镜 菲利普·普尔曼





  没时间停下来研究它们了,因为它们已经到达河边,正从河里爬出来。它们有着天鹅那样的脖子,嘴巴和她的前臂一样长,翅膀比她的个头还长一倍,而且——她边仓皇逃跑边回头瞥了一眼——它们有着强有力的腿:怪不得它们在水上移动得那么快。
  她跟在喊着她名字的穆尔法后面拼命地跑,大伙儿涌出居住地,来到大路上。她及时赶上了他们:她的朋友阿塔尔正在等着她。等玛丽一爬上她的背,她就双脚拍打着路面,跟着她的同伴们迅速跑上斜坡。
  那些在陆地上无法快速移动的鸟很快就放弃了追击,来到轮子兽的居住地。
  它们撕扯开食品仓库,咆哮着怒吼着高高扬起它们残酷的嘴巴,吞噬着干肉和所有储藏的水果和粮食。不到一分钟,所有能吃的东西全没了。
  然后托拉皮找到了轮子库,试图砸开那些硕大的种荚,但却只能是徒劳而已。玛丽感觉到她周围的朋友们在低矮的山坡上观望时,因为惊恐而全身紧张;只见一个个种荚被摔到地上,被那些巨腿上的爪子又踢又锉,但是这当然对它们没有丝毫损害。使穆尔法担心的是有几个被推搡到河边,笨重地顺河漂向大海。
  然后那些雪白的巨鸟开始残暴密集地挥动大脚,大嘴一顿劈砍和撕摇,摧毁一切看得见的东西。四周的穆尔法在喃喃低语,几乎是悲吟。
  我来帮忙,玛丽说。我们重建家园。
  但是那些邪恶的家伙还没完,它们把漂亮的翅膀高高竖起,蹲在废墟中拉大便。臭味随着微风飘上斜坡,一堆堆、一摊摊绿黑褐白夹杂的粪便散落在断裂的房梁和四散的茅草中间。接着,带着因在陆地上行动笨拙而东摇西摆的快跑,那些鸟走回水里,顺河而下向大海驶去。
  直到最后一个白翅消失在下午的雾霭中后,穆尔法才再一次沿着大路骑下来。他们充满了悲伤和愤怒,但主要是极其担心种荚库。库里的十五个种荚只剩下两个。其他的已被推入水中,不见了。但是在河的下一个拐弯处有一个沙堤,玛丽恍惚看见有个轮子卡在那儿,于是让穆尔法吃惊不已的是,玛丽脱下衣服,把一根绳子绑在腰上,朝沙堤游去。在沙堤上她发现了不是一个而是五个珍贵的轮子,便把绳子穿过轮子正在发软的中间部位费力地拖着它们游回来。
  穆尔法充满感激,他们自己从来没有入过水,只是从堤上捕鱼,提防弄湿脚和轮子。玛丽觉得自己终于为他们做了一件有用的事。
  那天晚上,吃完一顿简朴的甜根饭之后,他们把为什么那么担心那些轮子的原因告诉了她。曾经有一个时候轮子很多,世界很富裕,充满活力,穆尔法同他们的树一起过着永恒的快乐日子。但是很多年前发生了一件不好的事情,一些美德离开了这个世界,尽管穆尔法做出了各种努力,倾注了所有的爱心和关注,轮子种荚树还是奄奄一息了。 




《黑质三步曲 3 琥珀望远镜》作者:菲利普·普尔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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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蜻蜓
 
  恶意的实话
  击败你能编造的所有谎言
  ——威廉·布莱克

  阿玛爬上通往山洞的小径,背上的包里装着面包和牛奶,心里则充盈着沉重的困惑,她究竟怎样才能接近那个沉睡的女孩呢?
  她来到那个女人叫她搁食品的岩石旁,放下食品,但没有直接回家,她又往前攀了一会儿,爬过山洞,穿过厚厚的杜鹃花,然后继续往上爬到树木稀疏、彩虹出现的地方。
  在那儿她和精灵玩了一个游戏:他们往上爬过岩石层,绕过绿白相间的大瀑布,趟过旋涡,穿过五彩缤纷的水花,这时她的头发和睫毛以及精灵的松鼠毛上缀满了无数个小水珠。游戏内容就是要一口气爬到山顶,并且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去擦眼睛上的水珠,不久阳光就幻变成红黄蓝绿等各种缤纷的色彩;但是只有到达山顶之后,她才可以用手擦眼睛,以便看得更清楚,否则就输了这场比赛。
  她的精灵库朗跳到最高的小瀑布边缘的岩石上,她知道他马上会转过身来确认她没有抹去睫毛上的水珠——除非他没有。
  然而,他呆在那儿,紧盯着前方。
  阿玛擦了擦眼睛,因为精灵所感受到的那份惊讶已经终止了这场游戏。
  当她爬上去朝山边一望时,不由得吸一口气,惊呆了,因为正俯看着她的是一张她从未见过的动物的脸:那是一只熊,但是庞大、可怕,比森林里的棕熊大四倍,浑身像象牙一样洁白,黑鼻子,黑眼睛,爪子有匕首那么长。他离她只有一臂之遥,她可以看见他脑袋上的每一根毛发。
  “是谁呀?”一个男孩的声音说道。虽然阿玛听不懂他说的话,但她很容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一会,男孩出现在熊的身边:样子凶狠,皱着眉头,鼓着下巴。他身边那个鸟状的东西是一只精灵吗?但是多么奇怪的一只鸟啊:不像她所见过的任何鸟类。它飞到库朗身边,直截了当地说:朋友,我们不会伤害你们。
  那只大熊一动也没动。
  “上来吧。”男孩说,她的精灵又把他的意思传达给她。
  阿玛带着盲目的敬畏看着那只熊,然后从小瀑布边爬上去,腼腆地站在岩石上。库朗变成一只蝴蝶,在她的脸颊上停了一会,然后又扑打着翅膀,围着静坐在男孩头上的那个精灵飞来飞去。
  “威尔,”男孩指着自己说,她回应说:“阿玛。”现在她可以看清楚了,与熊相比,她几乎更怕那个男孩:他有着一个可怕的伤口:两个手指头不见了。她一看到就感觉头晕目眩。
  熊转身沿着奶白色的小溪走过去,在水中躺下来,似乎是想凉快一下。男孩的精灵飞到空中,与库朗一起在彩虹间飞翔,慢慢开始相互理解。他们是不是在找有一个女孩睡在其中的那个山洞呢?
  话语一骨碌就从她的嘴里滚了出来,她说:“我知道山洞在哪儿?她被一个女人催了眠,那个女人自称是她的母亲,但哪有母亲会那么残忍,对不对?她强迫她喝了催眠的东西,但是我有一些药草可以唤醒她,只要我能接近她!”
  威尔只能摇头,等着巴尔塞莫斯翻译,翻译花了不止一分钟。
  “埃欧雷克,”他喊道。熊正沿着河床笨重地移动,因为刚吞食了一条鱼,这会儿正舔着舌头。“埃欧雷克,”威尔说,“这个女孩说她知道莱拉在哪儿。我同她去看看,你待在这儿放哨。”
  埃欧雷克四平八稳地站在溪中,默默地点点头。威尔把帆布背包藏起来,扣好刀子,同阿玛一道穿过彩虹往下爬,他不得不擦着眼睛,透过使人眼花缭乱的光芒看着脚踩稳当,空气中满着冰凉的水雾。
  到达瀑布底下时,阿玛示意他们必须小心行走,不要出声,威尔跟在她身后走下斜坡,两边是铺满绿苔的岩石和长满节瘤的大松树,斑驳的阳光映成一片深绿,无数只昆虫在呜叫、歌唱。他们一直往下走着,阳光也跟随着他们照进深深的山谷,头顶上的树枝则在明媚的天空下不停地摇晃。
  然后,阿玛停了下来,威尔走到一棵雪松的巨大的树干后面,朝她所指的方向望去。透过错落的树叶和树枝,他看见一面悬崖耸立在他右手边,在半山腰——
  “库尔特太太。”他低声说,心跳得飞快。
  那个女人从岩石后面走出来,把一根叶子很密的树枝抖了抖,然后扔掉,擦了擦手。她刚才在扫地吗?她的袖子挽着,头发用头巾包着。威尔压根没想到她会这么有家庭主妇的味道。
  但是正在这时,一道金光一闪,那只恶毒的猴子出现了,一步跳到她的肩上。他们似乎怀疑到了什么,四处张望,突然,库尔特太太那种家庭主妇的味道荡然无存了。
  阿玛急切地低声说:她害怕那只金猴精灵,它喜欢活活地把蝙蝠的翅膀撕下来。
  “还有人同她在一起吗?”威尔说,“没有士兵或类似的什么人吗?”
  阿玛不知道,她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士兵,但是人们的确谈论过他们夜里在山上见过奇怪、可怕的男人,也许是鬼魂……但是山上一直有鬼魂,这一点人人都知道,所以他们也许与那个女人没有什么关系。
  好吧,威尔心想,如果莱拉在洞中,库尔特太太没有离去,我得去拜访拜访。
  他说道:“你有什么药?怎样使用才能把她唤醒?”
  阿玛作了解释。
  “药现在哪儿?”
  在她家里,她说,藏起来了。
  “好吧。你就在这儿,不要靠得太近。见到她时,不要说你认识我。你从来没见过我或熊。你下次什么时候给她送食品?”
  “太阳下山前半个小时。”阿玛的精灵说道。
  “到时候把药带上,”威尔说,“我会在这儿等你。”
  她忐忑不安地看着他踏上小径出发了。他肯定是不相信她讲的关于那只猴子精灵的事情,不然他不会这么冒失地走向山洞。
  其实,威尔非常紧张,他所有的感官似乎都清醒了,所以尽管他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洞口,但他能感知到那些漂浮在太阳光柱中的最小的昆虫,以及每一片树叶的抖动和空中云彩的移动。
  “巴尔塞莫斯,”他低声说道。天使精灵变成一只眼睛明亮的红翅膀小鸟飞到他的肩上。“靠近我,提防那只猴子。”
  “那就望望你的右边吧。”巴尔塞莫斯尖刻地说。
  威尔看见洞口处有一块金色的光斑,光斑上有一张脸和一双眼睛,正在望着他们,他们已离得不到二十步。他站住了,金猴转头望了一眼洞中,说了句什么,又转过头来。
  威尔摸了摸刀把,继续往前走。
  当他到达山洞时,那个女人正在等他。
  她正安逸地坐在小帆布椅里,镇静地望着他,膝上放着一本书。她穿着咔叽布的旅行服,不过裁剪得很好,再加上她优美的身段,看上去就像是最高级的时装,别在衬衣前襟的那一小朵红花也像是最精致的珠宝,她的头发闪闪发光,黑眼睛亮晶晶的,露在外面的腿在阳光下金光闪闪。
  她笑了笑。威尔没法回她一个笑容,因为他不习惯一个女人的笑容中的那种甜蜜和柔情,它使他不安。
  “你是威尔。”她用那低沉而令人陶醉的声音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粗暴地说。
  “莱拉在睡梦中说过。”
  “她在哪儿?”
  “很安全。”
  “我想见她。”
  “那就跟我来吧。”她说着站起身来,书掉在椅子上。
  自从与她见面以来,威尔的目光第一次落到那只猴子精灵身上,它的毛长而富有光泽,每一根毛发好像都是纯金做成的,比人的头发漂亮得多,小脸和手是黑色的。威尔最后一次见到这张脸是在他和莱拉从查尔斯·拉特罗姆爵士在牛津的屋子里偷回真理仪的那个晚上,当时它的脸因为仇恨而扭曲,试图用牙齿撕扯他,后来威尔用刀子左劈右砍才把它逼退,这才得以关上窗户,把他们隔在了另一个世界里。威尔觉得现在绝不能不提防着那只猴子。
  不过,变成鸟的形状的巴尔塞莫斯正密切地观察着,威尔小心翼翼地走过洞中的地面,跟着库尔特太太迈向静静地躺在阴影中的那个小身影。
  他最亲爱的朋友就躺在那儿,她看起来是多么渺小啊!他很惊讶醒着时风风火火的莱拉睡着时怎么会显得这么文雅、柔顺。潘特莱蒙变成鸡貂躺在她脖子旁边,它的皮毛闪闪发光,莱拉的头发湿漉漉地垂在额际。
  威尔在她身边跪下来,撩起她的头发,她的脸热乎乎的。透过眼睛的余光,他看见金猴蹲下身子准备扑过来,他的手握住了刀,但是库尔特太太微微摇了摇头,金猴放松下来。
  威尔不经意地记着山洞的准确分布:每一块岩石的形状和大小、地面的坡度、熟睡中的莱拉上方的天花板的准确高度,他需要在黑暗中穿过这个洞,这是他事先看一看它的惟一机会。
  “所以你瞧,她是相当安全的。”库尔特太太说。
  “你为什么要把她关在这儿?为什么不让她醒来?”
  “让我们坐下来谈吧。”
  她没有坐椅子,而是与他一起坐在洞口长满绿苔的岩石上。她的话语听起来是那么慈祥,眼里含着无穷的智慧,以至于威尔加深了对她的不信任感。他觉得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每一个动作都隐藏着威胁,每一个微笑都是欺骗的面具。好吧,他也不得不欺骗她:他得让她以为他是没有恶意的。他曾经成功地欺骗了每一个对他和他的家人感兴趣的老师、警官和社工,他一直在训练着自己的这一本领。
  对,他想道,我能对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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