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暗流 作者:阿西莫夫





来为他们处理公文、填写表格;而那些聪明能干的,就送回弗罗伦纳担任村镇的首长,也就是他们所谓的镇长。”
  强兹博士是个专业的太空分析员。他说他不大了解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阿贝尔伸出又老又钝的食指指着他,穿过高脚杯的绿色光线映在他布满棱纹的指甲上,冲淡了指甲的灰黄色泽。
  他说:“你永远无法成为行政官员,可别找我推荐你。听好,弗罗伦纳最能干的人都全心全意支持萨克的政策,因为他们为萨克服务时会受到良好的照顾;而他们若是反对萨克,最好的下场是重新做个普通的弗罗伦纳人,但那可不妙,朋友,一点都不妙。”
  阿贝尔一口咽下杯中的酒,又继续说:“此外,镇长和萨克上的办事员都不准生育下一代,否则就会失去职位。即使和弗罗伦纳女性生育也不行。当然,和萨克人婚配更是绝不可能。如此一来,弗罗伦纳的最佳基因不断自社会抽离,久而久之,整个弗罗伦纳将成为伐木工和汲水工的天下。”
  “照这个态势发展下去,他们总有一天会连办事员都找不到,不是吗?”
  “对,拭目以待吧。”
  如今,强兹博士坐在弗罗伦纳事务部的一个前厅,不耐烦地等待获准穿越一道道关卡;弗罗伦纳籍的低阶官员则在官僚迷宫中不停跑来跑去。
  一位上了年纪、已经不太中用的弗罗伦纳人来到他面前。
  “强兹博士?”
  “是的。”
  “跟我来。”
  其实,利用荧幕上的闪烁号码就能召唤他,而悬在半空中的荧光甬道也足以引导他前进。可是在人力低廉的地方,无须以科技取代人力。强兹博士想到的“人力”专指男性而言,不论在萨克的任何政府部门,他都从未见过女性。弗罗伦纳的女性大都留在自己的行星上,只有某些当女佣的例外,她们同样不准生育下一代。
  带路的老人做了个手势,要他坐在面对“次长秘书”办公桌的一张椅子上。对方的头衔以发光字迹蚀刻在桌面的凹槽中。当然,没有任何弗罗伦纳人的职位能超过秘书,不论他实际掌管多少事务。弗罗伦纳事务部的次长与部长一定是萨克人,强兹博士虽然在社交场合有可能碰到这些人,但他明白在办公室里绝对见不到他们本人。
  泰伦斯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垂下双手。
  密编码的文件一一翻阅,仿佛其中蕴藏着宇宙的奥秘。那人相当年轻,或许才刚自学校毕业,他像所有的弗罗伦纳人一样,有非常白皙的皮肤与颜色很淡的头发。
  强兹博士想到遗传的奇妙。他自己来自利拜尔这个世界,就像所有的利拜尔人一样,他的肤色很深,属于一种深浓的棕褐色。像利拜尔或弗罗伦纳这种肤色如此极端的两个世界,在整个银河中十分罕见。一般说来,中等色调是最普遍的。
  有些激进的年轻人类学家提出一种想法,认为诸如利拜尔这种世界的人类,乃是源自独立发展但殊途同归的演化过程。对于任何主张不同物种会经由演化而汇流的想法(最后甚至能进行异种杂交,正如今日银河各世界的人类),年长的学者一律大肆抨击。他们坚持当初在起源的行星——姑且不论它在哪里——人类就已经分化成肤色各异的许多种群。
  这只是将问题推到遥远的过去,并没有提出任何答案,所以强兹觉得两种解释都无法令人满意。不过即使到了现在,这个问题偶尔还是会出现在他脑海。在那些民智未开的世界,基于某种原因,一直流传着远古时代曾有一场冲突的传说。举例而言,在利拜尔的神话中,就提到不同肤色的人曾发生过大战,一群战败的棕色人种逃离家乡,神话中认为这些人就是利拜尔的创建者。
  后来强兹博士离开利拜尔,前往大角太空科技学院就读,接着一头钻进专业领域,早将当年那些神话故事忘得一干二净。从那时到现在为止,他只有一次真正为此感到疑惑。那是他在执行公务的行程中,恰好来到半人马星区的古老世界之一。那些世界的历史都以千年为单位,他们的方言也极其古老,几乎可能就是传说中早已失落的英语。在那种语言中,对黑皮肤人种有个特殊的称呼。
  可是,为什么要对黑皮肤人种有特殊的称呼呢?其他特征的人都没有特殊的称呼,例如蓝眼珠的、大耳朵的、卷头发的……
  秘书严谨的声调打断了他的冥想:“根据记录显示,你曾经来过这问办公室。”
  强兹博土冷冷答道:“我的确来过,阁下。”
  “但不是最近。”
  “不,不是最近。”
  “你还在寻找那个太空分析员,他是在——”秘书翻了翻文件,“十一个月零十三天前失踪的。”
  “没错。”
  “在这段期间,”秘书的声音干得仿佛已将话里所有的汁液都悉数榨干,“一直没有这个人的下落,也没有证据显示他曾来到萨克境内。”
  “根据最后一次报告,”强兹博土说,“他在接近萨克的太空中。”
  秘书抬起头,他的淡蓝眼珠盯了强兹博土一会儿,然后迅速垂下:“也许没错,但这无法证明他人在萨克。”
  无法证明!强兹博土紧紧抿起嘴唇。过去数个月来,星际太空分析局告诉他的也是这句话,而且回复的态度越来越随便。
  没有证据,强兹博士;我们觉得你可以把时间花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强兹博士;本局保证搜寻会继续进行,强兹博士……
  他们真正的意思是:别再浪费我们的经费,强兹!
  正如秘书刚才仔细陈述的,这个事件开始于星际标准时间十一个月零十三天之前。  (对于这种事,秘书当然不会用当地时间,他不会犯这种错误。)当时他是在两天之后才于萨克着陆,到分析局的当地办事处做例行视察。不料结果却是——唉,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子。
  他见到分析局的当地代表,一个身形单薄的年轻人。让强兹博士印象最深刻的,是他不停嚼着萨克化工业生产的某种橡皮食品。
  视察接近尾声的时候,那位当地代表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把嘴里的东西推到闩齿后面,开口道:“有个野外人员传来一封电讯,强兹博士。八成只是芝麻小事,你也了解那些人。”
  那是表示不屑一顾的通常说法——你也了解那些人。强兹博土心中闪过一丝怒意。他正准备说十五年前自己也是个“野外人员”,不过他随即想起,自己仅仅忍受了那份工作二个月。但正是由于那点怒气,使他阅读电讯时分外认真。
  电讯内容如下:请保持直通密码线路对分析局中央本部开放,准备传送有关极度重要事件的详细电讯。整个银河将受影响。我即将经由极小路径着陆。
  当地代表觉得挺有趣,嘴巴又恢复节奏性的大力咀嚼。
  “想想看,长官,‘整个银河将受影响’。一个野外人员发得出这种电讯可真不简单。收到这封电讯后,我和他联络过一次,看看是否能从他那里问出个所以然,可是我失败了。他只是不停地说,弗罗伦纳上每个人的牛命都有危险。你知道的,这代表有五亿人命在旦夕。他的话听来神经兮兮,所以坦白讲,他着陆的时候我可不想处理这码子事。你有什么建议?”
  强兹博士说:“有没有你们的谈话记录?”
  “有的,长官。”经过几分钟的寻找,他终于找到一段胶卷。
  强兹博士用阅读机放—了一遍,皱起了眉头:“这是副本,对不对?”
  “我将正本送给萨克的行星间运输局。我想他的状况也许很糟,他们最好能开辆救护车去着陆场接他。”
  强兹博士心中忽然有点冲动想同意这个年轻人的话。处于太空深处的孤独分析员终于完成任务时,精神很可能已严重错乱。
  然后他说:“等等,听你的口气,似乎他尚未着陆。”
  当地代表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我想他已经到了,只是没有人通知我。”
  “好吧,联络运输局,取得详细资料。不论他有没有精神病,我们的记录中一定要有详细资料。”
  第二天,在离开萨克行星的前一刻,强兹博士又到办事处来做最后巡视。他还要去其他世界办些公事,行程有些匆忙。临走他再次回头问:“我们的那位野外人员如何?”
  当地代表答道:“喔,这个……我正打算告诉你,运输局没有他的消息。我将他的超原子发动机能量型样送过去,他们说他的太空船根本不在近太空。那家伙一定改变了着陆的主意。”
  强兹博土决定将出发时间延后二十四小时。第二天他来到位于该行星首府萨克市的行星间运输局。那是他第一次遇到弗罗伦纳籍官僚,他们对他的回答一律是摇头。他们的确收到过分析局一位分析员将要着陆的电讯。喔,没错,不过并没有太空船着陆。
  可是这件事很重要,强兹博士坚持那个人病得很重。难道他们没收到分析局当地代表与他的通话记录吗?他们张大眼睛望着他。通话记录?没有任何人记得收到过。假如这个人真有病,他们只能表示遗憾,可是实在没有分析局的太空船降落,也没有分析局的太空船出现在近太空任何地方。
  强兹博士回到旅馆,左思右想考虑良久。已经延后的出发时间又过了,他索性打电话给旅馆柜台,要求搬到一间较适合长住的套房。然后,他约川陀大使路迪根·阿贝尔见面。
  第二天,他整日阅读萨克历史。到了与阿贝尔约好的时刻,他的心跳变成了愤怒的鼓声。他不会轻易放弃,他心里很明白。
  年老的大使将这次会面视为社交性拜访,抓着他的手上下摇了半天。然后又把机械酒保叫进来,还不准他在头两杯酒时讨论任何公事。强兹利用这个机会闲谈了些有用的话题,包括问及满是弗罗伦纳人的国务院,结果听到一席对萨克实用遗传学的精辟解释,令他更为火冒三丈。
  在强兹后来的记忆中,阿贝尔总是那天那个样子。深陷的双眼半闭在突出的白眉下,鹰钩鼻不时徘徊在高脚杯上方,凹陷的面颊加深了面部与身躯的瘦容,一根瘦骨嶙峋的指头缓缓打着拍子,好像和着一首无声的音乐。
  强兹开始叙述分析员失踪的事,他没有添油加醋,讲得并不生动。阿贝尔细心聆听,一直没有插嘴打断。
  强兹讲完之后,阿贝尔轻拍着自己的嘴唇,问道:“我问你,你认识这个失踪的人吗?”
  “不认识。”
  “也没见过他?”
  “我们的野外人员都不容易见到。”
  “他在此之前有过妄想吗?”
  “根据中央分析局办公室的记录,这是第一次——如果那些真是妄想。”
  “如果?”大使并未继续追究,他改问道,“你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寻求协助。”
  “显然如此,不过是怎样的协助呢?我能做些什么?”
  “让我解释一下。萨克的行星间运输局曾检查过近太空,寻找那艘太空船的发动机能量型样,结果没有发现任何迹象。这件事他们不会说谎——我不是说萨克人绝对诚实,但是他们绝不会说无用的谎言;而且他们一定知道,我能在两三个小时内就查清真相。”
  “的确如此,然后呢?”
  “在两种情况下,能量型样追踪注定失败。第一,那艘太空船已不在近太空,因为它经由超空间跃迁到了银河另一处。第二,它根本不在太空中,因为它已经在某颗行星着陆。我不相信我们的人做过跃迁,就算他提到的弗罗伦纳的危机,以及攸关银河的重大事件只是夸大狂的一种妄想,他无论如何也会来到萨克提出报告,而不会改变主意匆匆离去。我对这种事有十五年的经验。如果说,万一他的头脑没问题,他的叙述千真万确,那么这件事的严重程度更不会让他改变主意,离开近太空。”
  川陀老者举起一根指头,轻轻摆了摆:“那么你的结论是他在萨克上。”
  “正是如此,因而又有两种可能。第一,如果他的确患了精神病,他有可能降落在这颗行星任何一处,而非在太空航站着陆。现在他或许处于半失忆状态,抱病在四处游荡。这种事非常罕见——即使对野外人员而言,但以前的确发生过。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失忆只是暂时性的。等他们恢复时,病人最先想起的会是有关工作的细节,而不是任何个人的记忆。毕竟,太空分析员的工作就是他的生命。很常见的一种情形,是失忆症患者游荡到一所公共图书馆,查看有关太空分析的资料,然后就被人找到了。”
  “我懂啦。这么说,你要我帮你和图书馆员管理局打个招呼,要是遇到这种情况就向你报告。”
  “不,因为我料想这件事不会有什么麻烦。我会要求把几本太空分析的标准参考书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