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终结 作者:[英] 阿瑟·克拉克
杰弗也在变,但还认识他们,这个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正在迷失自己,一个又一个小时,他变得越来越陌生。有时他也和以前一样跟他们谈玩具,谈朋友,好像不知道讲来会发生什么,但绝大多数时候他都对他们视而不见,或者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存在。
他不再睡觉,尽管简和乔治不愿浪费所剩不多的时间中的几个小时去睡觉,但他们实在支撑不住。
和詹妮不同的是,杰弗对周围的物品没有任何特异功能,也许他年龄大些,不需要那些东西。他的奇怪之处是思想上的,梦境现在只占了其中很小一部分。他静静地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双目紧闭,好像在倾听其他人无法听到的什么声音,无数信息从不同时间、不同地点涌入他的头脑中,很快,这个未成年的孩子就要承受不了,就要崩溃了。
菲伊坐在地上,睁着一双迷茫悲戚的眼睛望着他,不知道小主人的心已经飞到哪里去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杰弗和詹妮最早出现这种症状,很快很多孩子都和他们一样了,这种病像瘟疫一样传染了整个人类,十岁以上的孩子都安然无恙,十岁以下的孩子无一幸免。人类文明到此就算结束了,人类的追求也结束了。短短几天,人类已经没有了未来。
如果在一百年前,人们肯定会惊慌失措,但现在,整个世界都麻木了,所有大城市都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只有各大工厂还在继续生产。整个地球似乎在默默哀悼那些已经变得不可能的一切。
随后,卡瑞林发布了对人类的最后一次讲话,就像他第一次发表讲话一样突然。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早就忘了他的第一次讲话。
第二十节
我的任务就要完成了。
上百万个电台传来卡瑞林的声音。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任务是什么了。
我们故意隐瞒了很多事情。我们到地球上来已经很久了,其中一半的时间你们都不知道。有人认为我们没有必要把自己藏起来,那是因为你们已经习惯了我们的长相,你们根本想象不出你们的祖先见到我们时那副惊恐万状的样子。你们应该明白我们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
你们一直在猜测我们为什么到这里来,那是我们隐瞒的最大秘密,但不是我们自己的秘密,所以没有告诉你们。
一百年前我们来到地球上,把你们从自我毁灭中拯救出来,这一点没有人否认,但没有人知道那是一场什么样的自我毁灭,
当时,你们军火库中的核武器和其他致命玩意儿越来越多,我们首先摧毁了所有武器,消除了你们自相残杀的可能。你们以为那是唯一的危险,我们也有意让你们那样想。事实并非如此,最大的危险完全是另一种类型,也不是地球上独有的。
其他很多星球都和你们一样顺利地走过核能危机,避开灾难,建立起和平幸福的文明,但最终还是失败了,被一种未知的力量彻底毁灭了。从二十世纪开始,你们就在玩弄这种神秘力量,因此必须马上制止。
整个二十世纪,人类慢慢走近了一个不可知的无底深渊,只有一座桥可以过去,但各个星球的人很少能独自找到那座桥。他们中有些因为还有时间就打道回府了,危险避开了,发展也从此变得不可能了,他们的世界虽然富足,但再也无法在宇宙的历史中发挥作用了。你们的命运不是这样,或者说你们没有这样幸运,那种生活不属于你们,如果找不到那座桥,你们就会带着其他种族一同毁灭。
可能我讲的内容太难懂,要打比方你们才能明白。我要告诉你们的许多事情,你们都没有相应的表达概念,我们自己在这方面的知识也少得可怜。
要明白我说的话,你们得先了解历史,了解那些你们的祖先熟悉而你们已经忘掉了的事情。实际上,我们是有意让你们忘掉过去。
我们一直隐瞒着你们还不能接受的一些事实。
在我们来到地球前的几个世纪,你们的科学家已经揭开了物质世界的一些秘密,从蒸汽时代发展到了原子时代,迷信废除了,科学成了人类惟一的宗教,这是西方少数人对世界的贡献;我们来的时候,宗教信仰摧毁了,虽然还有几种宗教,但早已名存实亡。人们相信科学可以解释一切,没有任何力量能超越科学的范畴,没有任何事科学解释不了;宇宙的起源也许永远无人知晓,但后来的一切都按照物理学原理在发展。
神秘主义者也发现了一部分真理。你们的科学不可能接受智力、超智力这些客观存在的现象,否则,你们现有的科学体系就要全盘崩溃。后来许多年里出现了很多关于鬼怪、心灵感应、先知先觉等特异现象的报道,但你们只给这些现象取了个名字,没有作任何解释。最初,所有科学研究都不顾它们已经存在了五千年这个事实,盲目忽视甚至刻意否认它们的存在。但它们毕竟是真实存在的,任何一个完善的理论都必须能解释这些现象。 二十世纪前半叶,几个物理学家开始研究这些特异现象,他们不知道潘多拉盒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就想贸然打开盒子的锁,如果成功,他们释放出的力量可能超过所有原子弹的破坏力。他们在毁灭地球,而且还可能把这场浩劫带到其他星球上去。
这些应该被禁止。我无法解释那将是一场怎么样的浩劫,因为它不会影响我们的星球,我们不了解。这样说吧,你们也许会变成一个心灵感应的肿瘤、一种恶性的思想,不仅溃烂是无法避免的,它还会毒害其他更高层的智慧。
所以我们就被派来了。我们干预你们在任何文化层面上的发展,还特别查阅过有关超自然现象的所有出版物。我知道我们两种文明不同,我们在完成任务的同时,会限制其他创造性活动的发展,但那并不重要。
有一件事你们会感到吃惊甚至难以相信,那就是我们自己没有这些力量,对这些力量的了解也只比你们多一点点,你们头脑中有些东西太难捕捉。通过对你们的长期观察,我们对这些力量已经有了一定了解,以后还会了解得更多,至于能不能完全了解,我不知道。
我们被派到这里来是因为我们两个种族有很多相似之处,但我们经历了两种不同的进化过程。我们的智力已经发展到了尽头,现在你们也一样,不同的是你们只是暂时的,你们还可以跳到下一个发展阶段。我们的潜力已经发掘完了,而你们的还几乎没有开始发掘。你们的潜力和前面提到的那些力量有着某种无法理解的联系。那些神秘力量在你们的世界中才刚刚开始。
为了记录下那些力量的发展过程,我们帮助你们在很短的时间里建立起了一个富裕、公正、和平的世界,这是我们必须做的。变化越大,你们越不重视那些力量,我们就越容易达到目的。
我们只是你们的保护者。你们可能想知道我们在宇宙中的地位,我们的地位比你们高,但我们上面还有一个统治者。我们不了解他,但已经替他工作很多年了,我们不敢违抗他。我们总是受命赶赴那些文明之花即将盛开的地方,引导那里的种族走一条我们自己不可能走的道路,就像你们现在走的路。
我们一直在观察那些进化过程,盼望有所发现,超越自己的局限,但我们只能知道一个大概。你们把我们叫做统治者,那完全是一种讽刺,比我们地位更高的就叫他超智慧统治者吧。他使用起我们来就像制陶工人使用转盘,而你们,就是转盘上正在成形的泥团。
他可能想壮大自己的势力,发展自己的能力,增加对整个宇宙的了解,当然这些都只是猜想。现在他可能早就摆脱了物质形态的束缚,融合了许多种族的智慧。他知道你们已经准备就绪,就把我们派来引导你们走上现在这条转变之路。
你们早期转变很小,时间又长。这一次的变化是精神上的,不是身体上的。照进化标准来看,这种转变规模大,时间短。现在变化已经开始了,你们必须面对这样一个现实:你们是最后一代人类。
至于这种转变的特征,我们也知之甚少,不知道超智慧统治者发现时机成熟时,会用什么办法来刺激转变的产生。我们只知道它们是从个体开始的,通常是小孩,紧接着就爆炸性地传开。成人不会被感染,他们的思维早就定型了,很难改变。
几年以后,转变将完全结束。人类彻底从此被一分为二,你们熟悉的世界在发展上进退两难,所有的希望和梦想全部破灭。你们生下了你们的后代,不幸的是你们永远不可能理解他们,也不可能和他们交流思想。他们的思维已经完全改变了,他们将共同构成一个新的个体,就像一个个细胞构成你们的身体一样。他们不再具有人的特性。
我告诉你们这一切,只希望你们能够明白现状。几个小时之后,我们的关键时刻就到了。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他们,他们的能力正在苏醒,他们可能被周围的人毁掉,他们的父母知道真相后,也可能这样做,我必须把他们带走,和你们分开,这既是保护他们,也是保护你们。明天我的飞船就要来接他们,如果你们想破坏我的计划,我不会指责你们,但没有用。比我更强大的力量在苏醒,我只是他们的工具。
到那时,所有的目标都实现了,我该怎样对付你们呢?最简单、最仁慈的方法也许是毁掉你们,就像你们杀死受了致命伤的宝贝宠物一样。但我不能,你们的未来由你们在剩下的岁月里自己决定,我希望你们知道自己没有白活,能够静静地安息。
那个新个体虽然是你们带到世界上来的,但它不但不会帮你们实现自己的愿望,还会把你们的最大成就看作幼稚的玩具,尽管这些成就真的很了不起。
我们的种族被完全遗忘的时候,你们的种族至少还有它。不要指责我们受命在这儿做的一切。记住——我们永远羡慕你们。
第二十一节
一片金色的阳光中,飞船出现在斯巴达最高的两座山峰上方,简停止了哭泣。不久前就在那个乱石岛上,儿子奇迹般地逃脱了死神,现在一切都已真相大白。如果当时外星人不救他,结果说不定会更好。死亡自己完全能够面对,那不过是自然的必然规律,一个人死了,整个人类还会继续下去。现在这样的结局太离奇,太让人绝望。
孩子们一动不动地站在沙滩上,既没有对家的留念,也没有和其他小伙伴谈话的兴致。一些孩子由父母抱着,他们要么不会走路,要么不愿意走。乔治想,他们既然能够移动家中的各类物品,理应能够移动自己的身体。外星人为什么要把他们集合起来运走呢?
怎么想并不重要,孩子们就要走了,而且他们也愿意离开,就像以前看到过的一幅百年老照片上的情景。那还是一战或二战开始的时候,一列列火车载着挤得满满的孩子,缓缓驶离危险的城市,孩子的父母留下了,对于很多孩子来说,这就是和父母的生离死别了。但几乎没有一个孩子哭,少数孩子只是神情茫然地紧攥着小包袱,大多数孩子则是副急不可耐的兴奋表情。
不过,这样的类比并不恰当,历史不会重演。这次离开的将不再是人类的孩子,没有人知道他们会变成什么。这次注定了是永别。
飞船顺着海岸着陆了,船身深深地陷进软绵绵的沙里。弧形的船舱壁刚刚升起,舷梯就像一只只巨大的金属舌头伸出来,降落到沙滩上。孩子们集合起来朝那边走去。
他们会孤独吗?乔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他们不可能孤独,只有单个的人才感到孤独,他们已经变成了一个独立的新个体,就像无数雨点汇成大海,孤独感自然消失了。
简突然握紧了他的手。
“看,”她说,“我看见杰弗了,在第二个门那里。”
距离很远,再加上眼里含着泪,乔治无法看得很清楚,但那确实是儿子杰弗,他的一只脚已经踏上舷梯。
杰弗回头望着。距离太远,他的脸很模糊,看不出脸上的神情,也不知道他是否记起了这个地方。也许他只是碰巧把头掉了过来,也许在这最后关头他记起了自己的父母,知道他们正目送自己离去。
巨大的舱门徐徐关上,菲伊仰起脸,发出一声低低的哀号,水灵灵的眼睛望着乔治,它没有主人了,乔治再也没有竞争对手了。
剩下的人不管选择怎样的道路,终点始终只有一个。有人说:“世界依然美丽,我们终有一天会离开,何必匆忙呢?”
另一些人则把未来看得更重,生活已经失去了应有的意义,他们要么独自自杀,要么结伴自杀。
新雅典也是这样,想走的人都走了,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