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终结 作者:[英] 阿瑟·克拉克
“卡瑞林,你把他们怎么了?”
“别着急。他们没事的,只是被麻醉了,比起你们的那种麻醉轻微多了。他们的最大问题是至今还生活在几千年前。我们走后,他们永远也不会明白是怎么回事。”
“你打算把他们留在这儿,等警察来处理?”
“不。我有更好的安排,我要放他们走。”
斯妥格恩放心了,最后看了眼房间,看了看那几个人。乔单腿站立,神情笨拙地呆望着。看到这儿,他笑了起来,开始翻检自己的衣袋。
“乔,多谢盛情款待,我要给你留个东西作纪念。”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大堆计账的纸头,算清了账,拣了张还算干净的纸,细心地写上:
曼哈顿银行:
请支付给乔壹百叁拾伍元伍拾分(135。50)
雷克·斯妥格恩
写完,他把纸条放到乔的身边。
卡瑞林的声音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们斯妥格恩家族的人从来不赖账。我们一起玩扑克时,另外两个人爱耍手脚,乔很诚实,至少没被我逮到过。”
他朝门口走去,心情轻松愉快,仿佛年轻了四十岁。那个金属球移到边上,让自己通过,这可能是个机器人一类的东西,它的出现表明卡瑞林能够穿透头顶上的许多层岩石找到自己。
“径直朝前走一百米,”卡瑞林的声音从金属球里发出来,“向左拐,往下怎么走,到时再告诉你。”
他急切地大步朝前走,尽管自己明白完全没这必要。那个金属球仍悬浮在原处,似乎在掩护自己撤退。
一分钟后,他来到通道的一个岔路口,第二次看到了金属球。
“靠左边再走五百米,你又会见到我。”
一路上,他总共遇到了六次金属球。起初,他以为给自己指路的是同一个,后来他想它们应当有六个,共同组成一个直达矿井深处的完整的通讯线路。在山腰的出口处,一群看守塑像般一动不动,旁边悬浮着另一个金属球。几米之外停着那艘熟悉的小飞船,以前就是它把自己送到卡瑞林飞船里去的。
他在出口处站住了,眼睛一时难以适应外面强烈的阳光。过了一会儿,他才看清身边放着一台破烂的采矿机械,一条铁轨通向山下,几公里外的山脚下有一大片茂密的森林,远处还折射着湖水的波光。凭着直觉,他断定自己在南美的某个地方。
他最后望了一眼矿井入口和愣在那里的看守,钻进飞船。门关上了,他松了口气,跌坐在熟悉的靠椅上,着急地等着卡瑞林来说话,后来还是忍不住自己先开口了:
“喂?”
“很抱歉,没有早点来救你。要知道,让他们所有的头儿都露面有多重要。”
“你是说,”斯妥格恩的怒火一下迸了出来,“你早就知道我在那里?”
“别着急,”卡瑞林回答了,“至少先听我解释。”
“好,我听着呢。”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里的诱饵。
“我在你身上安放了一种设备,叫它跟踪器也许更恰当,”卡瑞林说话了,“你的那些新朋友认为在地面以下,我就不能再跟踪你了。他们说得有道理,但我一直跟着你到了那个矿井的入口。隧道里的那个调包计很有意思,只是后来我发现小车里没有了你的信号,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很快,我又找到你了,接下来就是等待,我知道他们的头儿如果确信我找不到你,就会到这里来,这样我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
“但你又放了他们!”
“到目前为止,我还不能确定这个地球上的二十五亿人中哪些人是那些组织的首领。有了这些人,我就可以跟踪他们在任何地方的一举一动,这不比把他们关起来强多了?只要他们采取行动,就会出卖自己的同志。他们很明白这一点,现在他们只能保持中立。至于你被救的事,它将永远是个谜。你在他们眼前就这样突然消失了。”
房间里响起卡瑞林浑厚的笑声。
“从有些方面来看,这件事情完全是个喜剧,但我有我的目的,我要考虑的不止是这个组织的区区几十个人,而是这件事会对其他地方别的组织产生怎样的影响。”
斯妥格恩沉默着,这样的解释他并不完全满意,但他能理解卡瑞林的想法,怒气也就消了许多。
“我离任前这几周还得做件事,”他开口了,“从现在起,在我的屋里安排保卫。下次被绑架的可能就是瑞伯格了。对了,他干得如何?”
“上周,我一直注意观察他,也故意不帮他。总的来说,还不错,不过他不是你的接班人。”
“他很走运。”斯妥格恩多少还有点怒气难平,“你从头儿那儿得到答复了吗?就是露面那事。拒绝露面是那些人反对你的最大理由,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除非见到你们的真面目,否则不会信任你们。”
卡瑞林叹了口气。
斯妥格恩没有像以前那样追问个没完,一个新的计划正在他的脑海里形成。那个威尔士人审问自己的话再次闪过,对,也许能设计出这样的仪器……
别人强迫之下断然拒绝的事,现在却心甘情愿地要去做了。
第四节
就在几天前,斯妥格恩还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会去认真考虑这个计划。那段有趣得近乎荒唐的绑架经历,回想起来不过是一部三流电视剧,但自己的想法却从此改变了。平生第一次遭遇的暴力事件和会议室里的唇枪舌战竟是如此不同,究竟是它的病毒进入了自己的血液,使得自己采取这样的行动呢,还是自己正在提前进入智力衰退期?
单纯的好奇心加上被卡瑞林利用后的报复心理,使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卡瑞林把自己当作了诱饵,不管理由有多充分,自己都不可能马上原谅他。
斯妥格恩没有预先通知皮埃尔·杜弗,径自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对方也没有丝毫吃惊,两人是多年的好友了。秘书长因私拜访科技部主任也没什么特别,就算卡瑞林本人或他的手下碰巧监视到这里,也不会察觉什么异样。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贸易和政治,斯妥格恩才犹犹豫豫地谈到正事。这位法国朋友靠着椅背端坐着,眉毛越扬越高,几乎都要连到头发里去了。有那么一两次,他想插话,又终于忍住了
等斯妥格恩讲完,他紧张地四下环顾。
“他也在听吧?”他问。
“听不到的。为了保护我,他在我身上装了个叫跟踪器的玩意儿,这东西在地下不管用,所以我才到你这‘地牢’里来。这个房间能阻隔各种波,是吧?卡瑞林不是魔术师,他只知道我到了这里。”
“希望如此。另外,他要是知道了你的计划,你不会有麻烦吧?你很清楚他迟早都会知道的。”
“我就要冒冒这个险。再说了,我们彼此很了解。”
杜弗玩着铅笔,凝视着空中。
“还计划,我喜欢。”他简洁地说,弯腰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大得惊人的便笺。
“好,”他一边说,边在便笺上画出只有他自己才能看懂的符号,“我需要所有的相关信息,描述一下那个房间,不要漏掉任何细节。”
“没什么好讲的,那房间是金属的,八米见方,四米高;墙上嵌着一个正方形屏幕,边长一米;屏幕正下方摆放着一张桌子,我画出来更快些。”
很快,他画出了那个熟悉的房间的摆设,把它推给杜弗看。他想起上次做这个动作时的情形,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也不知那个瞎眼的威尔士人和他那帮手下现在如何,他们会对自己的突然消失有何反应呢?”
杜弗研究着那张图,眉头紧锁着。
“就这些?”
“对。”
他轻蔑地哼了一声。
“照明呢,你就在黑暗中会谈吗,通风设备呢,取暖设备呢……” 面对如此火爆的脾气,斯妥格恩微笑处之。
“整个天花板都是亮的,空气从通话口进来,怎么出去的就不知道了,也许采用的是循环换气吧,我没注意到。没有看到任何取暖设备,但房间是恒温的。我就知道这么多了。那个送我到卡瑞林飞船上去的小飞船只有一个房间,没有任何特点,如果不算桌子和椅子,完全就是一个电梯间。
杜弗在便笺边上涂抹着那些细小的符号,没有说话。斯妥格恩望着他,不明白这个比自己聪明许多的人为何没能在科学上有更大的建树。美国部的一位朋友有一句不怎么友好、也不够准确的话:“法国出产最好的二流人物。”杜弗就是这句话的最好佐证。
杜弗自得地点点头,往前倾着身子,笔指着斯妥格恩。
“雷克,你怎么会认为那东西是个屏幕,而不是别的什么呢?”
“看上去就是,我也没多想。还可能是什么?”
“你说看上去像屏幕,是指完全像我们的那种?”
“对。”
“这就值得怀疑了。外星人不会采用这样原始的手段,他们应该有能力在空中直接合成图像,为什么要不嫌麻烦地使用电视系统呢?最简单的解释就是最好的解释,你说的屏幕会不会是一块单向透明玻璃?”
斯妥格恩没有回答,只是努力回忆着。他从不怀疑卡瑞林的话,但对方何曾说过使用电视机?都是自己的直观印象罢了,在这个心理游戏里,自己完全被骗了,当然首先得假设杜弗的推测正确,而现在又无法证实,只能回到那个老掉牙的结论:没有人能证明什么。
“如果你的推测正确,”他说,“那我只要砸碎那块玻璃就……” 杜弗叹了口气。
“你们这些外行呀!那块玻璃没有炸药就那么容易碎?就算你真的把它砸碎了,你以为卡瑞林会和我们呼吸一样的空气?他呼吸他的氯气,你呼吸你的氧气,岂不更好?”
自己真的有点傻,这些早就该想到的。
“那,你有何见教?”
“我还得好好想想。首先要证明我的推测正确,然后再看看那玻璃是什么做的,我要找几个人一起来做这事。对了,你到卡瑞林那儿去带的就是这个包?”
“是。”
“够大了。卡瑞林已经习惯了这包,我们不打算另换一个,免得引起他的注意。”
“你要我干什么?”斯妥格恩问,“把一个 X光机藏在包里带去?”
杜弗笑了笑。
“现在我也不清楚,还需要再考虑一下,我半个月后告诉你。” 说完,他大笑起来。
“你猜,这件事让我想起什么来?”
“当然知道,”斯妥格恩干脆地回答,“德国占领时期非法制造收音机。”
杜弗颇感扫兴。
“对,我是说过那么一两次。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你被逮住,我事前可不知情啊。”
“什么?要知道科学家对自己的发明负有社会责任。我替你害臊!”
斯妥格恩放下装着厚厚一叠资料的公文夹,舒了口气。
“感谢上帝,终于完成了。想不到这几百页纸就能决定人类的未来。世界联邦!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它成立。”
说着,他把公文夹放进包里,打开的包盖离那块屏幕的边缘只有十厘米,他有些紧张,手指总是不自觉地去摸那锁扣,在会谈结束前,他不想按下这个隐藏的开关,它不一定会成功,尽管杜弗一再保证卡瑞林不会发现。谁知道呢?
“你说有消息要告诉我?”他接着说,急切的心情难以掩饰,“是关于……”
“是。”卡瑞林肯定了他的猜想,“我几小时前刚接到的通知。”
这是什么意思?卡瑞林不可能跨越不知多少光年的距离和他的星球联系,也许瑞伯格的那个推测是对的,卡瑞林只是在一台能预测一切政治行动后果的大型计算机上咨询过。
“我想,”卡瑞林接着说,“自由团和其他组织对这个答复不会满意,但多少可以降低他们的对立情绪。这些不用记录下来。
“雷克,你经常说我们两个种族之间不管外形相差多大,人类都能很快接受,这样说证明你缺乏足够的想象力。对你来说,也许是这样,但是全世界多数人都没有受过像样的教育,他们的生活充满了偏见和迷信,要彻底消除这些影响,还需要几十年的时间。
“我们对人类的心理多少有些了解,这一点你不否认吧?我们清楚地知道,如果我们在目前这种社会发展水平下出现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我不能谈得更详细了,哪怕是对你,总之,你应当相信并接受我的分析。我们可以给你们一个承诺:五十年后,也就是两代人之后,我们会从飞船上走下来,人们将亲眼目睹我们。”
斯妥格恩沉思着,没有说话。如果是以前,这样的答复多少会让他有点满意,但现在,一点也不。面对这个不完全的胜利,他在犹豫,随着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