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慈欣科幻作品集





而这种技术内核型小说,正如水木清华上的一位朋友所说,除了技术内核什么都没有,它的文学描写都集中在对其中的技术内核上,试图使技术诗意化。应该承认,比起文学型科幻来(包括硬科幻和软科幻),这样的小说在文学止很难达到一定的高度。但总有数量不多但相当固定的一群人喜欢这种小说,我就是其中之一,这十年来我一直在构思这样的小说,想写出来同这不多的人们一起分享,这对我和对他们无疑都是一件十分快乐的事。后来发现,这种想法是何等的幻稚。但做为一名从童年时代就热爱科幻的人,我真的不想只读不写,于是就象有一篇美国获奖小说的题目那样,变得现实。在我作为一个初中生,第一次提笔写SF小说的时候,做梦都不会想到,我有一天要用科幻之外的东西去吸引读者,那东西是从那些以前看都懒得看的通俗小说中学来的。
  汇集到科幻这个广场上的人们,他们有的是因为爱科学而来,有的是因爱幻想而来,有的是因爱文学而来,他们从广场四周的各条大路小路上来,这些路呈放射状,方向不同,有的甚至相反,除了目的地相同外,它们没有一点相交的地方。所以目前在网上关于科幻的那些争论永远不会有结果。大家的观点都对,但指的根本不是同一种东西。我们这一群盲人,是在摸着包括象在内的多个不同动物在争论。但在这个多元化的时代,目的地相同已很不容易了,各条路上来的人在SF广场上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我们应齐心协力使这个广场繁荣起来,而多样性是繁荣的保证之一。
  《带上她的眼睛》能得一等奖出乎我的预料,给我带来的思考远多于喜悦:我发现自己完全错误地估计了中国科幻读者们的价值取向,他们想看的,不是我热爱的那种科幻。(但《科幻世界》对此把握得很准,现在说她什么的都有,但在对大多数读者取向的把握上,她真是没说的,毕竟二十年了!),而我在科幻最上擅长的方面,根本吸引不了读者,这摧毁了我以前坚定的自信。原来选择《鲸歌》和《带上她的眼睛》这样的写法是为了作品能发出去,但现在发现,如果想在科幻领域存在下去,这是一条不归路。如果我接着写《宇宙坍缩》和《微观尽头》之类,先是没人读,接着没人发了。我将沿这条不归路走下去,其目标之一,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够回到那出发的地方,那地方不大,人也不多,但那是我这样的科幻迷的家。
  整个中国科幻,目前也同样面临着艰难的选择。中国科幻有自己的信念,也用一种令人敬佩的精神在坚持和推行这种信念。这种信念现在有两个倾向:宣扬科幻的科学性,或宣扬科幻的文学性。抛弃这些信念,对作者们都是很痛苦的事。但现在的事实是:科学性(硬科幻)和文学性(软科幻)都难以改变中国科幻的现状,难以扩大它的规模。
  请设想,假如克拉克和布莱德伯里是中国的科幻作者,中国科幻的现状是什么呢?现实点儿想想答案很明确:还是这样儿,甚至这二位也不会成为大师(克拉克的一些东西能不能发表都成问题);但假如再出两位卫斯里和黄易,会怎么样呢?答案同样明确:中国科幻的面貌一夜之间就会大变样,在这样的基础上,那些阳春白雪的高层次作品才能有底气。卫斯理的小说我看不下去(黄易的好一些),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他的尊敬,在车间里,我同工人们谈起科幻,发现他们都知道科幻,让他们知道的不是克拉克和布莱德伯里,而是卫斯里,我们的哪个科幻作家能把SF之火燃得如此广阔?
  一座金字塔,最令人神往的是那高高的塔尖,但如果把塔尖切下来放到地上,它只是沙漠中一块不起眼的锥形石块,很快就会被时间之沙吞没,只有在宏大的塔身之上才能显示出它的神圣。中国科幻(外国也一样)的塔身是那些拥有大量读者的作品,只有这样的作品达到一定的数量,科幻作为一项产业达到一定的规模,高层次的作品才有存在的基础。科幻同主流文学不一样,后者有庞大的学院派评论和研究体系做后盾,这个体系可以保证真正高层次但一时不为普通读者理解的作品存在下去;但科幻显然不存在这种后盾,它的作品要想10年后有人看,必须在10天10个星期内有人看,看看世界科幻史,哪部经典之作不是靠广大读者留下来的。在目前的形势下,声称为10年20年后写作,简直是痴人说梦。
  我们向住着那座云中的金字塔,但现在要做的,还是齐心协力,在中国的大地上放好第一块沉重的基石。


  2000.05.20 
     
  
 回答小作家杂志的采访

  以下回答您的问题:
  一、在您也是中学生的时候,您喜欢科幻吗?那个时候的科幻与现在有什么差别?
  我在中学时就喜欢科幻,并且到了很狂热的程度。
  那时(八十年代前期)的科幻小说与现在有很大的区别:首先从国内来说,当时的科幻都属于技术型科幻,有着明显的技术内核,在科学技术方面的描写十分严谨,想象比较贴近现实,且严格遵循科学原理,不越雷池一步,基本没有对较深的哲学命题,如宇宙本源等的想象。没有或少有人文主题,人物简单,只是工具而已,叙述技巧就在当时来看也算是简单而单纯的。在国外则相反,科幻小说的新浪潮运动已接近尾声,科幻小说都在大量借用主流文学的表现手法,显得十分晦涩和古怪,并且基本抛弃了科幻中严谨的科学内容。但当时这类最新的西方科幻并没有进入国内,翻译到国内的作品大都是七十年代以前美国科幻小说黄金时代的,因而在创作理念和风格上与国内的作品较相似,且翻译水平都很高。所以与现在不同,那时国内出版的外国科幻对中国读者没有阅读障碍。
  关于八十年代的中国科幻,还有一点需要说明:那时科幻文学与主流文学是溶为一体的,象《人民文学》这样的国家级主流文学刊物也刊登科幻小说,当时并没有现在的科幻迷群体,科幻的读者面也是全社会各种年龄层次的,不象现在这样狭窄。

  二、你觉得现在中学生的科幻创作水平如何?
  现在中学生的科幻创作水平在我看来还是很高的,作者的文学表达技巧都很出色,作品的文字精巧而华丽,同时科幻的创意也很好。缺陷是思想深度不够,使得他们的小说往往外表华丽,才气四溢,但内涵苍白。

  三、科幻作品中的“科”与“幻”哪个因素占主导?
  我个人认为科幻作品中科学因素应该占主导地位。但要说明的是,从目前的科幻思潮来看,科幻文学正进入多元化时代,“科”与“幻”哪个占主导因流派不同而异,一篇完全没有科学内容的小说也可能被承认为科幻小说,反之,在国外也出现了少量只有科学内容而没有幻想内容的科幻小说。

  四、请对对正在进行科幻创作的中学生们提些意见:
  我只能谈谈自己的看法,肯定有些片面和偏激:
  科幻小说的灵魂,第一是思想,第二是思想,第三还是思想。所谓思想,包括想象力和对宇宙的深刻感悟等等,思想必须达到一定的深度才能产生有震撖力的小说。所以写科幻小说的能力完全在科幻之外,与一个人的思想方式和人生观紧密相连。如果一个人成天只会沉浸于个人的小情感之中,对祖国民族和人类的命运漠不关心,对大自然的神秘和宏大麻木不仁,那这人不可能写出好的科幻小说来。使自己的思想丰富而深刻不太容易,要试着用哲学的眼光去看世界。深化和丰富你的思想,使其中自然而然地产生出许多想像世界,如果这些世界让你自己都惊叹着迷,有一种带别人进去游览的渴望,那你已经是一位不错的科幻作者了。伟大的科幻小说家(中国还没有)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他本身就是一个世界。对于我们这些科幻迷和业余作者来说,很难具有那样深度的思想,但对于我们,至少科幻应不再是一种文学体裁,而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信仰,这样我们才能真正进入科幻的世界。


  刘慈欣 2002。09。16 
     
  
刘慈欣关于“星云奖”的一些介绍 

  (之一)

  介绍2002年星云奖提名的两部小说:《UNDONE》和《A ROLL OF DICE》

  本届星云奖提名中有两篇很有意思的小说。
  其一是《回退》(UNDONE),说的是那样一个时代,人类可以把时间像录音带那样向前后移来倒去,这时的宇宙飞船可以七十二变,甚至在着陆后变成一个人的样子。机器智能和生命已经稀里糊涂混到一块,产生了单一的大智能体,而一些革命者则为争取“宇宙三大人权”而战,这三大人权包括保持个性权、改变个体结构权和时间旅行权,女主人公就是这样的一革命者(她的结构改变得也真叫可以,后面返回地球时才想起来安上生殖系统)。在反抗一个叫“乌托帮”大智能体时,敌人在她的时间后面5分钟放置了一个“个性地雷”,如果她在时间上向后退,踩了这个雷后就失去了自我。于是在战斗中她只能沿时间向前跑,一不小心跑出去两千多万年,银河系已经旋转了十分之二圈。这时间“乌托帮”什么的早已不知去向,地球上的人类倒还在,生活在一个田园般的无休止的假期中,有不痛快的事儿就用一个装置忘掉神它。后来女主人公同一个诗人一起到另一个星球上生了50个孩子,想继续革命,宇宙三人权中的两条已经实现,但由于个性地雷仍跟在5分钟后面,双向的自由的时间旅行是不可能的,于是女主人公慷慨赴死,要在时间上回退6分钟去趟地雷,以打通时间航线,但回到4分51秒时害怕了,停了下来,决定与诗人白头到老。
  这篇小说构思精巧,想像奇丽,场景丰富,很好看。遗憾的是,小说在文字上大部分还是很好读的,但结尾十分复杂诡异,凭本人这臭英语水平看了多篇都不太明白,望各位看后加以指点。
  另一篇小说《A ROLL OF
  DICE》,描写一个座落于险峻高峰上的女权社会,整个社会的运转建立在一种掷骰子的游戏上,一名地球的考察者因玩这游戏很出色,被动持到这个国度里。。。。。。这篇小说很出色地构造了一个虚拟的社会结构,很有《月亮飞蛾》的味道。
  其它的获最终提名的小说读起来味如嚼蜡,有的则根本看不懂。我预测,以上两篇获奖的可能性很大,当然,这只是以中国科幻迷的观点来看。(唉,我们什么时候有在那里说话的资格呢?)
  以上两篇到这里去看:sfwa/members/2001Nebula…Public。html

  (之二)介绍获奖的两部作品

  看了结果,被我们看好的《UNDONE》和《A ROLL OF DICE》都没份儿,《THE CURE FOR EVERY THING》有什么好?居然。。。。。。。短篇里的《Wound the Wind》和《Augie》都比它好,不公平不公平,唉,看来咱们与人家的口味是不一样。以下简介两篇获奖小说:
  长中篇奖小说《最后的地球》(《The Ultimate Earth》):人类在月球上建立了一个基地,其中存贮了人类的基因库,以便地球在某种意外灾难(如小行星撞击之类)中毁灭后恢复地球文明。但长时间后这个基地被遗忘,后来又被发现,并用其中的基因培育出了古地球人。但新地球禁止这些人回去,他们只能生活在月球上。后来,古地球人偷乘一艘飞船回到了地球,发现地球已恢复了良好的生态,陆地都被森林植被所覆盖,古人类文明的遗迹都被集中到一个区域供人游览。现在的人类已进化得面目全非。后来一艘在遥远的过去出发进行星际远航的飞船归来,飞船上的人也被禁止回到地球,于是月球上的古地球人与飞船上的人们一起重新飞向远方,找到了一颗人类曾经殖民,但已成为死亡之地的星球,开始了新的生活。这篇小说意境优美,充满了诗一般的画面。。。。。。。作者已92岁,呵呵!想起韩松在一篇文章中说过的一句话:常常接触科幻小说的人往往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如果这事发生在你身上,请不要惊奇。
  《万用灵药》(《THE CURE FOR EVERY THING》)以下全文贴出,大家看看有什么好?很没劲的一个故事,可那些老头儿评委们就能看得上。万用灵药》(《THE CURE FOR EVERY THING》)描写在巴西的丛林深处生活着一个与世隔绝的部落,由于他们的基因没受外界干扰,故几乎能够治愈现在所有因基因缺陷面导致的疾病,西方一家大的制药公司打上了这群人的主意,得了白化病的女主人公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