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的涅槃思想





悟实相本体的觉悟者。所以,众生成佛得涅槃,并不脱离烦恼世间。竺道生在实相本体论基础上,论述了生死与涅槃的不二。在对涅槃的证悟上,竺道生主张顿悟成佛证涅槃。这是因为,实相本体理是唯一的不可分的整体,证实相理只能是当下顿悟,不可分期分批地证得。道生对涅槃观念的论述,进一步深化了佛教的中国化进程。在道生看来,佛已不是具有无限神通的神,而只是证本体的觉悟者。而人人本具佛性本体,故成佛不必外求,返迷归悟,见自佛性本体即得涅槃,这体现了中国佛教人本化的理论特色。而道生不离生死得涅槃之说,又将印度佛教彼岸性的理想佛国转化成现实的人间净土。
  一、得本称性谓之涅槃
  涅槃是印度佛教中的一个核心问题,多是指圣者摆脱生死轮回后所达到神秘的宗教境界。佛教传人中国后,涅槃问题也成了中国佛教学者关注的最重要的问题。魏晋南北朝时期,受魏晋玄学的影响,中国佛教学者,如支谦、道安、慧远等都是以玄学中证体达本,反本归宗的思想来理解佛教的涅槃概念,只不过对何为本体,与玄学有着根本不同的认识而已。
  同支谦、慧远等人一样,道生也是以得本称体,返本归极为涅槃。他说:“苟能涉求,便返迷归极,归极得本。”“善相者,涅槃惑灭,得本称性”。也就是说,“本”和“性”的显现就是涅槃。那么何渭“本”、“性”?道生认为,所谓“本”、“性”,即真如、法性、法身、佛性、实相等,也就是指一切法平等的本性。生公谈真如曰:“万法虽异,一如是同。”谈法性曰:“法者无复非法之义也。性者,真极无变之义也。,,谈实相曰:“至像无形,至音无声,希微绝朕之境,岂有形方哉?”谈法身曰:“法者,无非法义也。无非法者,无相实也。,,如、法性、实相、法身等,是从不同的方面对诸法平等本性的指称。我们可把这个诸法平等本性,总称作实相理。这是个不生不灭的实有的本体,是诸法的真实本性。道生说:“理是诸法实义,实以不生不灭为义。”实相理不仅是遍在于宇宙的真实本体,而且也是众生出离现象界与人生寂灭之后的真实存在。竺道生认为,众生“返迷归极”、“得本称性”即得涅槃。因此,实相理体又成为众生解脱的超越依据。
  竺道生说:“如生者,体如之时,我本无如,如今始出为生也。如灭者,如是始悟中名义,尽菩萨最后心为灭也。夫为得佛之因,既在于始,又在于终,故言为从如生灭得受记耶,别本云从如起灭。,,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实相本体(“如”)又是众生成佛之可能性的根据。道生主张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一阐提也能成佛,此中的佛性义,即是指众生本具的实相本体。道生称佛性为真我,并肯定众生佛性我的实有性。他说:“无我,本无生死中我,非不有佛性我也”,“所说真我,能断众生断见之惑,譬之刀也”。然而这并不意味着道生认可外道实有我之说,道生所说的佛性真我是从理本体的意义上来说的,也就是从生死现象法背后的真实根据意义来安立佛性我。如道生说,“凡夫所谓我者,本出于佛……理则是佛”,“常我之理,应万行之时,义昧悉在净六矣”。道生的佛性我之所以不同于外道神我,是因为外道神我是个实体概念,具有经验的实在性,能对经验的事物产生现实的作用。而道生佛性我则是个本体概念,不具有经验的实在性,而是超出一切经验形相、语言概念的价值论意义上的本体实在。
  竺道生认为,佛性真我是生死现象背后的本体实在(实相理体),它是众生脱离生死苦海,获得解脱的根据。众生成佛得涅槃,即是以证得佛性我(实相理体)为标志。道生说:“返迷归极,归极得本”,“善相者,涅槃惑灭,得本称性”。这里说的“归极”,就是去迷除惑而见本性(实相)。“归极”即“得本”,“得本”也是就是见佛性(实相),得涅槃。“成佛得大涅槃,是佛性也”,佛性的显现,就是成佛得大涅槃。也就是说,涅槃是佛性本显状态,是圣者证悟本体的超越的人生境界。竺道生引《大般涅槃经》称涅槃状态具有“常乐我净”四德。道生说:“善相者,涅现惑灭,得本称性。如来直善而已也。常乐我净者,言似有不来,而实常来为相也。解脱者,人似未脱,而实解脱为相也。真实者,见常为常,则其人矣。”“常乐我净”是对佛性本体显现状态的描述。所谓“涅槃”就是获得实相本体的“常乐我净”的真实解脱相。竺道生认为,佛性我(实相本体)不生不灭,恒常实在,凡夫与佛本性相同。凡夫不能得涅槃,而佛能得涅槃。这种差别产生的根源,在于凡夫心有垢而佛心无垢。心有垢则不见佛性,不得涅槃;心无垢则见佛性,得涅槃。如道生说:“以心相得解脱者,无垢在心”,“众生相无垢,理不得异,但见与不见为殊也”。
  竺道生建立在实相本体论基础上的涅槃观(可简称为实相涅槃),显然不同于小乘涅槃说。小乘涅槃有时也叫择灭无为,意指通过智慧简择力断烦恼得涅槃。在小乘一切有部看来,择灭是多元的,断一烦恼见一择灭。而由于各人的领悟力不同,所导致的择灭结果也不同,故有须陀洹、其陀含、阿那含和阿罗汉四果,以及有学无学之分。道生的实相涅槃说则认为涅槃是对实相本体的显现状态,而实相本体对于众生是“平等不二”的。众生只要“返迷归极”,证见本有的佛性(实相本体),就能成佛得涅槃。而所得涅槃只能是“实相不二”的“诸法平等”之境。所以,在实相涅槃境界中并不存在着小乘所说的各人“择灭”的不同。
  另外,小乘佛教一般都是以灰身灭智为人无余涅槃,这是以无生命为特点的虚无论的涅槃观。竺道生反对小乘以实人灭为涅槃,认为涅槃是圣者见本体而得常乐我净的人生境界,其本性不生不灭。所以,经中所说佛人灭非实人灭,而只是方便示现。道生说:“今日舍身,明非实灭,灭既非实,示同奚请耶?”实际上,释迦佛人灭在很大的程度上是一种象征的意义,象征着人们转迷为解的解脱过程。道生说:“受悟有解,惑则冥伏。冥伏不起,亦名为灭,而未永灭。”
  从根源上来说,小乘之所以取实人灭为涅槃,是因为小乘只见到现象界的苦,而未能了知现象背后的实相本体。小乘佛教经过对现象界的考察,得出“无常、苦、无我、空”的认识,并最终选择以灰身人灭的方式,来实现对现象界的烦恼和人生苦难的彻底解脱。而竺道生所讲的实相涅槃,则肯定了现象界背后实相本体的存在,肯定众生本具佛性的实有,而所谓得涅槃,不过是除迷去惑,得见本体(“涅槃惑灭,得本称性”)。竺道生认为,小乘说灰身入灭为涅槃,并不是真正的解脱之境,而只有超越了世间相对苦乐相,得实相本体,才能获得“无苦之极”的妙乐涅槃。这是众生本具佛性的自行显现的结果,是众生自我的人生境界的超升,不是如小乘佛教那样实人寂灭的状态。
  二。不断烦恼而人泥洹
  佛教以证得涅槃为人生的最终目的,与涅槃相对的就是生死世间。这是两个性质、意义完全不同的存在界。这有如柏拉图哲学中理型世界与感觉世界的对立,康德哲学中物自身与现象界的对立。佛教中所谓的解脱,即是从生死世间跃向涅槃境界。在涅槃境界中,佛教徒获得自在、自由的解脱状态。佛教内部对涅槃与世间之间关系的理解是不一致的。小乘佛教一般认为,涅槃是生死之外的彼岸世界,而大乘佛教一般认为,世间与涅槃其性不二,所以是不断世间而得涅槃。
  道生则继承了大乘佛教世间即涅槃的理论,但他并不是简单地照抄,而是以实相本体论为基础,对世间与涅槃不二的理论作了全新的阐释。他说:
  常与无常乃至净不净者,实相言理,故与法不同也。
  人自乖之,倒于四尔,四中无倒,理之本矣。善不善,乖理
  则不善,反之则咸善;若有若无,若见若不见者,理隐似
  无,又若无可见也。若涅槃解脱及断者,乖理咸缚,得理
  涅槃解脱及断也;若知不知者,理中无有不知也;若证不
  证者,理隐则难明,而画然可证知也;—若修不修者,修必得
  大用也,是名实相。非是涅槃等者。此七义理同而义趣
  不一,不一皆异前后,会之为足也。山
  这段话列出了七种相对的范畴,分别描述了生死世间与涅槃境界的不同状态。尽管有这些差别,但是这只是“义趣不一”,而其“理”则相同。诸法实相即是理本体,它对于众生是“平等不二”的。而之所以产生这样的形态差别,唯在于对本体理性的见与不见,他说:“众生心相无垢,理不得异,但见与不见异也”。基于这一点,竺道生认为,众生与佛,生死与涅槃,烦恼与菩提,虽然有所不同,但其区别只在于众生是否见理。众生不见理,则涅槃为生死,菩提为烦恼;众生若见理,则生死即涅槃,烦恼即菩提。
  道生把对涅槃的证悟称作“悟本”,他在《注维摩诘经》中说:
  夫大乘之悟本,不近舍生死远更求之也。斯为在生
  死事中,即用其实为悟矣。苟在其事而变其实悟始者,岂
  非佛之当萌芽起于生死事哉?其悟必长,其事必巧,不亦
  是种之义乎。所以,始于有身终至一切烦恼者,以明理
  转,枝疏至结,大悟实也。
  这段话十分明确地表明了道生在生死事中得涅槃的基本立场。他所说的涅槃解脱,是始于烦恼生死,但一旦见了实相性理,就能当下证悟涅槃之境,而这就是成佛。这显然是不断生死而得涅槃。其所得涅槃并非离生死外别有自体所得,而只是生死本性(实相理)显现而已。这如道生所说:“既观理得性,便应缚尽泥洹,若必以泥洹为贵而欲取之,即复为泥洹所缚。若不断烦恼即是人泥洹者,是则不见泥洹异于烦恼,则无缚矣。”
  竺道生还从成佛不离生死恶法的角度来论述生死与涅槃的不二。他说:“如来种是拟谷种为言也,向以示众恶为佛,今明实恶为种。”(u又说:“佛为至极之慧,而以众恶为种,未可孑孤。”这就是说,佛不能离世间众恶而独立存在。从实相本体的高度来看,一切宇宙万物都是唯一的、无处不在的本体(宇宙大全)的表现,恶作为世间事物,也是本体的体现者。佛是悟本的觉者,他已证见本体(宇宙大全),与无限者同一,所以自然不能遗弃众恶,他是不离众恶而悟本为佛。竺道生还认为,“一切众生,莫不是佛,亦皆泥洹。”“佛终日灭度众生,然知众生即涅槃相不复更灭,是尽为灭而不灭也。”这是在强调,佛性(也即实相本体)就是众生本性,众生不应舍离生死另求涅槃解脱而成佛。一切众生若开发出自身本性,即可成佛得涅槃。此如《妙法莲华经疏》所说:“良由众生本有佛知见分,但为垢障不现耳。佛为开除,则得成之。”而佛说一切教法,不过是“欲示众生佛之知见,向言本有其分,由今教而成”。
  道生以实相本体论为基础对生死与涅槃不二的论述,不同于六朝时期的中国佛学的主流思想。六朝时期流行的净土信仰,就不赞同“生死即涅槃”、“烦恼即菩提”之说。比如,道安的弥勒净上与庐山慧远的弥陀净土,就主张要离生死此岸世间而达到一个实在的彼岸佛国。二者都认为,圣者得涅槃即可人佛国(涅槃真境即佛国净土)。而罗什所传大乘般若学,虽也讲世间即涅槃,但他也承认佛有净上,并且也主张以念佛三昧禅观见无量佛国净土(罗什承认诸佛、菩萨是舍弃生死结业生身,唯有法性清净无漏生身,其所住处也即是清净佛国净土,这显然未能将生死与涅槃不二的原则贯穿始终)。可以这么说,正是由于慧远、罗什等肯定了佛国净土的存在,才导致了涅槃佛境与生死世间之间的对立。而竺道生所开创的涅槃学派,则主张佛无净土,这使得“烦恼即菩提”、“生死即涅槃”的立场贯穿理论与实践的始终。
  竺道生在《维摩诘经注》中说:
  夫国土者,是众生封疆之域。其中无秽,谓之为净。
  无秽为无,封疆为有。有生于惑,无生于解。其解若成,
  其惑方尽。始解是菩萨本化,自应终就。使既成就,为统
  国有。属佛之迹,就本随于所化义,为取彼之国。既云取
  彼,非自造之谓。若自造则无所统。无有众生,何所成就
  哉?
  这就是说,所谓“国土”,是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