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的涅槃思想
,也可把自性称作体,把觉性、智慧称作用。在慧能看来,众生只有开发出人自身所秉承的真如自性,就能白发地、当下产生般若智慧,并进而把握整个宇宙实在,(这也就是所谓“明心见性”),从而把个体的生命层次从有限的、相对的、短暂的当下存在超升到无限的、绝对的、永恒的解脱境界,而这就是佛教所追求的涅槃。
二、圆明常寂照,无上大涅槃
宗宝本《坛经》即将众生明心见性、达到寂照一如的境界称作大涅槃。宗宝本《坛经》说:
无上大涅槃,圆明常寂照;凡愚谓之死,外道执为断。
诸求二乘人,目以为无作;尽属情所计,六十二见本,妄立
虚假名。何为真实义?唯有过量人,通达无取舍,以知五
蕴法,及以蕴中我,外出众色像,一一音声相,平等如梦
幻;不起凡圣见,不作涅槃解,二边三际断,常应诸根用,
而不起用想;分别一切法,不起分别想;劫火烧海底,风鼓
山相击,真常寂灭乐,涅槃相如是,吾今强言说,令汝舍邪
见。
所谓“圆明常寂照”,即是指用般若智体证真如自性,进而把握整个宇宙实相的解脱境界,慧能认为,这就是佛教所说追求的涅槃:在这段话中,慧能批判了传统佛教以及外道关于涅槃的理论。涅槃(Nirvana)概念,就字义来说,是指“吹散”或“熄灭”之义。佛教在采用这个词来描述解脱境界寸,将它引中为熄火之意。火—是指佛教所说的贪瞠痴三毒之火,证涅槃者,已熄灭三毒之火,达到解脱状态:涅槃这个概念并非佛教专用,它是印度文化中一个常见的概念。凡夫俗子认为人死去就是涅槃,外道(如印度的顺世论)认为人死,而地、火、水、风四大元素消散于无就是涅槃,小乘佛教(声闻乘、缘觉乘二乘)认为人断掉无明烦恼,使人的业力不起作用(“无作”),而摆脱轮回,就是涅槃:这些关于涅槃的理论,在慧能看来都属情识妄计,不是真正的涅槃:他认为,对待五蕴世间知其性空不实,仿到不取不舍,也不起分别心,不作凡圣差别之想,不起生死与涅槃差别之见,既不起常见,也不起断见,截断过去现在未来的时间意识,对境起根识之用而又不起用想,分别一切事物又不起分别想,就可达到不受烦恼邪想的影响,获得真常寂灭的生命解脱,而这就是涅槃。
简单来说,获证真常寂灭的大涅槃,就是要明心见性,以般若智来体证诸法实相,做到心无执著,心无挂碍,来去自由,就可达到涅槃境界。《坛经》说:“般若常在,不离自性:悟此法者,即是无念无忆无著。莫去谁妄,即是真如自性用。以智慧观照,于一切法不取不舍,即见性成佛道”,“能除执心通达无碍,心修此行,即与般若波罗蜜经本无差别”?,“但行直心,于一切法上无有执著”,“无住者,为人本性”勺,“外离一切相是无相,但能离相,性体清净。是以无相为体”。就是说,无住、无念、无相就是般若,若能对境不起心,
于一切法无有执著,离一切执著相,就可获证寂照一如的涅槃境界。
慧能的这种涅槃学说,与大乘中观般若学的涅槃思想宗旨一
致。大乘中观般若学就反对外道及小乘佛教的各种涅槃异说,认
为所谓涅槃就是圣者获得般若智慧,证得宇宙真实本性,净化现实
的生命,实现精神自由、超越的圣人境界(佛境),而不在于追求成
就不朽的现实神格化的生命。
在宗宝本《坛经》中有“真常寂灭乐,涅槃相如是”的说法,这体
现了《大般涅槃经》中的涅槃常乐我净的真常思想。般若经讲实相
性空,《涅槃经》讲真常妙有,二者看似矛盾,而慧能却将二者融合
在一起。因为,在慧看来,般若智是一种观法,即荡相遣执,破除执
取的智慧。如何荡相遣执,破除执取呢?即是观诸法本来是空,如
梦如幻,(“一一音声相,平等如梦幻”),就能做到无所执取,心无挂
碍。由无所执取,圣者就能对境无起心,破除事物实有的迷执,而
由诸事物性空当下体证遍在于宇宙万物的真如自性(“道性”),从
而从现象世界中有限的、短暂的相对相中超脱出来,直下把握无限
的,永恒的、绝对性的宇宙本体实在。这并不是一种断灭一切的空
无状态,而是体证宇宙运化流行,蕴涵着无限妙有的本体世界。
《五灯会元》记载天住崇慧禅师和门徒的对话。门徒问:“如何是禅
人当下境界?”禅师答:“万古长空,一朝风月。”就是说,只有面对
当下眼前的有限事物,观其本性是空,直下就能秀过有限的事物体
验那无限的、永恒的宇宙实相,所谓“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
花,无非般若”。因此,慧能禅宗虽依《金刚般若经》为人道依据,
但并不一味讲空,而是融性空与妙有为一体。性空,是般若荡相遣
执的观法原则,以使心无取执;妙有,则是由般若观诸法性空,不受
有限事物的束缚,进而体证无限的宇宙本体所显现的圣人之境。
《坛经》就说:
悟般若三昧,即是无念。何名无念?无念法者,见一
切法,不著一切法,遍一切处,不著一切处,常净自性,使
六贼从六闻起出,于六尘中不离不染,来去自由,即是般
若三昧,自在解脱,名无念行。……悟无念法者,万法尽 —
通,悟无念法者,见诸佛境界。
所谓“悟无念法者”,就是指般若观诸法性空而心无取执;“万法尽通”,就是指由般若观当下事物性空,而不受有限事物的束缚,当下把握到那无限的、永恒的宇宙实相。因此,依般若观空(“悟无念法”),就能“见诸佛境界”。这绝不是断灭一切的虚无,而是富含宇宙生机的妙有世界。关于般若真空与涅槃妙有的融合,慧能的弟子神会在《顿悟无生般若颂》中,有明确的论述。他说:“妙有则摩诃般若,真空即清净涅槃。般若通秘微之光,实相达真如之境。般若无照,能照涅槃。涅槃无生,能生般若。涅槃般若,名异体同,随义立名,法无定相。”般若真空与涅槃妙有实际上同一所指,如果从能所不分而分的角度看,般若是能,涅槃是所,圣者以般若智观诸法性空而破除实有的执著(心无所执),就能亲证宇宙实相,获证无限妙有的涅槃。而在圣者所证无限妙有的生命境界中,实无能所的区分,之所以有能所之分,也只是“随义立名,法无定相”。
慧能的后继者神会也一再强调不可起心取涅槃,因为众生本具自寂净心,本具涅槃性,若心无所执,心不作意,则清净心显,涅槃呈现;若取著涅槃,则心有所取而不得涅槃。他说:“闻说涅槃,起心取涅槃。……若作此用心,不得解脱,非本自寂净心。……不作意取涅槃,……如是用心,即寂静涅槃。经云:断烦恼者不名涅槃,烦恼不生,乃名涅槃。”所谓“断烦恼不名涅槃,烦恼不生乃名涅槃”者即是指心不作意、无所取著,则烦恼不生,见本性清净即得涅槃。神会虽然引用《涅槃经》来说明禅宗的涅槃,但所要表达的仍是禅宗明心见性为得涅槃的思想,其基本精神与慧能禅宗不异。由此,慧能及南宗禅解决了世间与出世间、生死与涅槃之间的矛盾,实现了二者的统一。
三、行住坐卧,皆是禅修
慧能《坛经》安立现实心来统一世间与涅槃,认为世间与涅槃别无二致,差别只在于主体的迷悟不同。自性迷则是世间,自性悟则得涅槃。所以涅槃不在世间之外,而就在众生现实自心,识取自心证见自性(明心见性),此身即成佛身,现实世间即是涅槃。
如何才能明心见性而成佛得涅槃呢?传统的禅学一般来说,都主张用守本真心、住心看净的方法来息灭妄念,证见真心,这显然建立在真妄有别的理论基础之上。慧能将真心与妄心统一在现实心中,所以反对传统禅学中住心看净的修证方法,而提出“禅非坐卧”之说。《坛经》说:
坐禅元不著心,亦不著净,亦不言不动。若言看心,
心元是妄,妄如幻故,无所看也。若言看净,人性本净,为
妄念故,盖覆真如,离妄念,本性净。不见自性本净,起心
看净,却生净妄,妄无处所,故知看者却是妄也。净无形
相,却立净相,言是功夫,作此见者,障自本性,却被净缚。
……看心看净,却是障道因缘。
这就是说,传统禅学中安心壁观、守本真心的做法,其特点就是将净心、本心看作实有净相,故与妄相形成对立,所以在禅修实践中,主张息灭妄念,返归真心。在此,真心与妄心都具有实体化的倾向,违背了佛法中一切皆空的原则,是一种有相的执著。慧能则以《金刚经》为悟心的经教依据。慧能自述弘忍向他传法的经过时说:“弘忍为说《金刚经》,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慧能言下大悟。”慧能创宗后,经常教导弟子净心念摩河般若波罗蜜。他说:“善知识!若欲人甚深法界、人般若三昧者,直修般若波罗蜜行,但持《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一卷,即得见性,人般若三昧。当知此人功德无量。”所以他的禅学理论坚持了般若性空的原则。
在慧能看来,传统禅学中安心、守心的做法有执著净心实有的倾向,违背了“自性真空”的原则,因此是错误的。他批评这种做法是“起心看净,却生净妄”。既有执著故障自本性,为净相所缚,不能证得无所执著的涅槃境界。在慧能看来,妄念无性本空故无须渐灭,只须当下体认妄念本空,见自本性,即可顿悟成佛。后来的宗密批评早期禅学住心看净之说不仅犯了执净心为实有的错误,而且也犯了执妄心为实有的错误。宗密《圆觉经略疏钞》卷二载:
但能知是幻,已名为离,但得离幻即元是觉,更无阶
级渐变为觉。如人梦见身疮,问医求药,寤来即知是梦,
更欲作何方便?若待方便修之渐离,即是实法,何名为
幻?若执实有,还是妄计,何名修行?山
这就是说,既然无明妄念是幻,故无须任何方便修行以断之,而只须了知无明妄想虚幻不实,自然觉心显现,证得涅槃。就像人做梦梦见自身有病,醒来才知不过幻梦一场,无须下药治病。如果借修行渐渐断除无明妄念,就把无明妄念也看成了实际存在,这是一种妄执,不叫修行。
慧通的弟子神会提出了一种方便简洁的修证法门,即是:“不作意”,不取心看净。他说:“闻说涅槃,不作意取涅槃;闻说净,不作意取净;闻说空,不作意取空;闻说定,不作意取定。如是用心,即寂静涅槃。”“不作意”,即无念,无执著。神会认为,不作意,无念即得涅槃境界。
当然《坛经》中所批驳的住心看净之说,主要是指禅秀北宗禅法。宗宝本《坛经》曾记载这样一件事:禅宗自弘忍以后,有南能北秀之称。其时北宗神秀听说慧能在南方说法,就派其弟子志诚去打探慧能是如何说法的。不料志诚一听慧能说法言下便悟,随即礼拜慧能说明来意。慧能就问志诚神秀如何说法?志诚答道:“常指诲大众住心观静,长坐不卧。”慧能就批评神秀的禅法说:“住心看净,是病非禅!长坐拘身,于理何益!”如此看来,慧能批评住心看净的禅法,是针对于北宗神秀而发的。但北宗神秀的禅法与达摩的壁观、道信、弘忍的“念佛三昧”、“守本真心”的禅修在精神实质上是相通的,都主张以安心、守心等具体的渐修方式来止灭妄念,守一真心。六祖反对传统意义上的坐禅之说,主张禅非坐卧,实际上也是禅学史上重要的变革。所谓六祖革命之说,其表现也应当有此一种。
当然,慧能并不是不讲禅定,但其禅定与传统所说守心静坐相去甚远。他说:
今此法门中,何名坐禅?此法门中,一切无碍,外于
一切境界上念不起为坐,见本性不乱为禅。何名禅定?
外离相曰禅,内不乱曰定。外若著相,内心即乱。外若离
相,内性不乱。
在慧能看来,只要于行住坐卧的日常生活中,外不著相,内不动心,就是禅定。此也如《坛经》所说:“一行三昧者,于一切时中,行、住、坐、卧,常行直心是。净名经云:‘直心是道场’,‘直心是净土’。……但行直心,于一切法,无有执著,名一行三昧。”
从本质上说,慧能所说禅定的内涵,所谓“一行三昧”、“于一切法无有执著”,乃是定慧一体,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