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克回忆录
桑、畜禽、养鱼、酿造、农产品加工、储藏等方面技术,就像是农业的百科
全书。由于是古文写的,不好懂,读起来也困难,我硬着头皮一字一句地读,
终于全都读完了。书中提出的农业生产必须遵循“顺天时,量地利”的原则,
给我很大启示,如果用现代的话说,就是发展农业生产必须严格遵循自然规
律和经济规律,要实事求是,量力而行。我觉得这是中华民族创造的东方农
业的经验总结,有普遍指导意义的,所以,历史上都称赞这部作品。
后来我又读了明朝未年著名农学家徐光启著的《农政全书》。这也是一
本内容齐全的大型农书,连牛拉犁都画了插图。徐光启是个大知识分子。提
倡西学,同时又研究农业,并把西方科学知识与东方农业的实践结合起来,
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农业理论。这对我也有很大的启发,使我认识到,开荒种
地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要有认真、严肃的科学态度。
到农垦部的头半年,我主要是学习和调查研究。那时正是庐山会议结束
后不久,各地都在反“右倾”,掀起了新的大跃进高潮,高指标、浮夸风、
“共产”风和瞎指挥,到处泛滥。
在海南岛农场时,我曾遇到一件事。
海南岛是我国天然橡胶生产基地,已种七、八万亩,当时农垦部提出要
在海南岛开荒300 万亩种橡胶,过了不久又提出再开荒300 万亩,加在一起
就是600 万亩,而海南岛全部耕地当时只有600 多万亩,即便多开荒,也达
不到这个数目,有一次开会,我看到女生产科长与会。据说,她是懂得橡胶
树的栽培和橡胶园的经营管理的。但她在讨论时一言不发。我觉得奇怪,会
议休息时就问她:“讨论生产计划你为什么不发言呢?”
那位女科长很为难他说:“生产计划不能实现。”
我了解到她是从澳州回来的华侨,一位有经验的农艺师,就说,“你认
为不能实现,就提出来嘛!”
她说:“现在是只能说多,不能说少。说少了就是‘右倾’,我怎么说
呢?”
听了这话,我也不再说什么。的确,当时大家的头脑都挺热,不按客观
规律办事,唯心主义横行,动则戴上右倾机会主义的帽子,像我这样的“待
罪”之人,又能说些什么呢?
当时,我刚从部队转到农垦系统,不了解情况,处于盲目状态。随着情
况逐渐熟悉,头脑慢慢清醒了,从1960 年下半年开始,对我印象较深的有几
件事。
第一件事,是针对橡胶种植的高指标,提出“两五、一六”的计划。在
海南岛农场时,那位女生产科长对开荒植胶600 万亩的指标不满,引起了我
的注意。我曾向她详细询问了橡胶种植的情况。她告诉我,橡胶生产周期长,
在海南岛一般要6、7 年才能达到割胶标准,而且栽培技术要求高,首先要选
择适合橡胶生长的土地,然后育苗,苗长成后,要与优良品种芽接,才能移
栽到大田。开荒600 万亩种橡胶根本做不到,就连定植100 万亩也做不到,
因为即使有那么多能植胶的土地,也没有准备那么多经过芽接的胶苗。
这位女科长的活使我感到,部里的计划和指标与实际相差得太远。后来,
我又跑了几个橡胶农场,发现由于不切实际的高指标,浪费了许多人力、物
力和财力。有的农场只顾完成开荒指标,忽视现有胶园的管理,胶园中茅草
长得比橡胶树还高,单株产量和亩产量都很低。有的开了新胶园,荒了老胶
园。有的农场只开荒不植胶树,造成水土流失。严重挫伤了农场职工的积极
性。本来是想大干、快干,结果欲速则不达。
六十年代,聂荣臻主持召开了一次全国科学会议,在会上他曾指出,有
些地区国营农场水土流失,不利于生态平衡,也不利于农场的发展。我想起
贾思勰在《齐民要术》里说的“顺天时,量地力,则用力少而成功多;任情
返道,劳而无获”的话,又想到种植橡胶盲目地追求多和快,不量力而行,
其结果不正是“劳而无获”吗?在1958 年反教条主义运动中,我深受不顾客
观实际的主观主义的害,深感实事求是的重要。虽然我是戴着犯错误的“帽
子”下放到农垦部进行改造的,看到这些做法,还是想讲话。
我先向王震汇报了橡胶种植上存在的问题,建议更改计划和指标。后来
又向中央和国务院主管农垦工作的谭震林、邓子恢两位副总理反映情况,有
时见到周恩来总理,也同他说几句。1960 年国民经济出现严重困难,党中央
已开始觉察到计划和指标脱离实际的问题。7、8 月间在北戴河召开的中央工
作会议,确定了对国民经济实行“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方针。
这时,农垦系统的工作,也引起了中央的重视。
1961 年4 月,在一次国务院会议上,周总理对橡胶种植的高指标提出了
批评,他说:“去年以前定植的橡胶,荒得那样严重,草比苗高,有110 万
亩草不很好锄,你们采取什么措施?去年和你们(指王震和我)两位谈了,
我那时看到后果不会好,这不是瞎指挥?陈嘉庚是个爱国的华侨资本家,他
对橡胶的荒芜就很不满意,他的经验,种橡胶必须把橡胶园的树根杂草清
除。。。现在广东的橡胶树管理问题很多,主要是把现有的管好,否则一面
定植,一面荒芜是不行的。”
周总理的指示很实际。我认为,要从我们现有的生产水平出发,量力而
行,做计划、定指标要留有余地,使下面有产可超。这年1 月,王震部长因
病休养,部党组决定姜齐贤代理党组书记,由我代理部长。我们接手工作,
根据周总理的指示,对橡胶种植指标进行调整。
当时,我对广东橡胶垦区生产能力作了调查研究,又让有关人员对橡胶
种植规程进行了科学论证,提出将国营橡胶种植指标压缩为“两五、一六”,
即定植60 万亩,消灭荒芜50 万亩,补植50 万亩(指一亩地不够30 株的要
补植;没有优良品种进行芽接的要换植)。“两五、一六”的指标,其着眼
点是管好现有胶园,在提高单株产量和亩产量的基础上有计划地发展,不盲
目扩大种植面积。这个观点,我事先与农垦部主管热带作物工作的刘型同志
(井冈山时期老战友)商量,不仅得到他的同意,并得到他的具体指导。就
在1962 年2 月在南宁由邓子恢主持召开的全国国营农场会议上,这个建议得
到认可,橡胶树种植指标由原来和开荒600 万亩,定植100 万亩,改为“两
五、一
六。
第二件事是减少北大荒耕地面积。1960 年夏,我从海南岛回来后, 11
月份又去了黑龙江垦区。
在黑龙江、松花江和乌苏里江汇流地区的三江平原,小兴安岭以南的松
嫩平原,以及从完达山到牡丹江的平原上,有纵横千里的大片荒原,这就是
人们常说的“北大荒”。解放以后,有十多万人民解放军的转业官兵,陆续
参加了北大荒建设,建起了以生产粮食为主的机械化国营农场。
初到北大荒,看到广大转业官兵发扬艰苦创业精神,开荒建场,使这片
荒原变成国家重要的商品粮基地,很受鼓舞,但后来发现,北大荒的国营农
场播种面积达1 千万亩,但是粮食总产量只有5 亿多斤,我问北大荒同志:
“你们的机械化程度很高,为什么亩产量这么低呢?”
他们说:“地种的大多,管不过来”。
有一位曾给我当过公务员的老农工悄悄他说:“地里的草长得比庄稼还
多,打不下粮食。”
我问:“怎么不锄草?”
他说:“哪里锄得过来?刚种上就命令到前面去播种了,谁还顾得上锄
草?”
这使我想起了《齐民要术》中“顺天时,量地力”的话,1 千万亩的播
种指标是不是违背了“量力而行”的原则呢?
我又想起那年夏收发生的一件事:为了增加农场的财政收入,部里决定
从北大荒抽100 台联合收割机,到华北地区帮农民收麦子。当时算了一笔帐:
一台收割机一天收800 亩, 100 台收8 万亩,按10 亩地一块钱计算,1 个
月下来可一台机机器收入20 多万元。部里决定让我办这件事。
过去我在国防部和军训部经常调动部队,知道坦克、汽车运动,道路条
件很重要。拖拉机和坦克差不多,做计划也必须把道路考虑进去。我就在北
京找了一些有经验的拖拉机手,征求他们的意见。有一位有名的女拖拉机手
(可惜我记不起她的名字了)同我说:“一天收8 万亩是办不到的,因拖拉
机要擦油;在田间转场,要先看路;路不好还要找人来修;再说,开机器的
人也要休息,吃饭啊!”
我问她:“一天能收割多少?”
她说:“一台拖拉机最多能收120 亩”。
120 和800 亩相差六、七倍,悬殊大得令人吃惊。
从这件事再联想到北大荒播种1 千万亩指标,显然是不行的。
部里开会时,我提出北大荒播种面积多,粮食产量少。有的同志认为,
那是天灾造成的。我查了一下,没有自然灾害的年景,产量同样不高,说明
并不是纯客观的原因。我就向谭震林反映,说北大荒种地大多了,管不过来。
后来,各地农场又暴露了一些问题,如有的在不适宜开荒的草原开荒,
造成沙化;有的在未经治水的沼泽地开荒后,又不得不撂荒;有的为了出口,
提出“以大豆为纲”的口号, 80%的耕地都用来种大豆,造成种植结构严
重失调。特别是农场机械化程度高,而粮食产量很低,经营亏损,甚至大量
拖欠职工工资,这些问题引起了中央领导同志的关注。
1962 年夏,谭震林召集我、冯纪新(黑龙江省委书记)、张林池(农垦
部副部长兼合江地委书记)和王观澜(国务院农林办公室副主任)等(王震
出差,未到会)汇报,并研究黑龙江垦区的问题。经大家研究,决定1963
年北大荒农场的播种面积由1 千万亩减少到570 万亩。过了几天,他又专写
报告,向周总理、邓小平、彭真、李富春,李先念、薄一波等中央领导同志
汇报,并得到批准。这样,北大荒的播种指标就压缩下来了,农场能腾出人
力锄草、耘田、收获。肥料也多了,产量随之增加,做到收支平衡,还略有
节余。
第三件事是还农场职工的帐。农垦系统的国营农场长期存在产量低、劳
动效率低、商品率低和成本高的“三低一高”现象,亏损十分严重。而那时
“浮夸”成风,报喜不报忧,国营农场严重亏损的情况长期未得到解决,以
至恶性循环,问题越积越多,到1962 年春,大部分国营农场发不出工资,职
工生活困难,情绪不满。
当时,海南区委书记林李明、副书记杨泽江、广东省委书记赵紫阳等认
为,海南岛的橡胶农场应种些粮食,不能完全靠岛外运送。海南岛橡胶农场
不种粮食,这是林彪的一次谬论造成的, 1960 年元旦后,林彪来海南,同
王震说中国只有海南这个地方可种以橡胶,应该全部种橡胶树。林彪这个意
见,当时看不出结果,到了六月农场职工闹事,矛盾出来了,后来虽然平息
了,但没有从思想上解决。
7 月,我回到北京就向谭震林和周总理反映,说海南岛不能只种橡胶,
也得种粮食。后来周总理主持全国橡胶会议,确定在建立橡胶基地时,要坚
持“一业为主,多种经营”的方针。凡适宜种水稻的地方,要基本自给。以
解决橡胶工人吃饭问题。
这件事也给我一个重要启示:不管做什么,首先应该想到群众的切身利
益,要为改善他们的生存条件生活条件而努力,否则就会脱离群众,甚至会
激化矛盾。
我大致了解了一下,从大跃进以来,整个农垦系统的国营农场亏欠约5
亿多元(大跃进前已有亏欠,但不多)。这么巨大数额的亏损,当时农垦部
本身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只有如实向中央汇报。
次年春我直接去找周总理,向他反映我们几年来欠了农场职工一大笔
帐。周总理很吃惊,说:“怎么会有这么严重的亏损?”他马上把有关人员
找来,对我们说:“不管怎样,也得解决群众的生活问题,先从国家财政拨
5 亿元,把欠帐还上,但下不为例。这样亏损还了得啊!”
5 亿元发下去后,我满以为问题解决了。但下年又发现还有亏空。我就
和管财务的处长管文彬一笔一笔地算,发现很多数字是虚报的,实际还差2
亿多元。我只好又去找总理。总理说:“上一年你们说亏了5 亿,现在又出
了2 亿,还有没有啊?”我说:“我们查过了,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