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鼎
宾主言欢,直到许久才散,此时天际漆黑如泼墨,天风呼啸,眼看山中就要落下一场大雨。
摩云真君被叶木大师邀去彻夜长谈,而闵玉兰和龙砚秋则被安置在待客小院中,羽凝霜和彭衣茱陪同前往。
天空黑云低沉,几乎压在山峰之顶,空气沉闷的很,烦闷燥热。
灯火点点,星罗棋布的点缀在大汉阳峰上,四周的湖水倒映着光影,忽明忽暗,恍如仙境。
冷风扑面,树枝摇曳,发出“哗哗”响声,段逸鸣百无聊赖的斜靠在山石上,远远眺望湖光山色,怔怔不语,心中一片失落,再美的风景在他眼中也是味同嚼蜡,提不起兴趣。
山风由慢而疾,发出“呼呼”巨响,树干来回摇摆晃动,风势甚猛。
小金“吱吱”仰首伸长鼻子大力嗅着空气中的异常,低声叫着,有些不安。
段逸鸣在山中住得久了,知道大雨很快就要来临,便伸手抚摸小金,让它安静下来。
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楼阁,灯火闪烁摇晃,叹息一声,正要离开时,恰好这时羽凝霜和彭衣茱走了出来,于是矮身躲起,藏在一株绿树之后。
罗裳飘飘,两人如同仙子一般随风而来,眨眼间,缓缓落在水泊边一块巨大平坦的石头上,彭衣茱一身鹅黄裙裳,迎风猎猎鼓舞翻飞。
段逸鸣借着湖光,隐约看到伊人容颜上那抹化不开的喜色,心中顿时一痛。马上明白过来,是了,羽师伯和彭师姐必是刚从闵玉兰住处出来,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垂头丧气。
彭衣茱看看羽凝霜,迟疑了一下,默默站在一边,她直觉到师父似乎有话要和自己说。
羽凝霜看着水泊中光色瑟瑟抖动,半晌后缓缓说道:“茱儿,这儿没有别人,师父想听听你的心里话。”
彭衣茱一怔,马上明白过来,腮边浮上一层红晕,低声说道:“师父……”
羽凝霜问道:“今日光明殿之上,摩云真君提起你和砚秋的婚事,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彭衣茱心中突地一跳,忙道:“茱儿没有……”
“哦?”羽凝霜转过身,盯着彭衣茱面孔,说道:“茱儿,师父是看着你长大的,很了解你的性情。说起来,以你的才气、悟性、修为来看,无一不是上上之选。
“前些年不是没有人暗中试探,但是师父都以你年纪尚小,专心苦研道门心法为由一一婉拒。一方面为的是让你安下心来,打好道基,为日后进一步修行做准备。
“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前车之鉴,想等你长大一些,辨别能力强了,再挑选比较好,少走些弯路。”
羽凝霜话中若有所指,段逸鸣暗中听来,疑心大起。
就听到彭衣茱问道:“师父,您老所说前车之鉴是什么意思?”
羽凝霜叹口气,仰首凝望远处,那里一座山峰高耸挺拔,一半却隐没在乌云之中,那便是刑天峰。
彭衣茱若有所悟,低声说道:“师父,您是说旧宗庙里的……”
羽凝霜点点头,默默停顿一会,缓缓说道:“你可知唐师祖之事么?”
彭衣茱摇摇头,说道:“弟子只是私下听其他宗弟子提过,但是却知之不详。”
羽凝霜说道:“你唐师祖年轻时因为犯下一件错事,而被掌门师祖责罚禁闭在旧宗庙之中,百余年未出,这件事时间一久,几乎都要湮没了。说起来,你唐师祖当年之所以犯下大错,也是因为情之一字造成。”
段逸鸣上次在旧宗庙中见到唐冰兰时,也曾听仙儿爷爷公伯拓说及,但是语焉不详,现在羽凝霜再次说到,好奇心大起,屏住呼吸聆听。
羽凝霜说道:“情之一事,常人最难控制,可以让你快活似神仙,也会让你痛不欲生,如入阿鼻地狱,乃世间最不可思议之事。
“师父她老人家年轻时佼佼不群,在师祖座下众弟子之中,修为、悟性几乎和掌门师兄不相上下,甚受器重,一十五岁便成名江湖,手持一把血瑚古剑斩妖除魔,声名鹊起,为江湖瞩目。
“所谓少年不知愁滋味,师父她年少得志,意气风发,只觉得天下何处都可以去得,可是某一年,她邂逅了一个翩翩美男子。
“那人气宇不凡,谈吐儒雅、博学多才,孽缘因此深种,两人相识之后,那人极尽能言之事,邀她同去,诛杀一名残害百姓的恶人,她当即应允。
“而后两人赶到靼伦山,果然看见一个院落中,一名老者正在将十余具死尸开膛破肚,场面鲜血淋淋,师父大怒之下,联合那少年将老者击毙,此后两人千里相伴,游历山水,直到数月后才分手。
“师父返回山中,高高兴兴的将行走江湖仗义行侠之事禀报掌门师伯,掌门师伯脸色大变,这才知道自己无意间犯下大错……原来她在靼伦山所击杀的老者竟是神医——佛狱老君!”
“佛狱老君?”彭衣茱惊呼出口。
原来佛狱老君生前曾发下宏愿,以医术拯救苍生疾苦,他为人所不为,私下打开坟墓挖出死尸,研究人体构造,自曰如佛一般入地狱,动机虽好,却为世人所不容。
为达到目的,无奈之下,只好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隐身在深山之中,埋首研究,多年之后,医术大成,以精湛医术医好无数百姓,名扬天下。
羽凝霜说道:“师父不明就里,被那少年蒙蔽,误杀了佛狱老君,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那些死尸根本不是无辜百姓,而是他诛杀的妖孽。
“大错已铸,师父后悔莫及,愤而出山,追查那人下落,岂知那人却似从人间蒸发一般,再无音讯。
“失意之下,师父漫无目的在江湖上漂泊,后来,掌门师兄将她劝回庐山,师父悔恨莫及,当下以毕生功力将血瑚古剑鞘剑熔合一起,发誓再不踏出宗庙半步。”
段逸鸣躲在暗处,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终于明白,为什么唐冰兰会自尽在旧宗庙之中,缘由竟是因情而起。
羽凝霜说道:“茱儿,师父说这些话,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彭衣茱闪动着明眸,说道:“弟子明白。”
羽凝霜说道:“情关最难看破,所以必须慎之又慎,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如今你也长大了,师父不愿强迫你,所以今日在光明殿上为你延后。
“龙砚秋那孩子出身名门,的确算得上出类拔萃,师父对他性情了解一些,本性不错,与你也很般配。只是、只是师父一直……”
彭衣茱脸色羞红,垂下长长的睫毛,默然不语,听到这里,抬头问道:“什么?”
羽凝霜犹豫半晌,这才说道:“没什么。天剑派这些年来和本门疏远了许多,如果他们是乘此机会示意修好,倒也是一件好事。”
羽凝霜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师父总觉得此事关系到你终身幸福,须得你自己做主才是。师父问你,愿不愿意?”
彭衣茱心房跳动如鼓,甜蜜之意如浪潮一般冲击不停,耳根一阵阵发烧,又羞又喜,说不出话来。
此事若是在以前,决然没有片刻迟疑,只是不知从何时起,目下心中始终有一丝不安和仿徨,芳心中竟然隐约浮现出另一个面容,挥之不去,心中迟疑,纷乱至极,一时间决断不下。
真是不可思议,这张稍带着稚气的英俊面孔不知什么时候起,竟然在心底占据了一角。
彭衣茱自问并不是优柔寡断的弱质女流,平时做事极有主意,极少拖泥带水,可是此时却前所未有的迷乱和犹豫,颇有些茫然,她垂下螓首,目光闪烁,不敢和羽凝霜对视。
羽凝霜盯着彭衣茱,一字一句的问道:“你若是情愿此事,那便好办,师父去告知闵师妹,若心中不愿,也绝不勉强,明日师父自会拒绝。”缓了缓说道:“茱儿,你今日怎么了,有什么心事么?”
彭衣茱心中难决,心思如潮涌,胸脯起伏,连呼吸也有些急促,低声说道:“没有。”
羽凝霜静静的看着她,以为她女孩儿家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出口,彭衣茱是她看着长大的,性情了若指掌,见她现在羞涩不语,虽有些觉得异样,但是这念头一闪而逝,并未放在心中。
彭衣茱感受到羽凝霜眼光压力,心头一阵惊慌,心中一乱,俏脸涨红如霞。
羽凝霜一字一句的问道:“愿是不愿意?”
彭衣茱心中疾跳,口干舌燥。
脑海中闪过幼时那一幕幕回忆,心中又是甜蜜又是喜悦;这次在峨嵋山山中和龙砚秋相处已久,两情相悦,虽无海誓山盟,但是芳心暗许,尤其是闵玉兰言语暗示,龙师兄心意昭然若揭。
如此思量片刻,龙砚秋俊朗的脸孔逐渐浮上心头,往事历历在目,彭衣茱心中一丝甜意悄然而生,而那个稚气少年的身影却模糊不清,逐渐消失。
良久,彭衣茱才鼓起勇气,蚊语道:“茱儿,茱儿愿意……”双颊绯红,艳若桃李。
此话一出,段逸鸣呆若木鸡,宛如被焦雷劈中,周身震麻绵软,竟是控制不住的惊呼出声。
一缕酸涩而痛楚的滋味轰然爆发,一点一点的渗入他的骨髓,一寸寸的绞扭他的心扉,剧痛突如其来,如此的迅猛而又猝不及防。
他无法呼吸、就连心跳也要停止了,悲苦瞬间爆发,交杂着绝望,像狂肆的浪潮卷扫着五脏六腑,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阵阵恐惧的颤栗。
“啊!”声音不大,被几乎同时发出的惊雷声吞没。
羽凝霜似乎是感觉到什么,眼光扫过来。
天空中突然劈过一道闪电,将水泊四周照射的一片雪白,就在那一刹那间,段逸鸣分明看到彭衣茱高耸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一双明眸之中,闪烁着惊喜、向往的梦幻神色。
他顿时明白一切,心底无声说道:“她毕竟是喜欢龙师兄。”
段逸鸣跌跌撞撞的朝后退了几步,背靠在巨石上,惊骇苦楚,意动神摇,脑中嗡然震响,一时间脑海中空空荡荡,一片空白。
周身如被千万细针刺中,痛彻心扉,失望、悲苦、仿徨、茫然等等诸般感觉同时涌上,胸口一口闷气鼓胀,似乎要撑爆一般,煎熬难受。他强行忍耐,压抑住粗野狂暴的心绪,牙齿紧咬嘴唇,极力抗拒。
“滴答、滴答……”鲜血如缕,从唇边流出,滴落在脚底青草上。
“茱儿愿意、茱儿愿意、茱儿愿意……”这句话围绕着他,嗡嗡响个不停。
他不想相信这是事实,可是伊人容颜上洋溢的喜悦光辉,粉碎了他所有的希望。逐渐地,一股刺骨寒冷从脚底蔓延开来,一点一点的冷了下来。
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孤独、凄凉、柔弱无助,全身骨头好似被抽走一般,再也撑不住沉重的身体,悄无声息的顺着巨石滑落地面,他想夺路而逃,双腿却如灌了铅一般无法动弹,只好慢慢沉向无底黑暗的深渊之中。
手掌、四肢被荆棘刺破,鲜血横流,他却毫无感觉,如同行尸走肉似的。
远处,一双剪水明眸将这一切瞧的清清楚楚,闪过一道痛苦之色,随即变得朦朦胧胧,似乎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声,只是在这狂风之中,很快便被吹得无影无踪。
羽凝霜脸色却是没有多大喜色,依稀中竟是还闪过一丝担忧和不安,看着彭衣茱娇媚容颜,她说道:“如此便好。师父明日会向掌门师兄和闵师妹说明一切。”
眼见山中黑云越发浓重低沉,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她说道:“大雨快来了,咱们回去。”
彭衣茱答道:“是,师父。”
衣襟掠动渐远,眨眼间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轰隆”巨响从天而降,四野颤抖,狂风怒号,绿林摇摆如浪,几乎要伏在地面上。
树枝折断声接连不断的响起,风势甚是猛烈。
远处,一株参天古木之下,一个娇俏的身影缓缓出现,遥遥看着沉浸在迷茫痛苦之中的少年,正是长孙傲梅。
原来她一直跟在段逸鸣身后,场中发生的一切都被她瞧在眼里,此时,看着那个伤心若死的少年,她的脸色也是一片煞白,毫无血色。
段逸鸣毫无察觉,空洞的眼睛漫无目的的注视着夜空,心脏一点一点的被痛楚蚕食殆尽,黯然迷惘。
小金大声尖叫着,尾巴来回甩动,烦躁不安。
电闪雷鸣,随着“哗啦哗啦”疾响,大雨倾盆而下。
雨水蔓延聚集,段逸鸣脚底很快便被冰冷的雨水淹住,而头顶,水珠如瀑布般劈头盖脸的泼下,头发顿时湿透,紧紧贴在额头,眼前几乎看不清周身事物,他如同一尊石像似的,一动不动,仿佛所有生气都被带走。
长孙傲梅远远看到,心痛难耐,几次想离开,却又割舍不下,看着他湿漉漉的样子,想冲过来将他喊醒,可是心中却有一股难言的情?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