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 小野不由美
“早……”
广濑招呼了一声,高里也带着微笑说了一声早安。
“你起得可真早,什么时候起床的?”
“才刚刚起来。”
身体感觉好沉重,广濑慢慢地支起身体。
“睡得好吗?”
广濑一边起身一边问道,高里点点头说,“嗯。”
“睡在别人家很不习惯吧?”
广濑说道,高里歪着头说。
“反倒比在我家还好睡。”
“是吗?”
“可以听到海浪的声音呢。”
广濑点点头,高里便笑了。
“我是听着海浪声入睡的。”
“是吗?”广濑说着便站起来去洗脸。他用仿佛罩着一层薄雾而混沌不明的脑袋去评断昨晚发生的事情到底是真,还是梦?
——不是梦。
他一边用毛巾擦着脸一边下了结论,回到六叠宽的房间时,高里刚好折好了棉被。
“不好意思了。”
“哪里的话。”
高里笑着,伸手去拿挂在门框上的制服。
“高里。”
广濑叫着他的名字,高里停下手回头看着他。
“我想你还是暂时不要到学校去比较好。”
高里定定地看着广濑。广濑露出了苦笑。
“我觉得最好等那些滋事者平静下来再说。”
他觉得学生们的激动情绪应该会因为昨天的举动而稍稍平静一点。岩木的惨死和与高里相关的死亡所产生的怨恨,如果只是单纯的意外,或许只是多加了一桩负面的传闻罢了,但是亲自杀死同学的冲击却使他们的情绪整个失控了。他们借由吊死高里的行为来平息心中的那种冲击。经过一个晚上,应该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们冷静下来。他们应该已经有很充足的时间去思考自己所采取的行动是对是错。
——然后他们会觉得很恐怖。
他们一定会想起来,如果加害高里,就会得到被报复的下场。他们应该会想到,把高里从窗口推下去的他们是不可能被放过的。
或许是察觉出了广濑心中的想法吧,高里点了点头。一边点头,一边轻轻地叹了口气。
※※※
校门前仍有两三个可能与传播媒体有关的人士徘徊着,不过和昨天的阵仗相交之下,是明显地减少了许多,距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还不到学生上学时间的校园内一片寂静。
每天早上于教职员办公室举行的朝会比平常提早三十分钟开始。经营委员会的成员们脸上都带着浓浓的疲累色彩。校长严峻地交代,必须尽快弥平学生内心的不安,尽快恢复学校内的秩序,关于前天的意外,纯粹是当事者的过失所引起,因此严禁不负责任的流言传出。
广濑的教育实习将于后天结束。明天星现五和隔天星期六将按照预定计划进行研究发表。在结束教职员会议之后,实习老师们被聚集在休息室里,校方严格要求这些准老师们,虽然实习已经结束,但还是不该有不负责任的发言。
在听完布达内容回准备室的途中,一个职员在办公室前面叫住了广濑。
“您是广濑老师吧?”
是一个年过中年的女职员。她那有着高耸颧骨的脸庞带着强烈的困惑表情。
“能不能请您把这个交给后藤老师?是假条。”
二年级学生的导师正在开会中,广濑点点头,接过了假条。小小的纸张上列了六个名字。上头只写着名字,没有写请假原因。当中应该也有害怕到学校来而称病告假的,但是也不能因此一概而论,认定每个人都是这样。
广濑回到准备室等着后藤,等他开完会回来之后就把纸张交给他。后藤皱起了眉头,但是并没有特别发表什么意见。
“我也让高里请假了。”
对于这个情况,后藤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点点头。
※※※
广濑跟着后藤一起走向教室。
“好安静啊。”
虽说预备铃已经响了,可是校园内安静的程度却让人感到惊讶。后藤停下脚步看看四周。
“唉,真是令人不舒服的气氛。”
校园内听不到学生一如往常的豁达喧闹声。在一片静谧当中,肉眼看不到的某个深处似乎有着一股骚动不安的声音。那是一种犹如由无数的低语所营造出来的宛如海涛声般的吵杂声。
“大家好像都非常紧张的样子……”
“或许吧。”
广濑和后藤也没来由的压低了声音。校内弥漫着的紧张感,强烈地压迫着人们,无法不经意地去破坏这样的静寂。
二年六班的教师在整个校园当中更是显得寂寥静谧。学生们应该都在教室里,然而每个人却好像都屏住了气息似地,没有任何的声响。广濑正犹豫着要不要打开教室门,这时后藤反而抬起手来。后藤吐出了一口气,一脸没事似地打开了门,顿时室内的空气一阵骚动,学生们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
“怎么了?怎么这么安静?”
后藤环视整间教师。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座位是空的。
“缺席的人可真多啊,广濑,点名。”
后藤一如往常以洪亮的声音说着,广濑配合着他,勉强地轻轻点点头。他走上讲台去点名,叫到筑城时发觉有人回应,广濑不禁抬起头来。他看到那张好久不见的脸。
点完名之后发现一共有十一名学生缺席。有假条的包括高里在内一共有七名,剩下的四名学生并没有主动联络。
“广濑!”后藤叫了一声,广濑点点头,从讲台上走下来。后藤站在讲台下看着全班的学生。
“学校并没有针对你们作处分。但是没有被处分并不代表你们所做过的事情会被一笔勾销。这次的时间就以意外收场。”
教室里顿时弥漫着一股放松了的气氛。
“高里证明是他自己不注意才掉下去的——这一点你们自己好好想想。”
听到这话,所有的学生都刻意移开了视线。后藤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教室里的气息完全没有改变。后藤的这翻话无法消解学生们心头的紧张。
“那是当然的。”后藤心想。学生们的一颗心是蜷缩的,内心感到极度畏怯。弥漫在教室当中的紧张感当然是来自于恐惧。他门害怕的不是校方的处分,而是伤害高里后直接的报复。他们怕的只是这一点。
Ⅱ
后藤说要到职员办公室去打电话,所以广濑一个人先回准备室去。第一堂没有课。他茫茫然地看着自己写过的实习记录,过了一会儿,后藤回来了。他一回到准备室,整个人便虚脱似地瘫坐到椅子上,广濑帮他泡了一杯咖啡送上。
“怎么了?您不是打电话到缺席学生的家中吗?”
广濑问道,后藤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三个因为意外而受伤,四个说头痛、腹痛告病假,另外有三个人不详。”
“果然发生了。”广濑暗自忖着。
“受伤的情况怎么样?”
“有一个是从家里的阳台上掉下去,只受到挫伤,没什么大不了的。另外一个掉到车站的月台和电车之间,也只是轻微的擦伤而已。还有一个从楼梯上摔下来,造成复杂性骨折住院了。”
所有的人都里从某个地方“掉落”,就像高里从窗台上摔下去一样,这让广濑有很深的感触。
“广濑,你怎么看?”
听到后藤的问话,广濑看着他。
“你认为这是高里降祸吗?”
广濑一阵迷惘。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他老实地回答。
“我在想,如果是偶然的话……”
后藤露出挖苦的笑容。
“这么说,你也不是那么有自信敢一口咬定是偶然咯?”
后藤点点头。
“在我单纯的印象当中,高里是无辜的。高里不是这种人,虽然受到高度的压抑——”
后藤打断他的话。
“受到压抑的人有时候会瞬间爆发。”
“我明白。但是,他不会采用那种爆发的方式。我在想,他应该是不会作出诅咒,诅咒某某人死亡或者让某某人受苦之类的事情。”
“为什么?”
广濑用低沉但是很笃定的声音说道。
“因为事情就是这样。”
后藤扬起眉毛看着广濑。
“后藤老师说过,我应该是可以了解高里的,而我也确实是可以了解他。高里是一个失去祖国的人。”
“失去……祖国?”
“高路不记得神隐期间发生的事情。可是他说过,对他来说,那个地方让他觉得很舒服。跟我一样。我们同样都被幻想所攫住。”
后藤默不做声,无言地催促广濑继续说下去。
“我们的幻想就是,这里不是我们应该存在的世界。当世界与我为敌的时候,我无法憎恨这个世界——至少我是做不到的。我曾经想过,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我没办法走得顺顺遂遂的呢?我告诉自己,那一定是因为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我没办法融入这个地方,这本来就是一样很勉强的事情。”
“嗯。”
“我所企求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回归故里。我从小就跟母亲常有争吵,可是从来没有诅咒她去死过。只是想着‘我想回去。’而已。”
“那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想法吧?”
后藤说道。
“不只是你们。找年轻的时候也这样想过。不过,老实说,我曾经恨过人。心里暗骂别人是畜生的次数数不胜数。”
广濑叹了一口气。
“我了解,但是我们的情况有点不同。我曾经濒临死亡。当时我确实看过那片原野。在我心中,那里明确的事实。高里有一年的空白时间。不论是实际消失的一年或是从记忆中消失的一年。那或许是一种幻想,但并不是没有根据的幻想。而这种幻想让我们在与现实对决之前,就让我们大有逃跑的念头。”
后藤定定地看着广濑,然后立刻移开了视线,喃喃地说道。
“这难道不是表里的问题吗?”
“——表里?”
“唉,算了。”
“就算这些意外和高里的摔落事件有关系,那也跟高里个人的意志无关。只是……”
广濑顿了一下。该怎么说才好呢?出没在高里四周的白皙的手。昨天晚上看到的异形女人。就算他明白自己跟那个女人面对面看得一清二楚,但他并不认为后藤可以理解这种事情。
高里的身边有某种东西存在。难道不可能是那个东西安排了一出又一出的复仇剧,因此并非高里下的手。抓住筑城的脚的那只手,是不是就是那个女人的手?
广濑陷入思考当中,这时瞪着天花板的后藤开口了。
“你认为会有多少被害人?”
“就数量而言还是就程度而言?”
“两者。”
广濑叹了一口气。举例来说,筑城只不过是提到“神隐”之事,而桥上也不过只是调侃高里罢了,结果他们两个人就受到那种程度的报复。在还没有把岩木的死亡考虑进去的情况下,广濑就可以想象到,报复的程度是非比寻常的。
“或许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会受到相对的报复。我认为就程度而言会残酷至极。”
“像岩木那样吗?”
后藤的语气中似乎隐含着无可奈何的味道,广濑不敢轻易回答。
“他们做得太过分了,这点我承认。可是,当时他们情绪正激动。当人们开始集体失控之时,当事者本身也没办法控制,就算控制了,有时反而更加危险。广濑你应该明白吧?”
广濑摇摇头。他能理解后藤的分析,但是他没办法接受。存在于高里身边的“某种东西”应该不会如此仔细地揣度所有的事情吧?就像对岩木所采取的行动,“它”似乎就没有任何慈悲怜悯之心。
后藤凝视着广濑,看起来就好像等待着审判的人一样。广濑再度摇摇头。后藤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便是一段长长的沉默。
“……我很怕高里,广濑。”
后藤落寞地说,广濑一听,猛然抬起头。他凝视着仰望着天花板的后藤的侧脸。
“准备室有各色各样的人进进出出,就算行为怪异,再怎么说他们都还是人类,可是高里……我就不知道了。我实在看不出高里的真面目。我甚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者他根本什么都不想?他太过异质了,老实说,我觉得他让我很不舒服。”
“后藤老师。”
“我讲这种话很奇怪吗?”
“是很奇怪。”
后藤轻轻地笑了。笑完之后,再度缓缓地把背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
“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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